43 章

第 43 章

出了岩棉城，一路往南，行進數百裏，蕭挽清停下腳步，看四周寂寥，皚皚雪色無垠。

“出來吧。”他淡聲道。

難為他們跟了自己這麽久。

話音落下，一灰一藍兩道身影從蕭挽清身後掠至他正前，與他面對面無聲對峙。

蕭挽清在暗暗打量他們，他們也在暗暗打量蕭挽清。

“跟我跟這麽緊。”蕭挽清輕笑着開口，聲音夾雜着一絲諷意：“都三年了，還沒死心呢，居然還在北境。”

“你這不是來了嗎？不殺了你，我怎麽會死心呢？”說到最後，宇金舟神情突變，五官猙獰地聚在一起，兇意畢露。

蕭挽清淡定地伫立在原地，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只是好奇：“殺我是你一個人的主意，還是你們宇家的意思？”

宇金舟冷哼一聲，不屑道：“現在我才是宇家家主，要怎麽對付你都是我說了算。”

蕭挽清見他仍執迷不悟，緩緩嘆息道：“既如此，記得下去後幫我向宇爺爺道聲歉。”

怎麽說，宇金舟的父親也是他祖父的摯交好友，他很小的時候也見過那位慈祥的宇家前家主。

只可惜……宇家現任家主野心太大。

“狂妄！就算你現在魂力突破八十級又如何？今天可不止我一個封號鬥羅。”宇金舟說完，九個魂環整齊地出現在他身體四周。

他身旁，一直沉默的魏一慈也釋放出自己武魂，兩黃兩紫五黑九個魂環環繞周圍，佐證宇金舟方才的發言。

他和宇金舟一左一右将蕭挽清包圍在中間，面對一個魂鬥羅，魏一慈心裏卻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Advertisement

他和家主出城到現在，暗中追擊蕭挽清到這裏的一路上，他一直有種難說的預感。

不算好，隐隐還透着股不詳之氣。

蕭挽清環視左右，他可真有面子，第八魂環都還沒添加，就讓宇金舟親自帶着一位封號鬥羅又來追殺他。

數道刀影如流星般沖向蕭挽清，在距離他三米的地方，被一面突然出現的白色屏障擋下。

“這是什麽？”宇金舟無意識地低喃出聲。

他怔然地看着蕭挽清，見他連武魂都沒釋放，頓覺不妙。

魏一慈小心翼翼地掃視着四周，忽地，他心底湧現出濃重的驚恐。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麽鎖定住了。落在他身上的那道目光像是一把利劍，穿透了他的心髒。

誰？？

究竟是誰？！

他強撐着暴喝一聲，身上魂力陡升，氣勢如一座高山般巍峨。

就在這時，蕭挽清面前的白色屏障消散開，化作一陣輕煙薄霧。

他身後，左右兩邊各站了兩人，兩男兩女，氣質內斂沉靜，非同尋常。

蕭挽清并沒有自己解決的意思，也沒有你殺我、我殺你那樣的閑情逸致。既然注定早晚都會對上，那還是趁早解決為好。

明仲若和明孟仟同時開啓了武魂，厚重的壓迫感霎時向宇金舟兩人襲去。單是他們魂力迎面而來造成的壓力，就足以說明他們的魂力等級遠在自己之上。

宇金舟看着他們身後的武魂虛影，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聲音斷斷續續：“你……你到底是誰？”

西澤蕭家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凡家主一脈繼承人，必須得在晉升魂聖、且成功獲得第七魂環之後挑戰族中同級別魂師，不能有敗績才能被家族衆人認可。

像蕭挽清現在魂力已經突破八十級，那他回蕭家時，所要挑戰的魂師就必須得是魂鬥羅境界。

一旦失敗，那他就只能是“刀”之一門的繼承人。

蕭家九門，門門驚絕。

蕭挽清魂力七十級時未能回去，不是蕭家少主，宇金舟便是将他斬殺，以蕭家避世不出的原則，他們也不會調查此事。

最多就是蕭挽清祖父和父親有心查探，不過那時自己和蕭挽清皆在冰封森林，哪有那麽容易查清。是以，宇金舟才會格外有恃無恐。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蕭挽清身邊竟然會有這樣的高手。

看武魂并不像是蕭家的人，那他們為什麽會幫蕭挽清，為什麽？

蕭挽清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看來雲歸書并沒告訴你。”

