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混亂

混亂

忘記是怎麽從一場混亂中離開的了。

陸詩音坐上程景赫的副駕時才從腦海裏調出離開的畫面。

程景赫把她攏在懷裏，繞着風暴的中心，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他的身體像一堵牆将她牢牢包圍住，她記得自己擡頭時，看到的是他堅毅的下颌線，繃的緊緊的，臉也冰至零下。

程景赫将她安頓在車上，準備離開時卻被陸詩音拉住。

她的手指頭輕輕勾住他衣擺下方的收縮繩，張嘴時才發現聲音啞的不像話：“我的包還在客廳。”

“我去拿。”他說完，輕合上車門，又轉身進了屋。

不多時，她就看見他從屋內出來，右手拿着她的小包。

正欲上車，陸啓晟從房內跑出，拉住程景赫說了句什麽。陸詩音看到他苦口婆心的模樣，再看程景赫，發現他唇線緊抿，看起來并不愉快。

他回來時，将包遞給她，沒有說話，很快開車離開。

陸詩音眼睛酸疼得厲害，一直偏着頭看窗外，街景變幻，路燈後退，秋夜的蕭索之氣隔着車窗傳遞到她鼻腔裏。

酸澀之感從鼻腔直湧上淚腺，不知不覺中，她早已淚流滿面。

她緊咬着口腔內的肉勒令自己停止哭泣的懦弱行為，卻翻湧出更大的委屈。

她沒有伸手擦去臉上的淚痕，眼淚一顆一顆地滾落到她的衣服上，褲子上，很快浸濕了一小片。

她不願在外人面前落淚，即使再親密也不行，她也有自己的小自尊。

程景赫開車，路上沒有說一句話，卻知道她在默默哭，他不擅長哄人，此刻并不算好過，生怕流露出一點關心讓她的小自尊破碎。

終于還是陸詩音沒忍住，她涕泗橫流，鼻涕快要兜不住。

“有紙嗎？”

她的聲音又啞又輕，像是盡力穩住自己的哭腔，控制住自己顫抖的聲線。

程景赫默不作聲将車內的紙巾遞過去。

陸詩音覺得很丢臉，終于将臉上流淌的所有委屈盡數擦去，她得以深呼吸喘了口氣。

手機響起短促的清脆聲，她鎮定打開來看，是小婷發的：【詩音姐，項鏈是您送的嗎？謝謝。】

或許她是怕陸詩音問責她有了離開的想法，又說：【詩音姐，我當時房間有點亂，嘿嘿，平時不這樣的。】

陸詩音現在沒有心情管她，看到小婷會讓她想起媽媽下午對她的态度，她會更加控制不住眼淚。

一直到了地下車庫，車內陷入一種可怕的沉默。

程景赫拿起手機道：“你先上去吧，我有個工作上的電話要打。”

陸詩音從鼻腔中發出“嗯”的音節，拿上包趕緊離開。

她知道，這麽晚了哪有什麽電話需要打，這是在維護她的自尊。好意她心領了，從心底裏感激。

幸而乘電梯這一路并沒有碰到什麽人，她指紋解鎖後，發現張姨也并不在家，趕緊換鞋回房間。

程景赫坐在車內，右手放在方向盤上，食指輕輕敲擊細膩皮革。

他緊鎖着眉頭，滿腦子都是陸詩音被打的那一巴掌，還有青紫色的額角。

回想起來，是怎麽牽扯到婚禮上來的？是陸啓晟突然提起董事會，突然提起股票，突然提起影響。

第二天一早，陸詩音的身影出現在餐廳，一身修身黑色西裝套裝，優雅如上世紀歐洲的女人，但她卻剪了一個厚劉海，一頭烏發直順垂落，應是昨天那一杯子砸的，她折中了這個辦法擋住額頭上的傷痕。

搭上這一身，竟然意外的适配。

他剛從外面晨跑回來，大汗淋漓，看到她這一身裝扮有些意外。

“哈喽！”陸詩音笑着和他打招呼，“快來吃早飯。”

