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撒嬌不容易

第18章 撒嬌不容易

燕雲之亂,始于儲君之争。

哀皇帝崇慶三年,天子病重,久居後宮不得臨朝,朝政大權便由近侍郭準等人把持。崇慶九年,風傳深宮中的皇帝病危,郭準等人欲矯诏立四皇子穆思玄為太子。

穆思玄即是當今檀王,母親曾是琴樓歌女,豔名冠絕京都,入宮便受帝王專寵,賜號“白蓮神君”。

風聲傳出之後,立刻引發了朝中世族勳貴的不滿。崇慶十年秋,燕國公裴輔在燕都起兵,廣發檄文,召集諸侯清君側,目的是誅殺郭準一幹宦官。

燕雲軍幾路南下,勢如破竹,卻在次年六月吃了敗仗,王師兵圍祿州,雙方血戰半月,祿州守将裴佺戰死,拉開了燕雲軍潰敗的帷幕。

自祿州戰敗後,燕雲軍節節敗北。九月初一個陰雨綿綿的早晨,燕國公裴輔箭傷複發,含恨而終,第四子裴信被困在安陽縣三月有餘,彈盡糧絕,最終率部投降。

此役過後,原本蒸蒸日上的裴氏一蹶不振,族中子弟幾乎全部戰死沙場。

裴信作為罪臣之後被押送回都,後來經由柳太傅的斡旋才保住命,被流放到了涼州。崇慶十二年,郭準等人密謀除掉魏國公聶唐,卻反被聶銘鏟除幹淨。

聶銘将郭準的人頭懸在盛京城頭半月,一并清除宦官餘黨,凡是同郭準有牽連的都以謀反罪處斬。

郭準一死,原先反對過他的人們自然得以平反,裴信便在那之後回京,短短幾年重新聚集起勢力,甚至能跟聶銘分庭抗禮。

崇慶十五年臘月,哀皇帝駕崩。正是在那個陰雲蔽日的冬天,裴信選中了還在平留的林晗,将他接到了盛京。

冥冥之中好似有根絲線在拉扯,原本與他全無關系的燕雲之亂竟然改變了他的命運,然而他對這段往事的了解卻僅限于史籍的記載與衆人的傳言。紙筆的記述終是太淺薄了,史冊上寥寥數語,背後卻是無數的血汗與沉重不堪的歲月。

衛戈跟他不一樣,他是戰亂的親歷者,因為戰亂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最後依附高門大族,做人家的爪牙。

林晗垂下視線,落在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上,輕聲道:“快十年了,想家麽?”

衛戈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忍不住苦笑道:“這是什麽意思?”

“我父親說‘家國天下’,家是一人之家,國是萬民之家,天下是蒼生之家,即使他們身死,我仍舊有國和天下為家。他還說——”

少年略有些沉吟,林晗覺得他父親的見解倒是豪邁豁達,一手托着下巴,柔聲追問道:“還說什麽?”

衛戈看向他的眼睛,“還說讓我平生不要恨。”

林晗失笑,邊搖頭邊望向水中的倒影,“你父親一定是個極曠達的人。這我可做不到。”

月色清亮,水裏的倒影卻黑糊糊的,看不真切。衛戈聽完也笑了笑,“跟你一樣,我也做不到。所以我理解你。”

“理解什麽?”林晗不解地眨了眨眼。

他方想說出心底話,眼神觸到林晗的面龐,回想起方才他跟聶峥吵架的情狀,便覺得未出口的話有些僭越。衛戈嘆了口氣,一站起身,衣服上的水便嘩嘩地往湖裏淌。

“該走了,夜深了大漠裏會很冷。”他擰了擰自己的衣擺,望着林晗,“回去吧。”

林晗沒追問,晃晃悠悠地從水裏爬起來,拉着衛戈的衣服,“我醉了。”

衛戈盯着他的眼睛瞧了半刻,有點迷茫,“你怕是醒得差不多了。”

“我走不動。”林晗哀嘆着,一雙清明的眼睛裏帶着竊笑,“怎麽辦啊?”

他站得筆直,生怕衛戈看不出來他清醒得很。衛戈心中狐疑,暗道莫非是耍賴不成,盯着他上下端詳,“你這副模樣哪裏像走不了路?”

誰知林晗反倒強詞奪理起來,趾高氣揚道:“你說了不算,我說走不了就是走不了,你把我怎麽樣?”

他一邊滔滔不絕,一邊朝着衛戈嬉皮笑臉,還狡猾地眨了幾下眼。衛戈更加迷惑,思忖片刻,“那你說怎麽辦?”

也不知道他哪點戳中了林晗的笑穴,林晗忽然捂着肚子大笑起來,上氣不接下氣道:“你,你怎麽這麽呆……”

衛戈驟然會過意,無奈地看向他:“你想讓我背你?你為什麽不直說。”

林晗一掌拍上他的肩膀,“你胡說八道,我才沒這麽想過。”

話一說完,他便潇灑利索地轉身離去,步履匆匆地爬上沙坡,身後留下一串水痕。衛戈跟着他的腳步往回走,很快追上林晗,喚道:“你等等我,我背你回去!”

蒙蒙夜色裏,只見林晗沖他回頭一望,臉上佯裝着惡狠狠的神情,兩手攏在嘴邊,沖着他喊道:“你快點,小心我把你關在門外!”

話音在風裏飄蕩,林晗說完便加快了腳步,往鹽院的方向跑去。他跑得急迫,到了鹽院門口實在撐不下去,躬下身又咳又喘,喘了半天後擡起腦袋,看見有人從上方給他遞來一張巾帕。

林晗接過巾帕擦臉,便聽見衛戈的聲音:“夠快了吧?”

他驚得往後退了幾步,望着夜色裏熟悉的人影,吞吐道:“你,你怎麽這麽快?”

衛戈展顏一笑,抱着手臂,“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我會飛,你信不信?”

“信你個鬼。”

林晗擦幹臉上頸邊的水,把帕子往他臂彎裏一塞,信步朝鹽院裏走去,走到大門邊上停下腳步,回過身朝衛戈望幾眼。

他憑着印象七拐八拐地回到下午呆過的院子,胡楊樹邊上正立着個黑黢黢的人影,一望見他便朝前走了兩步,想上來說話,卻又似忌憚着什麽。

屋子裏亮着燈光,把庭院照亮了些許。林晗如若無事地走上前去,靜靜地盯着那人影。聶峥躊躇了半天,硬着頭皮走上來,瞧見他渾身水光,輕聲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掉進湖裏了。”

聶峥遲疑道:“又去撈月亮了?”

他感到一股勁風朝臉上襲來,下意識出手,便捉住了林晗的手腕,“別氣別氣,我去燒水,你洗個澡,別着涼了。這裏晚上很冷的。”

林晗掙開手,指了指聶峥身後立着的衛戈,“多燒點水,他跟我一塊洗。”

“什麽?”聶峥目瞪口呆地轉向衛戈,“你們也太不把我當外人了吧,這種事情不藏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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