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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顏東铮到西南坡, 韓連長正帶着人在開好的荒山上挖膠坑,來年開春好種膠苗。
韓連長找顏東铮是想讓他盡快去小學上班。
張蘭已經遞交了辭呈,這兩天就走。
韓連長拄着鋤頭, 掏出盒煙, 抽根給顏東铮。
顏東铮擺擺手, 他不吸煙。
韓連長劃根火柴點燃, 深吸了口, 緩緩吐出煙圈,道:“上午七點半上課, 11點半放學,下午兩點上課,五點放學。你是代課老師,給予全勞力報酬, 一月有8元補助。”
全勞力報酬能讓顏東铮每月拿到知青的基本工資32元,再加8元補助, 一月就是40元,快趕超農場老職工了。
“具體課程安排……”韓連長看了下表,“離放學還有40分鐘,你去學校找楊校長協商。”
顏東铮點點頭, 把老二的化驗單,專家證明給他。
韓連長逐字看完, 疊疊揣兜裏:“放我這吧, 下班我貼公告欄裏。”這樣大家見了顏竟革才不會恐懼不已,避如蛇蠍。
顏東铮道了聲謝, 遞了紙筆給他:“沒錢了, 先給我預支20塊錢工資對付對付。”
預支工資需要連長批條。
韓連長看他一眼,接過紙筆, 刷刷一寫,簽上名:“沐卉和三個孩子的醫藥費農場報銷,回頭你拿上醫藥單找會計。”
顏東铮微一颔首,接過單子先去會計室。
揣上20塊錢,這才去學校辦公室找校長楊鴻遠,護士長的愛人,五十多歲,師專畢業。
他對顏東铮的印象很不好,農場有名的混子。
遂一聽韓連長說讓顏東铮來代替張蘭教五年級的語文,差點沒炸了。
還是韓連長拿了副顏東铮寫的字,擺事實講道理,這才讓他免勉同意。
不過,轉頭他就悶在辦公室為顏東铮出了張試卷。
“顏知青,”人一來,二話沒說,楊鴻遠把試卷往顏東铮面前一推,“麻煩你做一下。其他的,等你做好我批完咱再談。”
顏東铮唇角微微勾了個弧度,下馬威哦,他熟悉!
取出鋼筆,顏東铮拿過試卷一看。
一、作文
題目:畢業那天
二、解釋詞語
①一字之師 ②鞠躬盡瘁 ……
三、給下面一段文言文标上标點,并翻譯成現代漢語
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
顏東铮:“……”
真是題題不離“師德”二字。
楊鴻遠拿了幾張草稿紙給他。
顏東铮拿筆就寫,幾行後才發現他寫的是繁體字、文言文。
劃掉,顏東铮重新寫,用淺白的語句,簡化的字體,代入他太學結業那天的心情,寫原主高中畢業,響應主席“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號召,不顧家人反對,第一批報名下鄉的經歷。
下面的題更不是事了,半小時不到,一張試卷做完,顏東铮合上鋼筆,将它放在楊鴻遠面前的桌上。
試卷一拿在手,楊鴻遠先被那一手字吸引了,不同于連長上午拿來的廢稿,寫得大氣磅礴。試卷上的字錯落有致,溫潤而雅,俊美飄逸,像一個風華正貌、意氣風發的少年郎,負手、衣袂翻飛的站在他的面前。
怪不得人常說,字如其人!
這字配着顏東铮的好樣貌,可不就相得益彰。
楊鴻遠拍桌而起,叫了聲:“好!好字!”
大眼一掃,楊鴻遠又被那紙上的作文吸引了,回顧12年求學經歷,師生情、同窗誼,時代發展,主席號召,心潮澎拜,勇填表格,背囊遠行,奔赴邊疆……
楊鴻遠從這篇文章中,好似見證了一個小小少年,從頑皮搗蛋到心存信仰,肩負時代重任,勇于戰天鬥地的一步步成長而來。
“顏知青,”楊鴻遠放下試卷,鄭重道,“歡迎!”
