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秀芬姐和段姓同事

秀芬姐和段姓同事

秀芬姐被叫秀芬姐還是十年前的事情。

客人玩弄他之後,就嫌他是個變态,床單上的血與穢物醞釀出微妙的腥氣,客人走後他就撤走床單扔進洗衣機,赤着身子坐在床墊上哭。

他覺得自己是個女孩子,被困在男人的身體裏,醜陋而可怖。他經常伺候男人,偶爾也陪伴女人,後來只陪伴女人,他溫柔得不像個男人,因此很受歡迎。

外頭有人聽見他哭,敲敲門進來,真是有禮貌得不像他的同事。

匆匆忙忙地抓起髒污的衣服遮在身上,人已經進來了,趿拉拖鞋一副随意又懶散的吊兒郎當的模樣,眼神很冷,好像對什麽都沒興趣。

然而對他哭的原因很有興趣。

“我聽說你來的時候穿着裙子。”對面來了個沒禮貌的開場白,點起一支煙在指間,“哎,我有幾條裙子不喜歡了,你要麽?”

這是羞辱麽?這是羞辱吧!

秀芬姐小時候偷穿媽媽的裙子和高跟鞋站在鏡子前覺得自己像個仙女,媽媽折返回來看見他,驚怒得打斷了三根掃把,把他推出去:“男的不當要當女的?怎麽着你叫秀芬我叫志剛我們緩一緩?我還有幾條不用的裙子,你要麽?你要麽?”

他是個又傻又笨的孩子,以為媽媽說的是字面意思于是點點頭,伸出手接裙子,媽媽一棍子敲下來:“還要不要?”

“不要了媽媽,我不要了……”

“還穿不穿裙子了?”

“不穿了,再也不穿了……”

穿裙子的夢想像永遠不會從電視裏跳出來幫忙的機器貓一樣,媽媽燒掉了家裏所有的裙子,走到路上,她的怒火波及每個穿裙子的女孩,說她們浪蕩不學好,以銅牆鐵壁阻攔他穿女裝的欲望。

他學着像一個正常男生那樣邋裏邋遢的,穿着寬松的襯衣和海軍衫,穿着米色的工裝褲和大頭鞋,學抽煙,學喝酒,不管是什麽,只要是證明男子氣概的東西就好,把那個夢想和裙子一起燒在家門口熊熊的大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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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穿不穿了?我櫃子裏就有兩條啊你要不要穿!

他驚恐地抱緊自己,目睹自己的同事突然變成了拿棍子抽他的媽媽。

人販子賣他時,覺得他眉清目秀适合扮成女孩子,他穿上裙子被帶來時,所有人都在笑,笑他滑稽,笑他瘋狂,那時候他眼前這位同事就抽着煙在人群中笑,冷冷的笑,猶如毒蛇。

他纖細敏感記得所有惡意的目光,所以不說話,蜷起身子。

“接客這麽久了怎麽還一副純情少男的模樣啊。”

“我姓段,我要離開這兒到別處賣了,聽說你喜歡裙子,喏,不要扔了就行,哭哭啼啼的不像個男人。”女人扔下一包衣服。

“我是男人嗎!我是男人嗎!”

不知道為什麽,他歇斯底裏地抓起衣服豁然站起,任憑自己□□地和段姓同事對峙。

“哦吼……是哦。”她盯着他身下看了一眼,微微搖頭,似乎很是不屑的樣子。

“你轉過去!”他漲紅了臉,女人聳聳肩,轉頭等他穿上衣服,再轉回,噫了一聲。

他強行把自己塞進女人的長裙裏,把寬松的裙子撐成修身,露出男人僵硬的骨架。

“我就穿裙子!我就穿!老子願意!我就喜歡!你們管不着!”

“關我屁事……”

女人愕然,用看二傻子的眼神看他三秒,轉頭離開,過了一會兒,女人扭頭進來:“你叫什麽來着?”

