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老婆本

老婆本

驿館的氣氛,突然古怪了幾分。

顧青昀擡手握拳,輕咳了聲。

他還沒說話,張乾便眉開眼笑,道:“那敢情好啊!”

即便到了下個月,天氣還是冷啊!蘇小姐若能嫁到孟縣,他們說不定也能跟着用上炭火啊!

張乾一想到這兒,忙道:“顧大人,蘇小姐對您癡心一片,您可千萬別辜負了她。”

顧青昀神情有些不自然,道:“會不會太倉促了?”

廖叔微微一笑:“顧大人放心,大婚要用的一應物件,我們都會準備好,孟縣那邊,我們也會派人過去……”

顧青昀長眉微動,道:“孟縣那邊,我自會安排,若蘇小姐有什麽需求,也可提前告知我。”

廖叔神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道:“當真?”

顧青昀“嗯”了一聲。

廖叔默默點頭,他忽然擡手,從懷中掏出了一方圖紙,遞給了顧青昀。

顧青昀有些疑惑,接過去一看,眼角微抽。

廖叔道:“大人,這是我們小姐想要的宅子,至少得是個三進三出的院子,院子裏要有池塘,池塘只能是正圓,不能是別的形狀;對了,裏面還要種柳樹,柳樹只能是雙數,不能是單數,不然不對稱;還要單獨修築一間更衣室,因為小姐的衣服和首飾實在是太多了,卧房裏是放不下的;家具只能是黃花梨木或者紫檀木的,別的木材的味道,小姐不喜歡……”

在廖叔說了半炷香的功夫,有些口幹舌燥,顧青昀深吸一口氣,收起了圖紙。

他原封不動地還給了廖叔,道:“還是廖叔更清楚蘇小姐的想法,不如還是請廖叔代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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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叔眉眼一頓,他早就知道顧青昀接不下這活兒!

将小姐的要求說上一遍,不過是為了提醒未來的姑爺——他家的小姐,可不是那麽好伺候的!

廖叔一面高興蘇玉音找到了不錯的夫婿,一方面又有些同情顧青昀。

這位新姑爺恐怕還不知道,自己到底上了一艘什麽樣的賊船!

-

翌日。

顧青昀便和盧嚴、張乾離開了城南官驿。

他們已經離開孟縣半月之久,再不回去,只怕縣衙都要散了。

顧青昀踏上馬車,張乾随口問道:“顧大人,您這樣走了,不給蘇小姐留個信兒麽?”

顧青昀愣了下,道:“昨日我已經同廖叔說過,他應該會轉告蘇小姐。”

他還有許多事要做,沒有太多時間耽擱在她身上。

江州距離孟縣,不過半日的路程。

馬車前段的行駛,一路平穩,一旦開始颠簸,顧青昀便知道,已經過了江州地界,到了孟縣周邊。

他伸手擡起車簾,繁華的城鎮景觀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簡陋的草屋泥舍。

孟縣裏連一條像樣的路都沒有,近日裏大雪紛揚,将林間小道埋得嚴嚴實實,張乾便只能憑借經驗,小心翼翼地趕車而過。

待他們三人入孟縣之時,已經到了傍晚。

衙門口挂着兩盞陳舊的燈籠,只有一盞孤零零地亮着——顧青昀一看便知,衙門到了。

除了縣衙,尋常的孟縣人家,誰舍得在門口點燈籠?

而就算是縣衙,也是舍不得點上兩個燈籠的,一個亮着就勉強能看清大門了。

馬車緩緩在縣衙門口停住,一五短身材的男子,便從裏面奔了出來,此人見到馬車,探頭張望了一會兒,發現趕車的張乾後,激動得嚷了起來:“哎呀呀,顧大人,你們可回來了!”

此人是孟縣縣衙典史,宋永。

張乾率先跳下馬車,道:“宋永,這麽晚了,你怎麽還沒回去?”

宋永掌管典獄、刑罰,但這段日子,孟縣裏并沒有什麽風波,按理說,他是可以早早下值回家的。

宋永撇撇嘴,道:“上個月的俸祿還沒發呢,我怎麽好意思再安排大夥兒值夜?便只能自己上了……你們路上走了多久?順不順利?晚膳用了沒有?”

他一貫熱情似火,說起話來就喋喋不休。

張乾一一回應了,宋永又問:“你們在江州待了這麽久,俸祿批下來了沒?”

盧嚴和張乾對視一眼,無奈搖頭。

盧嚴道:“知府大人說會批的,只不過近日大雪,銀子撥下來也沒有那麽快,他讓我們再等等。”

“哎呀呀,再等下去我們就要喝西北風啦!”宋永雖然能吃苦,此刻眉頭也皺成了一團,道:“你們可知道,我連前兩日抓的小偷都給放了!”

張乾有些疑惑,道:“你抓的什麽小偷,為什麽給放了?”

宋永嘟囔起來:“那人偷了王嬸家的雞蛋,被抓了個現行,我本想關他幾日,給點顏色瞧瞧,可後來發現,關着他還得管飯啊!就放了……”

張乾:“……”

盧嚴也忍不住擡手扶額。

顧青昀也下了馬車,道:“罷了,這段日子我們不在,縣衙的事多虧了你。”

宋永道:“顧大人,其他的事都好說……唯獨那縣衙的屋頂,小人實在無能為力……”

張乾連忙問道:“屋頂上的洞,變大了?”

