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初心如磐,奮楫篤行

初心如磐,奮楫篤行

等待神農蘇醒,無疑是一個過程。

整整幾十年時間,轉瞬即逝。

這期間還發生了一些事,如李三思成親,又如南宮煌前去綠蘿山,還如苗疆巫後為治水患犧牲。

“哼。”比起前面兩件事關乎景天的弟子,這第三件事更引起重樓的重視:“姓徐的是什麽都不知道嗎?!”

景天站在風平浪靜的水面上,嘆了口氣:“他能知道的,不都是紫萱姐願意讓他知道的嗎?”

“再說,裏蜀山妖界最近和小魔界搶人。”想想最近的亂局,景天直搖頭。

幸好他大多是為了修行,才在重樓陪伴下去九泉靈脈,倒也避開這些紛紛擾擾。

“呵,為了蜀山內外平衡,姓徐的還真好意思使喚你徒弟。”重樓對徐長卿頗為不滿。

這些年,蜀山擴張,徐長卿有意收回分出的支脈,以加強蜀山仙劍派的整體實力。

最顯眼的,自然是已經成仙的清冷所建的綠蘿山一脈。

清冷初時還對這個掌門師侄敬而遠之,但徐長卿派去的南宮煌不屈不撓跑了好多遍之後,他總算交出五靈輪。

就是人還是念着舊事,怎麽都不肯回蜀山。被徐長卿委以重任的南宮煌也不着急,沒事便帶着同伴們,去綠蘿山多走走轉轉,找清冷談心。

“诶,你別說啊,這一大一小居然還挺能說到一起。”景天啞然失笑:“若我沒收南宮為徒,他怕是要拜入清冷門下。”

重樓不置可否地搖搖頭,普通仙人怎能和神将轉世相比?!

景天願意收徒,實在是南宮煌的幸運。

正如自己願意出手,抽離星璇的魂魄,為之重塑一具貼合的妖體,不也是看在景天的面子上嘛。

“噠噠噠。”這時一人一魔身後忽然傳來漸近的腳步聲。

景天回過頭。

他看見了匆匆趕來的老人,是孤身一人的。

“……聖姑,孩子還沒找到?”景天不由得頭痛起來。

他怎麽都沒有料到,自己沉迷修行一個錯眼,當時還是小嬰孩的青兒就長大成親了。

偏偏選的丈夫貴為巫王,卻根本立不起來,居然讓妻子不得不為水患和水魔獸犧牲。

“對,沒追到。”聖姑也有些苦惱:“應該是被青兒派人送去中原,到水月宮去了。”

她當年在女娲廟見過景天,想不到紫萱犧牲之後,過了一些年,昔日的年輕人竟成了仙。

“也好。”景天遠遠望了望南疆王宮。

其實,若非他這幾日恰在人間,重樓又為了看自己時常過來,還真不一定能發現這邊的變動。

“咦?”可就在突然間,景天有了個重大發現:“拜月教主在幹什麽?”

重樓一眼就看了出來:“是李代桃僵,樹妖确實容易控制。”

“而巫王……”他精辟地分析道:“哼,本來就軟手軟腳,還沒幾個心腹,才被拜月制住。妻子犧牲後一蹶不振、更加懦弱,倒也不奇怪。”

景天遲疑一下,竟沒有出手救下巫王。

“你?”重樓頗為訝異,巫王的魂魄已入鬼界。

景天神色平靜,若換成昔日尋找靈珠時的少年意氣,他怕是已經動手。

但自己如今的想法較之從前,其實冷酷了不少、護短了不少:“青兒之死,巫王難辭其咎。”

“況且,他若活着,被拜月威脅,日後小靈兒回到南疆,難免被王父掣肘。”景天想得很多。

重樓了然同意:“有道理,還不如一步到位,一統黑苗、白苗做女王。”

“……”旁聽到巫王被拜月殺死,以樹妖僞裝替代,紫萱的兩位故人卻已經把王位都給小公主考慮到了,聖姑實在是無言以對。

景天又道:“嗯,但此事還是得告訴徐大哥一聲。”

他心想,幸虧徐大哥沒有前世的記憶。

要不然,女兒還沒認呢,就沒了,女婿還是軟腳蝦,他可不得傷心死。

“不止。”重樓幽幽道:“若非女娲後人阻止,水禍遲早殃及中原。蜀山,哼,他們該給女娲後人立個碑!”

景天、聖姑:“……噗。”

“你笑什麽?”重樓無奈地看了景天一眼,眸中有着複雜的情緒:“從紫萱到巫後,再想想當年的女娲……”

景天斂去笑意:“不說笑了,女娲娘娘為拯救蒼生下界,受濁氣影響才會出現蛇尾,後人亦如是。”

“可女娲後人經常被錯認為妖邪。”聖姑補充道,她服侍了多代女娲後人,對此深有體會。

重樓本着同為三皇嫡系血脈的那點兒微末交情,點了點頭:“不錯,這種忘恩負義的風氣,是該治一治。”

“對。”景天便笑了:“所以,紅毛,我得回一趟蜀山了。”

如今想想,初見徐大哥和紫萱姐,聽他們說起舊事時,故事裏的清微掌門對紫萱姐可是态度很惡劣的。

但後來蜀山臨危之際,清微掌門對紫萱姐又堪稱信任。

這中間,怕是除了蓬萊掌門商風子的傳信,也有些別的原因。

比如,蜀山或有女娲後人的記載?