他走近，全然看不出她昨天有大哭過一場。

“嗯，我先去沖個澡。”他往房間裏走。

過了幾分鐘，他在衣帽間換好了衣服，剛打開門，聽到餐廳一陣歡聲笑語。

陸詩音問張姨：“張姨我的劉海好不好看呀？”

張姨語氣十分雀躍，笑着說：“太太最漂亮了。”

張姨見程景赫過來連忙說：“先生來了，太太的新發型好看吧！”

陸詩音沒想到張姨突然點到程景赫，只好硬着頭皮看他，故作輕松撥弄兩下劉海：“好看嗎？”

劉海遮住額頭，視線自然會落在她那對大眼睛上。

他拉開椅子坐到她對面：“好看的。”

張姨又對陸詩音說：“看，我說了先生一定也覺得好看的吧。”

他在想，才一天，這兩人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

餐桌上，他問她：“額頭還疼不疼？”

陸詩音喝了一口咖啡，輕搖頭：“沒事了。”

“對了！昨晚走得急，我後來才想起，我的車還在陸家沒開回來。所以等會兒你送我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但是……”

話還沒說完，陸詩音以為他要拒絕，又說：“沒事，我讓錢叔來接我一樣的。”

“但是你不是不願意讓人知道你結婚了嗎？”程景赫補充完後面的句子。

“沒關系，反正馬上要辦婚禮了，他們知道也沒事。”

程景赫愣住：“不是不辦嗎？我會去和爺爺說的，你不用擔心這個。”

陸詩音正在剝雞蛋，搖了搖頭：“我想清楚了，辦吧，沒什麽大不了的，還能收份子錢，”她笑嘻嘻，“誰和錢過不去？”

她越是這樣，越讓程景赫想起昨晚那一幕，不由的從心底裏升起心疼。

“那別讓錢叔來了，我送你。”他面上依舊沒什麽表情。

“好。”

她早餐吃完，回房間補妝，拿包，順便把婚戒戴在無名指上。

再出來，程景赫也吃好，坐在沙發上等她。一眼便看到她手上的戒指，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在今天的上班日戴戒指，這并不像她的作風。

-

車上，陸詩音問他今天是去寶真還是去景淮。

“先去一趟寶真，周一有個會。”

陸詩音盤算，去寶真離松成生物的大樓更近，便要他順路捎到松成去。

“去松成做什麽？”他疑惑，從心底裏不願讓她去松成，畢竟昨晚的事還歷歷在目。

“有事說，”注意到他緊擰着的眉心，又補充：“放心，我都妥協辦婚禮的事了，不會激化矛盾。”

很快抵達松成總部寫字樓外，在陸詩音下車前，他又囑咐一句：“如果需要我幫忙，盡管提。”

陸詩音比了一個“OK”的手勢，下了車。

她直入松成大門，準備直接繞過刷卡處，卻被前臺攔下。

她挑眉，有點傲氣：“不認識我？”

前臺看着這個面容有些冷豔的女人，只覺得氣勢上被壓迫到了底，不敢與她對視，但又因為她那張漂亮的臉蛋，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見前臺困惑，她又說：“我姓陸，是明辰的總經理。”

這樣總該知道了吧？陸詩音想，卻在心裏默默吐槽陸正國這個總經理給她當得實在是有些狡猾，挂名的哪裏有掌握實權的好，她連進總部的資格都沒有。

前臺的姑娘，雖然漂亮，但看起來好像并不懂得變通，十分遵循規矩。

“不好意思……”

陸詩音不想為難她，直接給陸正國貼身的秘書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接通，她只說了一句“我是陸詩音”，便把電話給了那位姑娘。

姑娘很快明白來人是誰，将手機規規矩矩的還回去，又幫她刷了卡，态度恭敬有禮。

陸詩音微笑向她道謝，可那微笑卻是那麽的冷漠，給那姑娘吓出一身汗，一整天提心吊膽，生怕陸詩音給她穿小鞋。

然而陸詩音的冷臉并非針對她，她只是對于陸正國并不給她實權的這個行為感到無聲的憤怒，同時再加上昨晚被打了一巴掌，今天她又巴巴地上門來，不得不說的确令她不爽。

董事長辦公室裏，陸正國清閑地品茶，秘書告知他小陸總來了。他搖頭輕笑一聲，并不作表态。

良久才對孫秘書說了一句：“讓她等着。”