“我和武魂殿有些淵源。”他簡單回答了宇金舟的疑惑。

宇金舟臉上先是空白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眸中閃爍着陰毒和惱恨。此刻若是雲歸書在他面前，他一定要讓那人生不如死！

他好恨，真的好恨！！

為什麽武魂殿的人會幫蕭挽清？

不，武魂殿應該不會有這麽強勁的無名鬥羅。

退位多年的千道流是天使武魂，現任教皇的雙生武魂也都是蜘蛛類魂獸。

眼前這個九十九級的巅峰鬥羅究竟是誰？她的武魂自己居然從未見過。

直到死，宇金舟都未能瞑目。

他死死地盯着明仲若，像是要把她的模樣刻在靈魂深處。

此時，魄滅宇家。

後山深處的宇行川猛地睜開雙眼。

下一秒，他出現在宇家祠堂，族譜上‘宇金舟’的名字已然黯淡。

“父親 ……”他聲音顫抖，眼眶一片通紅。

強烈的情緒波動讓他一時難以控制體內澎湃的魂力，宇行川手指緊緊攥着掌心，指尖被握到發白。

眉心處猝然出現一枚黑色印記，正閃着淺淺光芒。

悲痛之餘，他回憶起自己父親前不久寄給他的信。

信中要求魏長老去跟他彙合，說是在北境岩棉城發現了蕭挽清的蹤跡。

蕭挽清……

會是他嗎？

白色狐火将一切燃燒殆盡，蕭挽清淡淡瞥過一眼，轉身離開：“走吧。”

四月天，武魂城裏春意闌珊，街上行人紛紛。蕭挽清翻身下馬，把缰繩遞給一旁的明孟仟，道：“你們先回去，我去一趟教皇殿。”

明孟仟安靜地看着蕭挽清的背影消失在他視線裏，終是輕輕一嘆。

他大概能猜到少主去見現任教皇比比東是為了什麽。

“自打前教皇離世，少主還從未去過教皇殿。”明華晔若有所思地望向明孟仟，似在等他給自己解惑。

明孟仟對此視而不見，徑直去追明仲若和明卿離的快馬，只留下句，“還不走？家主還在等我們回去複命。”

呵，要想從老三嘴裏知道點什麽真難。

明華晔揚鞭追去，不多時，身邊風景驟然突變，他擡手揮出一道魂力，細微的能量波動自他身上傳及四周。

空氣好像扭曲了一瞬，玄妙的陣法符號在他腳下浮現。

明玺明家，坐落于武魂城內，卻又不在武魂城中。

明、千兩家世代交好，嫡系一脈自幼時起便一同長大，不管是蕭挽清和千仞雪，還是他母親和前教皇千尋疾，抑或是他外祖父和千道流，往上歷代，無一例外。

蕭挽清從教皇殿出來，行至結界處，思緒仍有些發散。

他在明家入口處站立良久，剛一擡腳，一個嬌小的身影伴着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向他迎面撲來。

“哥，你怎麽去了這麽久啊？我都等你好多好多天了！”明橙一把抱住蕭挽清，仰頭驚喜地看着他。

蕭挽清眸中不禁浮現出淺淺笑意，他摸摸明橙的頭發，好奇地說：“阿橙頭發長長了好多，個子也長高不少呢。”

“那當然！”小姑娘可驕傲，烏黑的杏眸澄澈明淨，“不過呢，哥，你還沒有說你為什麽離開那麽久！”

“我是有些事情耽誤了，現在不是回來了嗎？”蕭挽清牽着她，兩人一起走進明家主宅。

十歲的小姑娘正是好奇心最旺盛的時候，一路上叽叽喳喳說個不停，蕭挽清耐心地回答着她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

蕭景洹看着一大一小逐漸走近的身影，輕笑着說：“阿瀾你看，孩子們這不是來了嗎？”

明兮瀾眼眸微亮，她起身走出房間，站在門口遙遙注視着蕭挽清。

微風吹起她紫色的裙角，她靜靜地站在那裏，猶如一株開在仙境的雪蓮，出塵脫俗，風華絕代。

蕭挽清似有所感，他擡頭望去。

“娘親！”明橙高興地沖着她揮手：“我把哥哥帶回來了！”

蕭挽清心中驀地一動，上次見到父母，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他加快腳步，走到蕭景洹和明兮瀾面前，恭敬不失親熱地喚道：“父親，母親，我回來了。”

離近後，蕭景洹第一時間就察覺出他身上微妙的不同：“你接受了神诋傳承？”

“嗯，我的魂力提升到七十級時，武魂發生了一些變化，毀滅之神的傳承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的。”蕭挽清釋放出自己武魂。