顏東铮伸手與之輕握了下,跟他一起落座:“楊校長,小女頑皮,不小心被毒蠍子蜇了,一直到下周二,每天上午我都要帶她去鎮醫院針灸拔毒,你看這期間五年級的語文課能不能給我安排到下午?之後怎麽安排,我遵照學校的規定。”
“沒問題。”楊鴻遠一口應道,“顏知青,五年級的語文課一周八節,這周張蘭因為有事,一直沒來上課,你看能從明天下午開始給孩子上課嗎?周日我還希望你能幫孩子們把課補一補。”
“可以。”
“那行,咱就這麽說定了。這是張蘭的課本、教案,你看看,有什麽不懂的,明天你抽空去醫院問問她,她在103病房。”
顏東铮翻開教案掃了眼,立馬合上,字太醜了,歪歪扭扭,大小不一,還有成團的小蝌蚪。
他不信教案寫成這樣的人,教學能有多好。
“來來,”楊鴻遠熱情道,“我帶你去認認同事學生,跟大家打聲招呼……”
家裏,沐卉躺了會兒,就爬起來了。
三個孩子不在,兩個小的被老大騎車帶去食堂,找司務長玩去了。
叫沐卉說,就是餓了。
老大兜裏,顏東铮給的錢票沒花完,這是找司務長買吃的去了。
攏了攏頭發,沐卉走到院裏,擡手把曬繩上洗得幹淨的藍帕子揪下來,紮了個低馬尾。
她喝不慣放了明礬的水,拿上扁擔,提上木桶去溪邊挑了兩桶水回來。
昨天買的馬肉還有十斤,被她抹上鹽巴挂在門後。
切下一塊洗洗和豐飲香給的韭菜剁成餡,活面包餃子。
**
司務長今天上午也去鎮上了,只是他去的晚,給職工打完早飯,帶人洗刷後,才出發。
把馬肉錢給派出所送去,掉頭就回來了,沒耽誤中午給大家做飯。
顏懿洋帶着弟妹過來,他剛帶人去下面的水稻連砍了兩牛車菠蘿,拉了一車甘蔗回來。
大家近段時間割膠砍壩辛苦,弄個福利,一家分上個菠蘿,領根甘蔗,吃個鮮、甜。
當然,肯定會有富餘。
三兄妹一進門,他就削了個菠蘿,切成塊,拿竹筷一紮給他們拿着吃。
好酸!
秧寶張着嘴,小臉上的表情特精彩,想吐,又知道不能浪費。
猶豫了下,秧寶眼一閉,卡卡一嚼伸着脖子咽了。
把個司務長樂的。
抹了把嘴,秧寶把手裏的菠蘿遞給小哥。
老二是來者不拒,一點也不怕酸,吃得汁水橫流,胸前濕了一片。
顏懿洋一口一口吃得優雅,對他來說世間百味,不管好吃還是難吃,只有嘗一嘗,才是不辜負,亦是給予種植人/烹饪師最大的尊重。
“吃甘蔗。”司務長樂夠了,削了截甘蔗給秧寶。
“謝謝司務長爺爺。”甘蔗很甜,秧寶一會兒吃了一大截。
伸着小舌頭,秧寶感受下,好像起了個泡。
“哥哥。”秧寶拽拽老大的衣服,點着自己的舌頭給他看。
有米粒那麽大,顏懿洋問:“疼嗎?”
秧寶搖搖頭:“不怎麽疼。”
“別吃了。”顏懿洋把她手裏剩下的一小截給老二,看了眼牆上挂的鐘表,時間不早了,“回家吧?”
秧寶點點頭。
顏懿洋抱她坐在自行車前面的兒童坐椅裏,帶着老二跟司務長告別。
學生已經放學回來了,路上時不時能看到追逐玩耍的小朋友,滾鐵圈、抽陀螺、丢沙包、撇方寶……
“顏懿洋,”有男孩叫老大,“過來玩兒。”
是他一年級的同學。
老二有些蠢蠢欲動,他喜歡撿皮球、捉迷藏。
顏懿洋本性上雖然不喜歡跟人接觸,卻也理智地知道,弟妹需要玩伴和朋友。
剛要停下自行車,就見男孩流到嘴邊的鼻涕,被他猛然一吸,哧溜縮回去了。
顏懿洋看得一陣惡寒,丢下一句“改天,今天有事”,逃也似地狂蹬自行車,跑了。
三人到家,顏東铮拿着五年級的語文課本已經回來了,挽着衣袖在幫沐卉包餃子。
顏懿洋一臉驚喜:“媽媽,今天吃餃子啊!”
