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郁氣

郁氣

“石杉?”發覺我的異色,溫揚伸手拉住我,随即皺着眉,把我讓到座位上,“手怎麽這麽涼?”

“三兒,你怎麽了?”郭宇見勢不對,忙跳腳過來。

餘明傑也蒙了,忙把信紙遞給我:“給你,給你,我不亂念了,別氣,別氣啊。”

郭宇轉頭怒視餘明傑:“明知道江寧走了,他心裏不好受,你還招他,看吧,把人都快弄哭了,你這人怎麽一點眼色沒有。”

“哎,你……弄的好像你沒說似的,剛才是誰……”

溫揚一個眼神看過去,餘明傑立馬收聲不語,郭宇也是心有戚戚。

溫揚低下身,柔聲道:“怎麽了,你哪裏不舒服?”

有那麽一瞬間,我的記憶有些錯亂,聽着這個溫柔的好像能被風吹散的聲音,我沒來由的一陣心慌。

明明離他那麽近,卻感覺我們之間好像橫陳着一條永遠也跨不過去的長河,我苦苦掙紮在求而不得的漩渦中,最後還是眼睜睜的看着他離開。

我到現在都記得那種感覺,像有只重錘在心頭不停的敲擊,戳的人心口好似撕裂了一般,到處都是傷痕,滿心都是附骨難消的哀傷。

我緊緊的抓着溫揚着他的衣角,突然覺得自己變得脆弱不堪,眼淚止不住的往下落。

“溫揚……溫揚……”我一遍一遍的叫着他的名字,不停的落淚,委屈悔恨或者是失而複得……

“怎麽了到底?”溫揚輕輕的抱住我,讓我靠在他的懷裏,用哄孩子似的耐心的拍着我:“誰欺負你了,我幫你好不好,別再難過了,嗯?”

我說不出話,只是不停的哭泣,所有的力氣都像是難以為繼,我整個人如同在柔軟的雲層中飄蕩。

不知道哭了多久,或許是溫揚的聲音太過溫柔,讓我睡意朦胧,聽到的聲音不再清晰,我似乎看見溫揚他們緊張的圍上來,黑暗慢慢将我淹沒。

我做了一個夢,我分不清那是過去還是現在……

日頭将要落下的傍晚,溫揚背靠在操場的那顆老榕樹上,孤零零地,在布滿紅霞的天空下,顯得悲傷而寂寥。

我站在遠處,看着夕陽在他身上留下斑駁的剪影,不知過了多久,我慢慢彎下身,撿起路上的小石子,朝着溫揚的方向飛出去。

溫揚微微蹙眉,朝我這裏看過來,他怔然了一下,随即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而後向我招手。

我心頭一暖,不自覺翹了嘴角,朝他走了過去。

我站過去,背靠着樹,假意的和他比高,然後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個微小的距離。溫揚搖搖頭,十分不配合的把我的身高比到他的胸口。

我大怒,我只是加了一點點的水分,他竟然水的那麽誇張。

我伸手去口袋裏拿筆,要在樹上标記身高,不小心帶出一張藍色的信紙,我臉上一紅,剛要揣回去,卻被溫揚擡手抽了出去,我漲紅了臉去搶,溫揚擡高了手躲閃。

我急壞了,不停的跳腳去搶,說話都卡不成句,他見我真的着急,無奈妥協,只得把東西還給我。

天色漸晚,天空被一盞盞繁星點亮,我們從操場上起來,一同往回走。

身後拖着兩條又斜又長的影子,迎面有夜風徐徐襲來,我突然伸手拽住溫揚。

溫揚回頭看我。

我低垂下眼,慢慢的重新拿出那張藍色的信紙。

夜幕,像是繪着閃亮的星與未圓月亮的一幅絲絨,我的聲音在滿天繁星下隐隐飄蕩,低低切切,戰戰兢兢,聲線脫離華麗卻飽含深情。

我捂着狂亂的胸口,仰頭看了看天,無盡的長空繁星閃爍,我吸了吸鼻子,笑了一下,用盡所有的力氣轉身去看溫揚。

溫揚站在不遠處,正招呼我快走,我微微愣怔了一下,伸進口袋裏的手慢慢收了回來。

我終于知道,這不是過去也不是現在,那是我未盡的美夢。

我知道只要睜開眼,夢就會結束,眼中有氤氲的液體,慢慢自眼角劃下,我感到臉上一熱,有溫熱的拇指我腮邊輕輕的拭了一下。

耳邊是一聲輕嘆:“多大的委屈,做夢都在哭。”

我身體一僵,所有傷感的情緒消失殆盡,更加不敢睜眼。

突然溫揚捏住我的鼻子……

鼻子,捏我的鼻子!

我整個人都蒙了。

耳邊響起一聲輕笑:“還裝睡,是有點丢人,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哭暈的人。”

我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聽到另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別逗他了,這孩子心中郁氣不疏,哭這麽一通倒不是壞事兒,他要是不哭,以後就該着他的親人哭。”

這是在哪兒?我猛地睜開眼,不知道是不是哭得狠了,腦中一陣陣的眩暈,不過那人說的沒錯,胸口确實覺得暢快不少。

溫揚把枕頭幫我立起來,讓我舒服靠在上面,我看向四周,這是校醫院?

