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大禍臨頭

很快，這場仗就打到膠着的地步…這是邵國人萬萬沒有料到的。中軍帳內，邵國大将艾興眉頭緊鎖，一手握着前方戰報，一手捋着長長的髭須。

“怎麽又敗了？”艾興幾乎失控地大喊道“爾等庸才，留着何用？”

“将軍息怒！”幾名将領一聽艾興發怒，齊齊跪在地上，求饒不止。

“确實不是我軍無能，實在是…實在是…敵人太…太厲害了…”幾人斷斷續續吐出幾句來。艾興聽了，更是勃然大怒，猛地将手中竹簡擲在其中一個将領的身上，“老夫征戰沙場幾十年，沒有看到過你們這樣窩囊的廢物。屢屢戰敗，還有顏面在這裏為自己開脫！不殺你們難消我心頭之恨！來人！給我拿下，力斬不留！”

“是！”身旁幾個護衛上前，欲将跪在地上的幾人拖将出去。

“慢着…”帳外忽然傳來一聲喝止，艾興循聲望去，只見一個人走了進來，正是自己的貼身護衛艾未央。其實，艾未央與艾家并無半點親緣，原名未央，自幼随父進入艾府為家奴，因武藝超群，剛正忠誠而深得艾興賞識，賜姓艾，改名艾未央。

“未央，莫要替這幾個蠢材求情。”艾興還在氣頭上，揮手讓護衛帶他們出去行刑。

“大人且慢，”未央上前跪倒在地，沉聲說道“小人并非替他們求情，只是…他們所言非虛…屢戰屢敗，并非全是他們之責，還望大人三思。”

“連你也這麽說？難道…”

“沒錯…大人，東方闌出現了…”

艾興聞言，勉強穩住心神，手卻仍不受控地微微顫抖起來。不是他膽小，而是東方闌确實太可怕了…這也是為何邵國兵力雄厚，卻多年不敢進攻祁國的道理…凡是親身經歷，甚至只是親眼見過他在戰場上的殺伐決斷，沒有人不為之膽寒。他淩厲的攻勢，詭谲的戰術和精準無比的判斷力，讓他在戰場上所向披靡，他本人更是武功超群。艾興是邵國的老将，當年曾親臨東方闌随祁武帝出征的現場，當時只有二十出頭的他，硬是單人對抗了邵國十員大将，将他們一一斬落于馬下，手法幹淨利落，甚至劍身都未曾沾血。這只是其一；其二，他精通權謀兵法，但凡他領兵出征，常常能找準敵方最薄弱的防禦點，進攻時間和方式都出其不意，另敵方沒有任何還手餘地…當年只那一戰，就讓邵國老老實實地與祁國相安四年有餘，若非得知祁國易主，東方闌歸隐，祁邵兩國這場仗也未必打得起來。

如今，在祁國軍力大不如前的情況下，仍能連打幾場勝仗。不難推測他的武功和機變之術相較幾年前也是更加出神入化了。想打贏他，談何容易。

艾興重重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罷了…你們都退下吧…”說完，他頹然坐回帥位。

人都走後，艾興接着對未央說道“未央，這樣下去，恐怕不久之後，我們就要敗退回國了。出征前在皇上面前誇下海口不勝不歸，這可讓我的老臉往哪兒擱啊…”

看艾興一臉頹然，未央走近前去說道，“将軍，依未央看，想打勝這場仗，也不是沒可能的。”

艾興聞言，擡頭掃了未央一眼，“談何容易…未央，你是沒有親眼看到過那東方闌打仗啊…足以讓人忌憚一輩子。”

“将軍，”聽艾興如此說，未央倒并沒有表現出過多緊張。可能是因為他不曾在戰場親見過東方闌的殺伐，也因此保持了更為清醒的頭腦。“未央倒覺得，他先前之所以能馳騁沙場而無敵手，不僅僅是他的功勞；還有他身後無條件支持他，信任他的祁武帝。而現今的情勢，已大異于前，這裏，只是他一個人的戰場。”

艾興聽完這番話，略略低頭沉思，随即豁然開朗，眼睛裏甚至閃爍着勝利的精光，這場仗的結局豁然已在他眼前出現…他唇角漸漸浮現狠戾的笑容。東方闌，憑你再有能耐，如何能一人背負下這江山。看來是得使些非常手段了。

“呵呵呵，”想至此，艾興大笑出聲，“未央，老夫記你一功，等打了勝仗，再論功行賞！”說完，他興沖沖走出大帳。

艾未央望着主人離去的背影，垂下頭，清俊的臉龐浮現出一抹羞澀的笑容。仿佛又看到出征前，那抹明媚的小影撥開衆人擠到自己身邊，牽住他的馬缰，在他的馬前大聲喊着，要保護好爹，保護好自己…未央握緊了拳，“小姐，請放心…等着我們凱旋而歸！”