于是陸詩音真的在他的辦公室外等，等到他的辦公室進去一批又一批的人，那些人又一批又一批地出來，最後見陸正國從辦公室出來，她立刻起身，十分恭順的樣子。

陸正國非要把她給整服帖了，就連出來也只用餘光掃了一眼她所在的位置，便又鑽進會議室開會。

陸詩音等了又等，中間還接到錢穆的電話，問她為什麽沒來上班。公司的人看到她不來又開始對她有所诟病，一堆文件等着她簽字。

她揉了揉太陽穴，覺得頭有些大，說自己在總部，讓錢穆幫她頂一陣。

開完會後，陸正國回辦公室的時候身後還跟了一堆人，開小會又開到下午一點多。

陸詩音一上午的時間光浪費在辦公室外的小沙發上了。

在她的印象裏，怎麽陸正國沒有這麽忙呢？他年紀大了本來就處于半隐退狀态，偶爾管一管公司事務，什麽時候像今天這樣有這麽大的工作量，很明顯是故意做給她看的。

她不拆穿，也不着急，邊想方案邊用手機記錄。

終于在快三點的時候，她被孫秘書請進了辦公室。

她早就餓得不行，卻沒有在他面前表現出一絲疲憊。

倒是陸正國戴着老花鏡，頭從文件中擡起來問道：“明辰的陸總，什麽事？”

她早已習慣陸正國的處事風格，對公對私要有明确界限。

“陸董，關于我和您提到過的機器人護工的項目，您給我點時間，我給您一個完美的企劃書。”

“嗯，随你。”

陸正國的辦公室裏有一個魚缸，裏面養了三條紅頂虎頭金魚，說是有講究，養魚要養單數，不能養雙數。

陸詩音不懂裏面的道理，而在這沉默的時間裏，她一直盯着那三條魚其中的一條看。

頭頂紅紅的，身子短小而肥胖，她不懂魚，只覺得這魚醜萌醜萌的。

陸正國見她不說話，便問她：“還有事？”

“關于婚禮，”她也不知道膽子怎麽那麽大，竟然敢和陸正國這麽說：“我答應辦婚禮，你給我的項目撥款怎麽樣？”

陸正國仿佛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給你辦婚禮是什麽吃虧的事情嗎？又給你辦婚禮又給你的項目撥款，怎麽能什麽好事都讓你給占了。”

陸詩音語塞，結婚是什麽好事嗎？她怎麽沒覺得呢？

陸正國沒拒絕也沒答應，就這麽晾着她。

“本周五之前我一定會給您看到完美的企劃書，關于婚禮的事，您可以着手安排了，我絕對服從。”她鞠了一躬，“不打擾您休息了陸董。”

她直起身子，看到老頭依舊是低頭看文件沒理她，她就知道這件事大約成功了一半。

心情終于好了點，待出了辦公室，臉上浮現出輕松的笑意。

錢穆來接她時，她正在路邊吃便利店買來的三明治。

又見她換了發型，撩起她的劉海看，果不其然，有傷。

“叔叔請你吃好吃的，這個三明治別吃了。”他說。

“不了，時間不多，先送我回公司，周五之前我要把企劃書做出來，讓老頭子滿意。”

“額頭也是他砸的？”

“嗯，陸正國還是那麽暴力，一點都沒變。”

錢穆嗤笑一聲：“讓我猜猜，一定又是陸啓晟煽風點火的吧？”

陸詩音朝他豎起大拇指：“Bingo！”她吃完三明治，擦了擦嘴，“哦，對了，應該沒多久就要辦婚禮了，老頭子安排的。”

“不是說不辦？”錢穆疑惑一瞬，想明白了，“又是……”

“沒錯，又是他，我那人到中年卻魅力不減的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