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不識擡舉

第12章 不識擡舉

衛戈撿起挂在憑幾上的白帕,放輕了動作替他擦拭殘餘的水珠。林晗樂得有人伺候,慵懶地靠在卧榻上,信手拿出草紙繪的靈州地圖觀覽。

聶銘沒死前遙領靈州知度,雖無戰事,偶爾也會去軍中,聶琢随他在此地待過,對靈州各處了解深刻,林晗便命他趕繪出一張靈州地圖,以備謀事之需。

房門半掩着,聶琢風塵仆仆地進來,擡頭便見到如此一副“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場面。他臉上一滞,原地轉了個圈,正待灰溜溜地躲出門去,便聽見林晗叫他。

“回來,正有事問你。”林晗放下地圖,支起身來,對着聶琢招招手。

聶琢臉皮薄,此時臉上飛紅,垂着眼睛不敢看他,聲如蚊蚋:“使不得。”

林晗有些不耐煩地皺眉,“成大事不拘小節,在我面前不講繁文缛節。我問你,往年這個時節,靈州蒼麟軍往何處調度?”

邊關之事以往都是裴信和聶銘包攬,林晗能做的大多是禦筆批複,着人調度,偶爾才會有商談的機會,故而所知甚少。如今臨近十月,正是秋高馬肥之際,往年胡人總愛趁着這個時機南下騷擾邊境,更有甚者翻過長城,掠奪糧食擄走百姓。

大梁邊境素來不安穩,東北方有強鄰北越。出了長城,西北關外的黑水河流域有達戎四部,再往北去是孤陰山,孤陰山以北盤踞着強敵寒疆。梁國邊境有防秋之務,防範的不是就近的達戎,而是那些像野馬虎狼一樣的寒疆蠻子。

寒疆人原本生活在濛山一帶,濛山巍峨苦寒,所處的地方比孤陰山還要靠北,說是極北之地也不為過。寒疆人性野蠻,世代游牧,逐水草而居,族中女子小兒亦是弓馬娴熟,自從蒙勒可汗成為各部首領後便對南方虎視眈眈,常常伺機而動。

聶琢想了想,“這個時節正是達戎使節來靈州的日子,前些年我在靈州時,他們會調撥幾萬兵馬,沿直道前往長城,以防胡虜來犯。”

衛戈放下巾帕,安靜地站在一旁,雙眼注視着林晗。林晗一聽達戎二字,眉頭便不自覺地擰起,合眼嘆道:“達戎……難辦啊。達戎四部歸順大梁多年,這兩年卻有些不安分。邊關諸多不便,左右挾制,進退兩難。”

林晗背景薄弱,要想奪回大位,只能借力。邊關倒是有衆多大軍,可礙于大局,哪是輕易能動的。他不禁心煩意亂,暫時打消了動靈州的念頭,朝聶琢問道:“你剛才進來,是有什麽事要說。”

聶琢猶豫了片刻,輕嘆一聲,“臣這幾天托人打聽到了二哥的消息。”

林晗驚喜道:“你怎麽不早說。他還好麽,現在人在何處?”

“二哥沒在漢陽,領命往受降城去了。”聶琢如實具告。

“這個時節往受降城去?”林晗沉吟片刻,頓時明了,“他去接應達戎使節。”

西北達戎四部原本內亂不窮,後來首領賀蘭伊在梁廷的支持下統一若澤草原,聯盟四部,就此向梁朝稱臣,極盡屬國之禮。幾十年來兩國邦交友好,每逢深秋,賀蘭伊都會派遣使臣前往大梁朝谒。

“這可是個好時機。”林晗彎彎唇角,“我正愁該怎麽跟他見面呢。”

聶琢聽出他的意思,“陛下,這個時節去關外恐怕不妥。”

正值胡虜犯邊的時節,他們一行勢單力薄,貿然出塞确是有風險。林晗遲疑半晌,未做言語,一旁靜候的衛戈道:“繞過月牙山,走達戎人的地盤,不會遇上麻煩。”

林晗輕輕“嘶”了聲,好奇地看向他,“聽你這話,好像對達戎了解頗深。天狼營還戍邊不成?”

天狼營自然不管戍邊。聶琢打量着衛戈,臉上明寫着防備。聶琢在靈州領過兵,知道月牙山在何處。月牙山在長城外,是達戎境內一處不起眼的小山,不是尋常梁國人能知曉的。林晗常年在國都,自是沒有聽過,衛戈是怎麽知曉的?

“罷了。”林晗似是不願計較,從榻上起身,自顧自地穿戴,“就先去受降城,找到聶峥再說。若璞,你把我的劍拿去交給這家胡人老板,前天吃晚飯的時候跟他說了幾句話,是個聰明識貨的人,讓他給我們找十來匹馬。”

他這是要當劍。聶琢雖不贊同,但林晗心意已決,哪裏是他能撼動的,垂頭喪氣地出門去了。

林晗肩上有箭傷,趕來的路上複發了幾回,這幾天倒好得極快,還沒找到醫生,竟自行愈合得七七八八,只是行動仍有些不方便。

衛戈沉默地給他系腰帶,輕聲問:“傷還沒好全,急着洗什麽澡。”

做過皇帝的人養尊處優慣了,從來沒置身于險境,不拿箭傷當一回事。林晗試着按了按右肩,“唔,你說,我會不會留下什麽病根?”

“會。”他回答得斬釘截鐵,将手裏的帶鈎扣合,“多少人箭傷複發,活生生流血流死了。”

“你別咒我。就不會說點好聽的。”

衛戈拿起案臺上的梳子,一手握着林晗濕淋淋的頭發,小心翼翼地替他梳弄。他的指節撥開墨緞似的發絲,瞧見一截白皙光滑的後頸,好似透亮生輝的玉石,突然有些明白為何裴信要給林晗寫那兩句詩。

他有些失神,恍惚間聽見林晗叫他,嗓音好似泠泉,忽遠忽近的。

“傻了麽,發什麽呆呢?”

衛戈放下梳子,又取了根幹淨的巾帕為他擦頭發,随口道:“陛下萬壽無疆。”

林晗失笑道:“往後日子難過,還是別再這麽叫我。”

“那叫你什麽?”衛戈心思一動,揚唇一笑,得寸進尺道:“叫你含寧?”

林晗翻了個白眼,“膽大包天。”

“哎。”衛戈幽幽嘆氣,佯裝苦悶,“你看,讓我換個叫法,改口也不是,不改口也不是。”

他細細地擦幹掌中柔軟的青絲,像是抓住一握溫煦的泉水。林晗驀地轉過身來,問道:“我上次問你年紀,你到現在還沒有告訴我。”

衛戈遲疑一下,露出個冷冰冰的神情,“比你大。”

林晗的眼神在他身上飄來蕩去,笑道:“我可不信。我瞧着你比我小些,不如往後叫聲哥哥,擡舉你了。”

話音剛落,小刺客一臉怒容,铿然道:“誰稀罕?”

林晗微微一怔,頓時來了氣,“好好的發哪門子瘋。讓你叫聲哥哥,你吃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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