昨天包的雖然醜了點,味道卻不錯,最關鍵的是它裏面有肉!
“媽媽,你看。”秧寶雙手扶着自行車前把,張大嘴巴,伸着舌頭給沐卉看上面的小泡。
沐卉掃了眼,沒在意,那麽點大能有多疼,敷衍道:“上火了吧?”
顏東铮放下面皮,上前,托着秧寶的下巴左右看了看,關切道:“吃什麽了?”
中午吃飯時還沒有。
“甘蔗吃多了,磨的。”顏懿洋拍拍後座上的老二,示意他下來。
老二鬧脾氣呢,他想跟小朋友們玩。
大哥壞透了,跑得跟兔子似的,不等他從車上跳下來,一溜煙就回了家。
抱着自行車車座,老二對顏懿洋的動作,直接無視——閉着眼裝死呢!
顏東铮洗洗手,抱下秧寶,對老二道:“再耍賴晚上餃子給你減半。”
幾乎是顏東铮的話音剛落,老二小腿一邁從上面跳了下來。
沖他抗議地“汪”了聲。
沐卉聽着雙眼一亮:“小洋老師,離晚飯還有一會兒,你先教老二幾句日常用語呗。”精力耗盡了,晚上就不會逮着她狂念經了。
行啊,教誰不是教。
顏懿洋支好自行車,用一塊奶糖哄得老二跟他進屋,指着用具教了起來:“桌子、凳子、杯子、暖瓶……”
念對了或是記住了,顏懿洋就誇一句:“竟革真棒!再來……”
老二特別喜歡人家誇他,一誇擺着小屁股就想搖尾巴。
顏東铮抱着秧寶把母女倆的藥熬上。
喝完藥,煮餃子。
一家人開始吃飯了,陳樂山和豐飲香才下工回來。
沐卉送了一飯盒過去。
豐飲香剛想拒絕,她兒子已巴巴地湊了過去,揪着她的衣擺擰了一圈又一圈。輕嘆了聲,豐飲香伸手接了,轉頭就讓閨女去菜地摘了兩個老南瓜和騰出來的飯盒一起送來。
有來有往,沐卉很喜歡這種相處模式,特有人情味,接南瓜時,臉都要笑成花了。
顏懿洋也喜歡這樣的氛圍,很溫馨,是星際沒有的。
老二坐在小凳上,已迫不及待地伸手抓了個餃子塞進嘴裏,不等咽下,手又朝飯盒伸了過去。
顏東铮拿起筷子對着他的手背就是一下:“洗手了嗎?”
心虛地縮縮頭,老二黏黏糊糊的小手放在小肚子上來回地蹭了蹭,一手的湯水,還有殘留的菠蘿汁、甘蔗水,全摸在了白襯衣上,立馬黑了一片。
沐卉倒不覺得有什麽,小孩子嘛,哪有不頑皮搗蛋混一身泥的,只是,她低頭掃了眼老二破了個洞的布鞋:“你的鞋子什麽時候壞的?”
顏懿洋看了眼,明顯是剛磨的:“我說騎車回來的時候怎麽重了許多,原來他的鞋子一路蹭着車輪呢。”
顏東铮擡手給了老二一個鋼镚:“咋沒把你的腳絞進車輪裏?知道絞進去是什麽後果嗎?來,看看你妹的小腳,腫的厲害不?你的腳要是伸進去,比她腫的還要高,還會破皮、流血,疼得睡不着,吃不下……”
老二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下次還敢不敢把腳往車輪裏伸了?”顏東铮板着臉問他。
老二兩手搭放在當飯桌的雜木箱上,垂着眼,跟只被主人訓斥的小狗一樣,乖乖地、可憐惜惜地搖搖頭。
顏東铮:“說話!”
“汪~”
秧寶聽得好玩,跟着飙出一串毫無意義的“汪汪……”
顏東铮臉一黑:“說人話。”
老二頭一縮:“撲、撲敢了。”
“是‘不’,”顏懿洋糾正道,“來跟我說‘不敢了’。”
“撲、不,不敢了。”
“乖,”顏懿洋頗有成就感地把筷子連同一飯盒水餃放到他面前,“吃吧。”
老二擡頭看眼大家,默默地拿起筷子,夾了個往嘴裏一送,慢慢地嚼了起來。
顏東铮臉色稍霁,跟着贊了句:“不錯,就這麽吃,竟革棒極了!”