宋永猶豫了一瞬,道:“你們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人不再耽擱,前後邁入了縣衙。

待他們走到衙門時才發現,一半的房頂沒了。

張乾目瞪口呆:“怎麽會這樣?我記得之前只有個半尺見方的小洞啊!”

宋永道:“哎呀呀,這不是連日大雪嘛,每日壞一點,就越壞越多了嘛!最終雪把半邊屋頂壓塌了,還好你們不在裏面,不然後果不肯設想啊!”

張乾哭喪着臉:“修理這屋頂,要花多少銀子啊?”

宋永想了想,答道:“至少得五十兩罷。”

張乾一聽,眼淚都快出來了。

宋永又道:“而且呀,我打聽過了,近日裏雪下得厚,匠人們都不願意來,他們說等開春再接活兒。”

盧嚴皺眉道:“若開春才能修屋頂,那大人的婚宴怎麽辦?”

“婚宴!?”

宋永詫異地看着顧青昀一眼,張乾解釋道:“一個月之後,大人要迎娶江南首富家的小姐,總不能連屋頂都沒有吧!”

那也太丢人了!

盧嚴想了想,道:“不然……還是別讓蘇小姐來衙門了,眼不見為淨。”

張乾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怎麽可能看不見?府衙一體,大人的住處就在裏面,蘇小姐又沒瞎!”

宋永一攤手,道:“哎呀呀,那就只能加錢了,看匠人願不願意來。”

張乾側目,看向盧嚴。

盧嚴道:“別看我,我那筆銀子用來填補俸祿的漏洞了。”

就在他們束手無策之際,顧青昀拾階而上。

他沒有看塌頂的衙門,而是推開了隔壁書房的門,又反手關上。

“砰”地一聲,衙門房頂又掉了兩片瓦。

張乾等三人面面相觑,誰也不敢吱聲了。

-

漫長的一夜終于過去。

張乾直到天亮,都沒能睡暖和,可又到了上值的時間,只得郁悶起身。

張乾一個人住在縣衙的偏院之中,晨起走上幾步,便到了衙門的書房。

清晨寒風肆虐,吹得人腦袋冰涼,他快步上了臺階,一把推開了書房的門。

沒想到,顧青昀已經在裏面了。

“顧大人?這麽早啊!”

張乾冷得搓了搓手,沖顧青昀打了個招呼。

但顧青昀看起來面色不大好,眼底還挂着兩塊烏青,只淡淡“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張乾瞄了一眼破洞的房頂走到他旁邊,忽然見桌上多了一副山景圖,頓時微驚:“大人……您不會這一夜都在畫畫吧!?”

顧青昀沒說話,他徐徐放下筆,掏出懷中的印章,沉沉地蓋在了畫紙一角。

“竹山居士”四個字,躍然紙上。

張乾詫異道:“顧大人,您這是……要賣畫?”

顧青昀點頭,道:“不錯。”

顧青昀在京城之時,曾用“竹山居士”的身份,賣過字畫,因為他的畫意境幽遠,畫功精良,獲得了不少達官貴人的喜愛,一幅能賣上百兩銀子。

張乾眉頭輕皺:“大人,恕我直言,‘竹山居士’的畫,在京城能賣上好價錢!但若從孟縣送出去,買家很可能懷疑真假。”

顧青昀悠悠道:“不用懷疑,這印鑒就是假的。”

張乾有些懵了,不禁問道:“大人這是什麽意思?”

顧青昀悠悠道:“真跡他們買不起,但贗品可以。”

張乾愣了愣,道:“所以,大人是将真跡當成贗品賣?”

顧青昀颔首。

畫是真的,印鑒是假的,所以,這便成了一副以假亂真的“竹山居士”的山景圖。

真跡要找到買主,得去江州才行,一來一回至少要好幾日,但贗品在孟縣就能賣,早些拿到銀子,也能快些将屋頂修好。

顧青昀收起筆墨,低聲:“今日就拿出去放賣罷。”

張乾一時有些心酸,道:“大人放心,我一定将此事辦妥!不賣個好價錢,絕不回頭!”

說罷,他便仔細将畫收好,才走開兩步,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停下了腳步。

顧青昀疑惑:“怎麽了?”

張乾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了口:“大人若得空……不如多畫幾幅?兄弟們的俸祿、還有我買拍賣行門票的銀子,還欠着呢……”

顧青昀:“滾。”

張乾:“哦。”

張乾出去的時候,恰好遇上了盧嚴。

盧嚴見他寶貝似的捧着一卷紙,随口問道:“這是什麽?”

張乾一本正經:“顧大人的老婆本!”

盧嚴:“……”

盧嚴懶得跟張乾插科打诨,匆匆進了書房。

顧青昀已經将桌上的畫具收了,正在批閱公文。

盧嚴走上前去,沉聲道:“顧大人,蘇家來人了!”

顧青昀擡起眼簾,問:“誰來了?”

盧嚴頓了下,道:“是明珠姑娘……她帶着上百號匠人,說來幫大人籌備大婚……”

顧青昀指尖輕顫,下意識問道:“要管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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