對面穿着白褂的男人轉過身,把倒出來的藥片包好,然後看向我:“只是這才多大的年紀,就有了郁積之像,整天都瞎想些什麽,跟誰較勁呢這是?”

溫揚蹙着眉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轉頭問道:“很嚴重嗎?”

那人坐下來,從上衣口袋抽出鋼筆,慢條斯理的道:“不嚴重,現在肯定是沒什麽事兒,就是時間長了,會慢慢降低肌體的免疫力,增加癌症的發生率,比如胃癌、肝癌、白血病、腫瘤、乳腺癌、宮頸癌,當然最後兩個他得不了,這你可以放心。”

我臉都吓白了,伸手去抓溫揚,結果見他臉色也不太好,我強笑道:“哪有那麽誇張,都沒聽說過的事兒。”

那人放下手中的活計轉頭給我們講了一個故事。

大概是說一對夫妻,男人是大學老師,未能經得住誘惑和自己的女學生出軌,被妻子發現後,丈夫十分愧疚向妻子悔過,女人沒有原諒他,但兩人是少年夫妻,感情很深都不想離婚,在人前他們和以前一樣恩愛,讓人看不出異常,人後兩人卻連正常的交流都沒有,平時傳話都是用筆紙和簡訊,後來沒幾年,兩人一個得了乳腺癌一個得了肝癌相繼離世。

他把剛寫好的東西撕了下來,又道:“想也知道,這幾年這兩人是怎麽過來的,這有事兒說事兒,過得下去就過,過不下去就放手,哪有解決不了的事情?跟自己有仇才會沒事兒折磨自己。”他把單子給溫揚,吩咐道,“去,把錢交了。”

溫揚拿着單子沒動,沉聲道:“那他現在應該怎麽辦?”

“他啊,沒什麽事兒了,他哭那一氣,比開藥要管用,平時保持心情舒暢,多做一些運動和戶外活動緩解精神壓力就行了。”

……

合着你剛才說那麽多廢話都是吓唬人呢?

“只是你這個同學,看着就不像個心性豁達的,所以平時還是要多注意些,遇事別讓他鑽牛角尖。”

……這話和我說小心眼有什麽區別?

我哪裏不豁達了?除了溫揚的事兒讓我有點糾結,哪還有我放不下的東西?就算是秦遠把我送到精神病院,那麽大的仇我不也沒想着報複嗎?

我覺得這就可以了,還能怎麽着,我又不是聖人。

溫揚放心的出去交錢。

他一走,屋裏就剩我和那個看着就像蒙古大夫的家夥,我猶豫地看了看那人的臉色,小心的問:“大夫,您貴姓,我以前怎麽沒見過您?”

“哦,我姓韓,今天是給人代班。”他沖我笑了一下,不知怎麽的,我突然就脊背一冷,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只聽他接着道,“你放心,我在四院工作有十幾年了,有口碑、有醫德,不會給你胡亂開藥的。”

我臉更白了,尼瑪,四院是本市着名的精神病院,這貨真的不是來克我的?好歹我曾經待過的地方挂着的是療養院的名號,這個就直白多了——X市第四人民醫院精神病診療中心。

“以後真有什麽想不開的,先別着急跳樓,可以找專業的醫師疏導一下。”說着他遞給了我一個名片,“需要幫助,你可以打我電話,不過我太貴估計你也請不起我,但我可以幫你介紹個便宜點的。”

我一口老血哽在喉嚨,平時的伶牙俐齒一點都派不上作用,堵得我一句話都說不出,找這個恐吓病人的蒙古大夫疏導心理問題?我還想多活兩年!

還沒等我仔細看名片,溫揚回來了,我忙把名片收起來,蒙古大夫把包好的藥遞給我們:“綠色藥片,每天兩粒,白色的吃一次就行,睡前服用。”校醫院開藥都是按片算,開的劑量少,也不以盈利為目的,價錢非常便宜。

“謝謝韓大夫,我們就先回去了。”我拖着着溫揚火燒屁股的往外走,說什麽都不能多呆,兔子遇上老鷹,看一眼都容易折壽。

溫揚好笑的看着我:“聽大夫說完,你急什麽?”

我推着他:“都說完了,大夫說每天多嘻嘻哈哈就好了,走了,走了。”

蒙古大夫笑了一下,沒說什麽,朝我們擺擺手。

走到門外,我回頭看了一眼,那蒙古大夫坐在寬大的桌子旁,低着頭不知在寫些什麽。其實早在一個月之前我就看過心理醫生,至于效果,就和大街上買來的祖傳秘方一樣,吃不好也吃不壞。

我母親是肝癌去世,長達八年的時間她幾乎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過度的高傲和自尊讓她過不去心理的那道坎,我外婆總說我和母親很像,執拗的要命,只是重來一回,以前那些不願放手的,如今不說全然的放下,卻也懂得收手。

我摸了摸兜裏的名片,笑了一下,不就是沒心沒肺的活嗎,這有什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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