嘴一咧,老二扭着小身子,美滋滋。
顏懿洋“噗呲”一笑,端起餃子湯喝了口。
沐卉有些發愁:“老二兩雙鞋,那雙多半是掉山裏了,這雙又破了,明天穿啥,打赤腳嗎?”
農場倒是有好多孩子打赤腳。
顏東铮:“明天我去鎮上給他買一雙。”
秧寶翹起自己的小腳腳:“爸爸,我也沒鞋穿。”
她的小布鞋也掉在山裏了,另一雙是塑料涼鞋,硬硬的磨腳。
顏懿洋笑着動了下自己的腳:“我的鞋好像小了,頂腳。”
沐卉看了看:“吃完飯,脫下來給老二試試。”
飯後,試了試,老二穿着一走一掉,大了。
洗漱後,沐卉伏在書桌邊列單子,邊寫邊道:“隔壁的豐同志說,小孩子的布鞋2.4元/雙,球鞋3.1元/雙,若是回力牌的小白鞋,一雙少說也得10塊。有了鞋,不得買襪子,尼龍襪2.1元/雙,棉襪0.66元/雙。”
“對了,牙膏牙刷,也得換一遍,牙膏0.43元/管,牙刷0.29/支。”
“媽媽,”顏懿洋哄睡秧寶和老二,出來道,“我想要兩條內褲。”
他和老二只有夏天穿的那種大褲衩,長到膝蓋。
“哦,4條男娃內褲,2條女娃的,我也要兩條,再加兩件胸衣,”沐卉說着,偏頭問一旁備課的顏東铮,“你呢,要幾條內褲?”
顏東铮寫字的手一頓,熱氣慢慢爬上了臉龐:“……”
沐卉胳膊肘抵抵他:“诶,問你呢,幾條?兩條夠不夠?”
等不到回答,沐卉也不以為意,繼續算道:“一條內褲按一塊吧,這就是十塊,還要幾尺布票。完了,家裏沒布票了。”原主上月剛做了條小腳褲。
“我去問問豐飲香,看她家有沒有布票,先借幾尺。”沐卉說着,拿着本子開門去了隔壁。
“爸爸,”顏懿洋戳戳顏東铮,“媽媽這一晚上跑來跑去,這事那事的,是不是在逃避學習?”
顏東铮把找人借來的小學五年級數學書抽出來,推給顏懿洋:“等她回來跟她說,第一章 學不完,不許睡覺。”
顏懿洋呲牙一樂:“行!”
豐飲香看着沐卉列的單子,直皺眉:“一個孩子有雙鞋就夠了,你還想給他們買幾雙啊。還有這內褲,你見哪個男孩穿內褲了?”
沐卉一臉震驚,不穿內褲,不磨小雞雞嗎?
布票沒借成,沐卉拿着本子一臉恍惚地回來了。
“媽媽怎麽了?”
沐卉搖搖頭:“豐同志手裏的布票也不富餘,明天我再問問別人。”
“哦,”顏懿洋放下數學書,興致勃勃道,“媽媽,咱們開始上課吧,今天講五年級的數學。”
沐卉帶着幾分抗拒地在顏東铮身邊坐下道:“明天要你爸買的東西,我還沒有列好呢。”
顏東铮掩唇咳了聲:“不用列了,我知道要買什麽。”
“顏知青,在嗎?”
沐卉雙眼一亮,起身道:“有人找,我看看是誰。”
“沐卉!”張蘭抱着睡熟的女兒,站在臺階下,驚訝道,“你出院了。頭沒事吧?我聽人說你磕到頭了。”
沐卉摸了下頭上的紗布:“沒事了。你怎麽這會兒回來了?”
“哦,我媽病了。我讓老俞幫我訂了後天的火車票,明天下午就得走。這不,回來收拾一下東西。顏知青呢,我聽護士長說,他接了我的工作,有沒有什麽不懂呀?”