“秀芬!”他竭力地說話,倔強地維持女性的體面,跌坐在地上狼狽不堪。他就像廣場上嘶吼的瘋子,沒有人會聽他說話。

他用了媽媽的名字,彼時彼刻,腦子裏只有這個名字拿出來撐微不足道的臉面。

“秀芬姐,你屁股後面那條裙子不能洗衣機洗要手洗。我走了,哦對,這是我的名片,我要出去單幹,有意就聯系。”

女人神色平靜遞來一張名片,從此之後志剛就消失了,他的花名變成了秀芬,大家叫他秀芬姐。他和姓段的女人合夥單幹,前幾年他離開那行,出來學理發,在理發和刮臉這項事業上找到了人生目标。

大家都覺得他是個異裝變态的時候,只有一個女人喊了聲姐。腦袋裏的電流突然接通,像電視上的機器貓突然顯靈,告訴他你可以穿裙子了,有一個人覺得你穿裙子不是變态。

當然後來他才知道當時段老板只是開玩笑,于是他抽出胸墊砸那個女人,并搶走了她三條裙子兩條絲巾。

再度出山是看在那個可惡女人的面子上,這個女人很少開玩笑,臉也臭得不得了,但就神奇地被許多客人念念不忘。這回出來陪酒,甩開不懂事的農村學徒,他繞進段老板的按摩店,段老板還在膝頭搓煙,估計那個女人的肺早就成了馬蜂窩,全是窟窿眼。

“抽死算啦!”他劈手奪過煙草袋,那麽小的錦囊玲珑小巧,卻能搓出一大把煙卷。段老板把搓好的放進盒子裏,遞給他一根,他拍她手背,又氣又惱,“說正事!我出來可不是陪着你抽尼古丁,陪誰?”

“陪我喝。”段老板輕盈一笑,拍掉大腿上的煙草碎末起身,兩人進包廂,點了兩個新來的小妹按摩。

老板親自檢驗技術,兩個小妹按得格外起勁,秀芬姐覺得全身活絡肌肉舒緩筋脈暢通,腦子倦懶。

一男一女趴定,桌邊擺着兩瓶劣質紅酒,段老板說:“我就不繞彎子了,你們店裏的學徒,錢千紅,我前段時間從老楊手裏花三千塊買來的,你反正有倆小學徒了,把那個給我吧。”

“幹嘛啦,你三千塊不看好,過來找我要,我把店給你算啦。”

“那我不客氣了。”

他清醒了:“不行,人家兩個是一起來的,我給你拆開?別鬧了。”

“那我要三千塊。”

“講道理好不。”

“一個小丫頭我又吃不了她。”

“我知道了,上回那個大生意是不是,你要處/女?哎呀這麽多女工,幹嘛非和這一個杠?”

秀芬姐抖落毛巾站起,他和段老板之間沒什麽男女大防,反正在段老板眼裏他就是個老姐姐。此時面對他妹子,他心情複雜了一會兒,掀開她毛巾把她扛在肩頭,吓得兩個按摩小妹都啞了,說不出話。

“幹什麽?”

“你去穿衣服,我們正經聊,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他把人扛到外頭,等段老板穿好衣服,他握緊她雙肩,聲音沉着,“別把人拉進咱這行,那些孩子進了我的店就是幹淨的,你別給我惹是生非。”

“看上人家了?啧。”

段老板笑他,笑得眉眼彎彎。她們是好姐妹,沒什麽提防,笑就是笑哭就是哭,真心實意。

“不準。你也什麽時候金盆洗手,現在還有些別的生意,趁年輕好調頭。”

這番拳拳之言被段老板輕輕掠過,壓低聲音:“那我們看,她自己會不會進這行。”

“絕不會。”

他披衣出門,回到理發店時,錢千紅正在店裏的空地做廣播體操。

“你在幹什麽……”

“在打瞌睡。”

似乎為了證明她真的很困,一連打了兩個哈欠。

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千紅做了兩個蹲起,險些沒起來,頭暈腦脹地晃了一圈。

“明天三點起。”他擡高下巴,神情倨傲。

第二天淩晨三點,他打開理發店的燈,摸過所有的剪子,把電動剃頭推遞過去:“學不會就給我滾出去。”

打瞌睡打得彎腰駝背的千紅還沒反應過來,握着推子靠在沙發上睡着了。

“就不知道白天偷懶眯一會兒嗎!”他低聲斥責,嘆息一聲。

姓段的白天可千萬別來啊!

點起蚊香,秀芬姐翹起腳坐定,在千紅身邊拿起她的手塗指甲油。

女人的手可真好啊,泛着瑩潤的肉感,纖細與豐潤合二為一,不像他,指節分明,塗指甲油都不好看。

矯情地輪流翹起每根指頭端詳,秀芬姐憐惜自己粗野的身軀和內心不相配,并攏十指搭在膝頭,等千紅醒來,他就要教會她給人剃頭,讓段老板沒有理由把她拽進那肮髒的行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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