“嗯。”重樓并不打算阻止,他和景天也不是要每時每刻都在一起:“我剛好要去看看,最近的假魔界之事。”

景天愣了愣:“假魔界?”

“燎日禀報,裏蜀山出現了一扇有魔氣的門。”重樓揚了揚嘴角:“該是與神界有關,想想也是該來了。”

景天恍然大悟:“确實呢。”

重樓擅闖神樹,救走夕瑤魂魄。

雖因接下天罰,被天帝默許,但神族必然覺得大傷顏面。

可過了這麽久才回以顏色,果真是神界一貫效率低下的表現。說不定,還是某些高位神族的擅自報複,為了給重樓添點小麻煩。

“那等你處理完,我們一起去蜀山。”景天應了下來:“有些設想,需要三皇嫡系的力量。”

他又問聖姑:“水月宮在什麽地方?我先去确認一下靈兒的安危。”

聖姑如實回答了。

重樓和景天便各自動身。

不久後,重樓回到了他在魔界的寝宮。

景天剛收拾完東西,包裹裏已經裝了不少仙以下境界适用的靈物。他正坐在床邊,時不時摩挲一下照膽神劍,神色有些恍惚。

“為什麽?”重樓靜靜看了看,上前從背後攬住景天。

他問道:“你為什麽,忽然要了斷和蜀山派的因果?”

“蜀山派……”景天順勢埋首重樓他懷裏,輕輕搖首:“總歸在神界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對你我都不是好事。”

重樓便不吭聲了,只下意識擁得緊了點兒。

“喂,紅毛……”景天忽然掙了掙,認真道:“我想喝酒。”

重樓怔忪一瞬,驀然一笑:“血酒,你還願意喝嗎?”

“……你又……”景天驚得頭皮一麻,下意識去撕重樓的前襟。

重樓喜歡喝茶,飛蓬才喜歡喝酒。

當年,自己不知道真相,只覺得他每次喝酒都遲疑猶豫、掙紮拖延,直逗得自己想笑。又想看見重樓變臉更多,就想方設法給他灌酒。

可真正的原因是殘酷又心酸的,酒于重樓,實為雄黃對蛇,乃是破壞生理循環的劇毒天戒。

但是,重樓總是拒絕不了飛蓬。甚至還因為他愛喝酒,主動學習釀造。

“還好,還好。”景天看見重樓胸口沒有傷痕,才松了口氣。

猶記當年,飛蓬從重樓這裏得到過很多酒,濃淡甜烈什麽口味都有。

他喝出來的,除了必要的材料,還有新奇的獨特口感和精純靈氣。

當時以為是什麽特殊的天材地寶,重樓為了逗自己才每每以獨家釀方為由推辭不告,可實際上是他的心頭血。

本質是天地奇珍級別的植物靈藥,正常情況下幾萬年,才結出一次的果實精華。就如殺死千萬年樹妖,能得到晶瑩碧綠的樹心,乃奇物。

“我絕對不要再喝這個了。”現在的景天覺醒飛蓬神識,又知道重樓本體,自然見多識廣。

他還記得,當年從被蒙蔽記憶的重樓身畔逃走之後,冷靜下來的自己回想從前的相處,是個什麽五味俱陳的心情。

飛蓬當時就推測了出來,他喝下的絕品酒釀中,真正決定口感的,正是剜一次便劇痛一次、久久難以補回的心頭血。

只是因為自己喜歡喝,甚至被這過于出色的口感打動,受不住酒瘾會主動問重樓有沒有釀,重樓就完全沒有吝啬過。

飛蓬的心,後知後覺地犯着疼。他蹲在神魔之井的角落裏,抱着酸澀酥麻的身體,沉默了很久。

“以後也不喝了!”景天再三強調。

那時,自己撫着小,腹上的魔紋,終是選擇了煉化體內花蜜,将重樓的氣息引入魔種,深藏在體內。

盡管不這麽做,也同樣瞞不過天帝。但這個舉動,代表着神界眼中的自甘堕落。

可飛蓬面對伏羲的壓力時,從未想過擊碎魔種、重創重樓。

重樓值得。

“放心,不是剛釀的。”重樓打斷了景天久遠的回憶。

以前是仗着飛蓬不知道,才在釀酒時,為了釀出讓飛蓬滿意的,不惜以自己心頭血為引。

現在的重樓不敢擅自這麽幹了,因為景天會生氣。

“是我那次在鬼界目送你輪回,回來之後……”他低聲解釋道。

重樓說着說着,聲音漸漸低得沒有了:“就……哪怕沒人再喝了,我也想再釀一下,大不了撒輪回井裏……”

他還記得當時的揪心之痛,是剜下心頭血也無法拉走注意力的那種痛。

非是出自身體,仿佛出自靈魂,似是缺失了另一半精魄的劇痛。

于他,失去飛蓬便是這等意義。

“……就算輪回……有些人、有些事,也會記在靈魂裏……”景天沒有承諾什麽,只是淺淺地笑了一聲:“喝了孟婆湯,也改變不了。”

從龍陽到景天的千年,他在鬼界見識了很多事,認識了很多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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