沐卉大大咧咧地朝窗戶一指:“屋裏備課呢。”
說罷,朝裏喊道:“老顏……”
這稱呼,沐卉叫完,就止不住樂了:“哈哈老顏,你課備的怎麽樣?張蘭回來了,有什麽不懂的趕緊問,她明天下午要回滬市。”
張蘭的回城名額是花錢買的,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她不欲讓人多加猜測或是說什麽閑話,給丈夫造成什麽不好的影響,遂提醒道:“回去看我媽,等她病好了,我就回來。”
屋裏,顏東铮蹙了蹙眉,冷冷地回了句:“不用。我的課已經備好了。沐卉,要講課了,還不進來。”
沐卉雙肩一塌,無力地應了句:“好。”
張蘭一愣,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她就這麽進屋了?沒看到她抱着孩子,挎着包袱嗎?也不知道主動幫一把。
忍了忍沒忍住,張蘭叫道:“沐卉,麻煩你幫我抱一下舒雅,我開門。”
沐卉佝偻的背,瞬間挺直了,歡快地應了聲“好”,幾步過來道:“鑰匙呢?我幫你開。小孩子睡着了,陡然換人很容易驚醒。”秧寶就是這樣。
張蘭無言了片刻,才在她眼神的催促下,側了側身:“褲兜裏。”
沐卉伸手掏出,慢悠悠地幫她開了門,拉開電燈,殷勤道:“還有什麽要我做的嗎?”
“那個,屋裏幾天沒住人了,你能打盆水幫我擦擦……”
“媽媽,”顏懿洋雙手抱胸,站在張蘭家門外,笑眯眯道,“爸爸說,數學第一章 、第二章,今晚學不完不許你睡覺喲。”
“他敢!”
“爸爸還說,你要是想一個人留在這兒孤獨終老,那就當方才的話他沒說。反正年底,他要帶着我、老二和秧寶離開這兒 。”說罷,顏懿洋轉身就走。
“姓顏的,算你狠!”沐卉狠狠地跺了跺腳,忙追了上去。
到了自家門口,沐卉伸手一把攬住顏懿洋的肩,跟他商量道:“崽呀,你看現在時間也不早了,今天能不能少學一章?”
顏懿洋忍着笑,故作為難道:“唉,我也想少講一章啊,爸爸那兒……”
“哎呀,放心啦,你爸那兒有我呢。”說罷,沐卉身子一扭進了屋,兩手托腮往顏東铮面前的書桌上一趴,歪着頭對他不停地眨動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放電。
顏東铮面無表情地伸手抵着她的額頭将人推開:“別作妖蛾子,趕緊坐好把筆記拿出來,讓懿洋進來講課。”
沐卉頹然地往桌上一趴,臉貼着桌面:“老顏,我長得不美嗎?”
顏東铮有心不理她,又怕她糾纏個沒完,只得道:“中上之姿。”
沐卉不信:“那我對你眨眼,你咋沒有半點反應呢?書上不是說,男人都是食色性也,女人想要溝搭誰,勾勾小指,眨眨眼,男人骨頭就軟了。”
顏東铮臉一冷,斥道:“什麽亂七八糟的書你都看?”
“老古板!”沐卉無趣地嘟囔一聲,轉身坐好,有氣無力地對外道,“大崽,進來講課吧。”
課上到一半,張蘭過來敲門,問有沒有熱水。
顏懿洋把暖瓶遞給她。
她又說不夠,想洗澡,問能不能幫她燒一鍋。
顏懿洋指指自家的土竈:“張阿姨,我爸媽要參加一個月後的高考,時間浪費不得,你自己燒吧?”
關門之際,顏懿洋又直白道:“張阿姨,你是大人了,有什麽事,我相信你有足夠的能力自己解決,別再敲門了,影響我爸媽學習。”
“等一下!”張蘭把腳往門縫裏一伸,伸手推開顏懿洋,看向顏東铮道,“顏知青,你家老二把我家景現抓傷,到現在我還沒聽到一句道歉,得到一分賠償吧?”
顏東铮挑挑眉:“我記得竟革之所以抓景現,是因為景現先推了我家老大一把,又按着他揍。當時,你不就在現場嗎?”
“那他也不能抓人啊?何況他還得了狂犬病。你知道這些日子我家景現是怎麽過的嗎?每時每秒都在擔心自己會不會病發死掉。你明天去醫院看看,短短四天,我好好的一個孩子,瘦成什麽樣了!”
