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暫避

傍晚時分,外邊的雨斂了氣焰漸漸平緩下來,阿蠻做法過程中姜如笙醒來過一次,只睜一眼便又沉沉睡去,不再夢靥不再抽搐,亦不再冷汗流個不止,榻前木火化為灰燼剩下灰白色的粉末,阿蠻睜開眼睛,與婦好道,“娘娘,可以了。”

草藥醫師均為姜如笙號脈,才連連點頭與胥莞道,“胥妃娘娘,姜妃娘娘已無大礙,臣去開些安神滋補的方子,等姜妃娘娘醒來服下,好生休息便可。”

胥莞點頭,叫百草跟着醫師前去拿藥方,轉身便差人将姜如笙的情況告知武丁,這些瑣事辦幹淨,才總算安心下來,下人都被她吩咐出去做事了,偌大的廳室只剩下她與婦好,還有床榻上纏綿不絕的姜如笙,眼下她望着外頭漸沉天色,雨不知何時停了,清冽的風帶着雨後清涼吹得人瑟瑟發抖,她道,“阿嫮以為是誰?”

婦好道,“我自然知道莞姐姐心中所想之人。”

胥莞并未回身,仍是背對着她,“昨夜天地章澤宴臺上她醉了酒,後來做了什麽事,又如何叫人知曉,就算不是她,當日毒殺茯苓的人與今日之事都與她脫不了幹系。”末了,自己喃喃一句,“為何是姜妃?如何是姜妃?”

婦好心中澄明自然知曉胥莞在言語什麽,是啊,如何是身子孱弱的姜如笙,此時此刻應該受到威脅的不應該是她婦好嗎?又或許這僅僅是拿着一條人命在與她做下馬威?

雨後黃昏橙黃天際,彩霞織就錦緞鋪天蓋地映着落日餘晖,眼見月色将至,她還有“正事”要做呢,她将香洗沐浴,将自己獻給大王。

心下腳底平生出一抹涼意,刺着後脊柱涼得難受,她站定了身子與胥莞道,“莞姐姐,時候不早了,你今日累了一天,快點回去歇息吧。”

胥莞轉身對着她,面上早已淚如雨下,精致遠山眉緊緊蹙着,“阿嫮,為何我有些怕了?”

婦好胸口頓時哽住一塊,呼吸停了一瞬,心頭敲着鼓聲,面上鎮定着,可心中恍若一個兵敗落逃的殘兵,她該如何寬慰胥莞?又該如何寬慰自己?

今後日子那樣纏綿雍長,若是如今便這樣怕了,以後歲月該如何自處?她是将門之後意志力中便沒有敗字,可這突如其來的壓迫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将她緊緊罩住,絲絲密密間越收越緊她只覺呼吸困難,胸口裏堵着一團,心緒郁結難平,說不出一個字。

吟雀從外頭進來,道,“娘娘,大王與夫人現下正在趕來的路上。”

婦好定了定神,“莞姐姐,我先回去,如今不能讓大王在此時見着我,今日時間倉促我們也不便多說,還望莞姐姐千萬小心謹慎,珍重。”

胥莞也知曉婦好耽擱了半日,也實在不便久留,只得含淚望着她,緊了緊兩人相握的手,與她點點頭。

說罷,婦好便攜着阿蠻出了未央殿,乘着驕攆按原路返回去。

青鸾殿中如意與甄意帶着一衆下人在就在殿前等了,深藍色天幕鋪天蓋地塗抹天際最後一角橙明昏色之時,夜空閃出第一顆明星,婦好的驕攆也就到了青鸾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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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驕,甄意語氣有些焦急,“娘娘,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說着便将她從驕攆上扶下來,看着她裙底的泥點與如意道,“如意,現在還來得及嗎?”

如意不像甄意那樣慌亂,“你先把娘娘扶進去,伺候娘娘沐浴更衣。”

甄意連着點頭,婦好心裏五味雜陳,亂得很,便由着她們把自己被她拖進了殿內,如意有條不紊地吩咐下人們準備迎接聖駕。

偌大的淨水池袅着溫熱的水霧,明澈水池中鋪滿了火紅如血的玫瑰花瓣,點了些許香精蒸騰出香氣撲鼻,似是只身站在玫瑰園中,甄意為她更衣,扶着她緩緩進了池水,溫熱的水流淌過身體,被雨水冰了一個下午的寒意緩緩升騰出餘力,不一會兒便被暖意消耗殆盡,婦好閉着眼睛,卻覺不出半點舒服。

青鸾殿整修之時便有專門貞算天地風水的司命指點過,青鸾殿旺火衰木,養些燦爛的花木才可調平衡,因着這庭院中滿是新生草木,一片郁郁蔥蔥,長亭蜿蜒着西域薔薇生得最快,晚些時候怕是要與桃樹灼灼争光輝了。

如今這滿池為她調和平衡的花瓣卻讓她再次想起姜如笙的未央殿,随時撲面綠意生機勃勃,卻總是有一團黑氣籠罩,生活得膽戰心驚,婦好不禁打了冷戰,便順着溫意将頭緩緩淹進了水池中,青絲飄蕩在水面上,身子輕輕懸着,不呼吸的感覺竟叫她覺得分外踏實。

如意收拾好了外頭的準備工作,便跪坐在淨水池邊,慈祥的眼睛看着婦好将頭潛到水裏,便笑了笑道,“娘娘,今日外邊發生了一些事,您若是心有郁結不妨和老奴說一說。”

水霧氤氲中,婦好将頭從水下探出來,青絲打濕緊緊貼着臉頰,猶如一條深海中迷路的美人魚姬,隔着水霧她看向如意,“如意,你在宮中多年,昔日服侍過得王妃可曾被害過?”

如意低眉笑得和藹,聲線平和一如汪洋無盡的大海,聽不到一絲波瀾,“娘娘,這裏是殷商後宮,若說有誰沒被害過,那她便不算是後宮中的女人。”

小到奴隸丫頭,大到王妃王後,皆傾身于這熔爐之中,誰又逃得過洶洶烈火,不染纖塵呢?

婦好微蹙眉宇,“難道不能任由着自生自滅,非要入這渾濁?無可避嗎?”

如意搖搖頭,“娘娘,避無可避,但您可以考慮暫避。”

暫時,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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