是夜，東方闌站在中軍帳外，擡頭望着天邊滑過的一顆星，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先皇，請原諒闌的無能…國之氣數将盡，非人力可為…夜涼如水，草窣蟲鳴…風神俊秀的男人久久仰望星空，像是已感覺到，自己不知何時，還能再見這美麗的夜色…

幾天後，決定祁邵兩國命運的決戰就要在祁國邊境小鎮岚山打響。之所以選在這裏，兩國都有自己的目的。岚山在祁國最西邊，坐落在伏霞山脈之上。地勢險峻，易守難攻，是古來兵家必争之地。

東方闌明白，守住了這座城，就守住了整個祁國江山。而這座城絕佳的地理位置，可以讓他充分排兵布陣，把敵軍圍困在此，盡數殲滅。兩天來，他已将作戰攻略規劃的天衣無縫，常年跟随自己的最勇猛善戰的軍隊都埋布在山林間，可以說，他有至少九成的把握贏得這場勝利。可現下，中軍大帳裏，殘燈如豆，他獨坐桌案旁邊，手中握着他辛苦完成的攻略圖，臉上卻看不到任何喜悅的神色，他黑亮的發絲随意地披散在他卸下铠甲的玄色布衣上，更顯面龐蒼白而瘦削，只見他劍眉緊皺，薄唇微抿，俊美的容顏此刻黯然而憂愁…

半晌，他才收斂了情緒，輕聲喚道“來人…”

“大人”外面護衛應道。

“去把桑哲找來。”

“是！”護衛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就聽到交錯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桑哲掀開門簾，走入大帳，迫不及待地問道，“東方兄，喚我何事？”

東方闌擡眼看着他走近，示意他在對面落座。随即緩緩起身，撩袍而拜，跪在地上端端正正朝他磕了一個頭。

桑哲一驚，急忙上前扶起，“東方兄，你這是何意？桑哲可受不起啊…”

東方闌擺擺手，取過桌案上放着的戰略圖，雙手托起，向桑哲說道“桑哲兄，我有重任要托付于你，我跪你，是因為只有你才能承托起這片大祁河山！”

“東方兄，這…”

東方闌凝眸望上桑哲困惑的雙眼，唇角牽起一抹苦笑，“桑哲兄，不瞞你說，我就要大禍臨頭了…還能在這裏待多久，我也不清楚…現在的我，已無法完成保衛大祁江山的使命，只有你，才是我唯一可以信賴的人！”

桑哲聽完，卻顯示出更加迷茫的表情，“大禍臨頭…這…這從何說起啊？”

“哼…”東方闌收回視線，負手而立，聲音飄渺無蹤卻又字字驚心，“你認為朝野裏那些利益集團會把護國之功讓給一個令他們諱莫如深的人嗎？”

桑哲聞言，微微搖了搖頭。

“那麽你認為，當今天子能夠明辨是非，殺伐決斷嗎？”

“東方兄，你…”

“我？我犯了大不敬之罪，對不對？”東方闌微微嘆了口氣，“桑哲兄，不用我多費唇舌，其實，你已經明白了，我…東方闌…無論勝負，都只有死路一條。”

“東方兄…我相信皇上不會殺你的…你于國有恩，到時候，我定會力薦皇上放你歸隐！”

“不…”東方闌搖了搖頭，說道“我的存在，才是他們最不願意看到的事…無論我走到哪裏，在他們心裏都是威脅。所以…”他停了一下，緩緩說道“我…只能死…”

“東方兄…你…”桑哲此時，也清晰認識到事情的發展方向，這才終于明白東方闌為什麽一開始會拒絕自己。原來他早已料到自己的下場，可最終還是選擇出戰…桑哲想說些什麽，卻如鲠在喉…只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桑哲兄，今天我找你來，不是談這些，”東方闌撫上他的肩頭，鄭重說道“大丈夫，為國效忠，對得起先皇，死得其所，沒什麽可嘆的。我找你來，另有要事相商…”

半個時辰後，桑哲神情凝重地從他手中接過那張珍貴的戰略圖，小心翼翼疊放進袖袋，向東方闌深深一揖，“東方兄，桑哲和你一樣，縱死必不負國。”

走出帳外，桑哲回眸而望，東方闌又對着他深深一揖。起身時，桑哲分明感到他愁容不在，眉宇間一派從容。一瞬間，桑哲有些恍然，這個男人似是天上的神，此刻他完成自己歷練的劫，已了無牽挂…

然而，他沒料到，這個男人的劫，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