顏東铮明白被診斷為狂犬病的人抓傷,這對一個孩子來說,有多沉重,心理上又是何等的煎熬,遂抿了抿唇:“明天我帶竟革去醫院給景現道歉。賠償你看要多少?”
“五百。”
沐卉一驚:“你咋不去搶啊?”
“景現萬一被傳染上狂犬病呢,那就是死!我好好一個孩子難道還不值五百塊錢?”
沐卉氣得脫口道:“根本就不會傳染!”
顏東铮伸手覆在她背上拍了下,讓她稍安勿躁,擡眉看着張蘭,淡淡道:“我這兩天帶着竟革跑了兩趟醫院,找滬市來的七八位專家給他做了彙診,又抽血做了化驗,竟革體內病毒已消……”
張蘭現在只想要錢,根本聽不得任何解釋:“你現在化驗有什麽用,疫苗都打兩針了,他抓傷我家景現時,可一針疫苗都沒打,一身的病毒。你們夫妻就說吧,這錢給不給?”
顏東铮想笑,這是威脅上了:“我手頭暫時沒有這麽多錢……”
“行,不給是吧,那我就叫大家來評評理。”張蘭說着轉身出門,站在院內嚷道,“大家快來看看喲,顏東铮欺負軍屬喽,顏東铮欺負軍屬喽……”
沐卉偷偷觑眼看不出什麽表情的顏東铮,咔吧咔吧按了按手關節,蠢蠢欲動道:“要不,我出去把她打暈,扛進來?”
顏懿洋噗呲一聲樂了:“媽媽,你要真這麽幹,今兒咱家欺負軍屬的罪名可就坐實了。”
顏東铮莞爾:“小事一樁,不用擔心。你進去看看秧寶竟革,別驚着了他們。”
行吧,不讓管就不管。沐卉起身張嘴打了個哈欠,伸着懶腰去裏間。
外面這時已陸陸繼繼聚集來一批人,多是在複習功課的知青。
陳樂山豐飲香披衣起來,站在廊下聽了會兒,張蘭翻來覆去就是那一句話。
豐飲香抿了下唇,推丈夫:“去把連長叫來。大半夜的鬧什麽鬧,沒事閑的。”
“你把人拉進屋,別讓她嚷了,影響多不好。”陳樂山叮囑了句,騎上車去喊韓連長。
顏東铮見人來的差不多了,開門出來道:“張同志要求合情合理,只是我方才也說了,暫時手頭不寬裕,請讓我稍緩一緩。這會兒大家都在,那我就再說一遍,明天我親自帶竟革去醫院給景現陪禮道歉,畢竟不管是因為什麽,竟革抓傷景現都是事實。你要五百塊錢賠償,也是情有可原。好了,大家都散了吧。”
人群“嘩”的一下炸開了。
所以,張蘭說的欺負,就是因為跟顏東铮要五百塊錢賠償,人家沒有當場掏出來?
可這年頭,誰家有五百塊現金啊!
又有人道:“這不是訛人嗎?”
“訛什麽人啊,顏竟革得的可是狂犬病,被他抓一把,誰能保證,一輩子不會病發。一旦病發,那就是死!多嚴重啊!一輩子提心吊膽地活在恐懼中。叫我說五百都要少了。”
韓連長過來,站在人群後面聽了會兒,重重咳了聲:“行了,趕緊散了,明早不出工呀?”
人群呼啦啦散了。
韓連長看向張蘭:“你要五百塊賠償?”
張蘭揉了揉眼,哽咽道:“連長,我家景現這一輩子都将活在恐懼中,還有可能過個一年半載人就沒了,這事要是擱在你家孩子身上,你覺得五百能買孩子一輩子或是一條命嗎?”
韓連長捏着煙抽了口,隔着煙霧淡淡地瞅她一眼:“那你想要多少?”
張蘭想到家裏姆媽打電話說的話,猛然咬了下唇:“我想要顏東铮把徐彙區的那套公寓過戶給景現,讓他這一生能有個最低的生活保障。”
連長揉了揉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要、要一套房?”
他看向顏東铮。
顏東铮愣了下,才從原主的記憶裏調出那套房子的信息。
很模糊,只隐約記得,很大,裝修的不錯,一水的紅木家具。不過,那套公寓不是在運/動中被收繳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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