熟悉的黑色火焰中，一枚純金色符文突兀地閃耀着，像是一顆永遠不會黯淡的星辰。

明兮瀾定定地看着那枚象征明家希望的純金符文，聲音稍頓，“看來阿爹說的沒錯。”

她眼中湧現出明晃晃的懷念：“你五歲武魂覺醒時，他就說你精神力過于強大，本來七十級覺醒明玺是板上釘釘的事。但因為你的體質，你的武魂和明玺的本源之力是兩種完全相悖的力量，阿朔……”

她不希望自己孩子以身犯險。

明兮瀾有些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說下去，話堵在心口，沉甸甸的。

蕭挽清明白她的意思，“我知道的，母親。但我沒有退路，無論如何我都會去嘗試，不試試怎麽就知道不行呢？”

倘若他一直不覺醒明玺，那他的精神識海就會一直處于混亂狀态。随着魂力提升，他精神力的問題會越來越嚴重，屆時別說百級成神，他早晚有一天甚至沒法使用武魂。

如果二次覺醒武魂，他必須要找到一個平衡。

一個制衡毀滅之力與明玺之力的結點，如此，他才不負明家少主之名，不辜負明玺家族數代人的期望。

氣氛一下子陷入僵局，明橙疑惑地看看蕭挽清，又看看明兮瀾，不太明白為什麽。

怎麽哥哥剛回家，娘親就和他談論了一大堆自己聽不懂的話？

“阿瀾，讓他試試吧。”

蕭景洹無比淡然：“所有的可能最初都是不可能，況且阿朔可不是能夠平穩度日的性子。”

他也穿了身紫色衣袍，銀冠束發，身形高大挺拔，面如冠玉，偏偏生了雙多情的桃花眼，使得他俊朗氣質裏無端顯出一絲風流。

“沒錯。”蕭挽清趕緊順着他爹的話往下：“如今大陸局勢混亂，現教皇所圖甚廣，明家根本沒法置身事外。再者，母親你明明知道，她也有神诋傳承在身。”

這個“她”，指的自然是武魂殿從建立以來唯一一位不是天使武魂的教皇——

比比東。

明兮瀾本來也沒抱太大希望，掙紮之情在眼中一閃即逝。

她緩緩呼了口氣，似妥協般：“既然你選擇了這條路，那就要做好一切準備，預想到所有可能。”

“好。”蕭挽清輕輕應下。

明兮瀾略一颔首：“明家交給你，我也放心。”

蕭挽清茫然：“……啊？”

怎麽話題突然跳到這了？

蕭景洹給他解釋道：“等你二次覺醒武魂之後，我和你母親要去一趟祁連山脈，歸期不定。”

蕭挽清沉默片刻，木然道：“你們剛才不是還放心不下我嗎？”

“有什麽不放心的？”蕭景洹語調沒有一絲變化，“你這麽大個人了，難道還處理不好自己的事情嗎？”

“那如果我剛才答應母親，決定不二次覺醒武魂了呢？”

“你不會。”知子莫若父。

蕭景洹又道：“倘若真是那樣，我會勸你。不是希望你成神，是希望你有勇氣去嘗試。我們蕭家從來不是茍且偷生之輩，若是魂師連自己武魂都不能控制，那他就對不起‘魂師’這個稱號。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有破而後立的決心。”

“其實就是你們倆不想管這些，所以要把明家、蕭家都推到我身上。”蕭挽清對他爹打溫情牌沒有一絲感覺，主要從小到大見多了。

蕭景洹沒有任何心裏負擔地承認：“你這麽說也沒錯。”

蕭挽清：“……”

“你少說兩句。”明兮瀾掃過去一個眼神，蕭景洹立刻不說話了。

她認真地看着蕭挽清，道：“阿朔，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會支持你。你不要聽你父親的，要怎麽選擇，你自己說了算。”

“我都明白的，母親，其實你也知道我會怎麽做。”蕭挽清異常冷靜地說：“我對自己做的選擇，從來不會後悔。”

他的語氣肯定果決，充滿無限勇氣。

這就是所謂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嗎？

明兮瀾神色微變，她父親是，她兒子也是。

一旦認定一件事，便會極盡一切。

百級成神又能如何呢？

直到今天，明兮瀾也清楚記得她父親武魂上泛着紅金色光芒的第十魂環。

便是這樣，他也未能如願以償。

她希望父親泉下有知，保佑阿朔順利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