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對望

對望

陸詩音在城市穿梭半天，不知道該回哪裏去，最後還是回了自己之前住的公寓。

只不過許久沒有打掃，房間積灰實在是有些嚴重。她站在房門口遲疑許久，又想到一個人，今天該去見一見。

陸詩音給他撥了一個電話，那邊接得很快，與其說很快接起倒不如說是在等她的電話打來。

陸啓晟語氣緩和，告訴她自己在醫院做體檢。

陸詩音趕過去時，看到他坐在走廊上的椅子上，一邊的袖子挽起，還夾着一根棉簽，大概是剛抽完血。

她過去坐下：“怎麽不去房間裏坐着。”

陸啓晟笑着說：“沒必要，就坐在這也挺好。”

他慈愛地看着陸詩音：“和程景赫蜜月怎麽樣？”

陸詩音回答：“就那樣。”

“是不是想問叔叔，為什麽搶走你的項目？”

陸詩音沉默地看着他，她有時候也在想，她為什麽看不穿這個人，一點痕跡都看不穿，明明他做的事情都令人氣憤，可每每見到他，他都有一種讓你相信他是情有可原的魔力。

陸啓晟嘆口氣：“別怪叔叔，叔叔也是迫不得已，董事會給的壓力也很大，你去度假之後，也不知道是誰聽信了什麽，突然開始對你的項目表示抗議，接連着帶動一批人倒戈，實在沒有辦法，爺爺只好把你的項目給了我，我再從中做些調整，這才把董事會平息下來。到頭來，這個項目其實還是你的，我只是挂個名而已。”

這話說得是多麽好聽，如果不是她從小在他身上栽過跟頭，她就真的信了。

陸詩音輕輕笑了，看到了不遠處一閃而過的年輕身影，很熟悉很熟悉。

她視線再次回到陸啓晟身上，問他：“那您什麽時候還給我？”

陸啓晟只愣了一瞬，哈哈大笑說：“這本來就是你的，叔叔不過是代管。”

“代管也有一個期限，”陸詩音笑着說，“叔叔準備什麽時候給我？”

陸啓晟故作驚訝“哦？”了一聲，稱贊她：“開始處理公司事務之後，有這個意識了，不錯。”

她依舊不做聲，以防被他套進話術裏去，陸啓晟笑着說：“暫時不能給你确切的答複，但的确是需要一些時間，我到時候會告訴你的。是不是還在怪叔叔沒有提前告訴你？你在度蜜月，我不想打擾你，等你回來了自然就會知道了。也不要去怪小程，他也有難處。”

他突然提到程景赫，又把話說得這麽挑撥離間，陸詩音對這樣的套路再熟悉不過。

“我希望可以早一點還給我……”

而話說到這裏，有醫生路過，見到陸啓晟在這裏，叫了一聲“陸總，您怎麽還在這？檢查結果我會請人送過去的。”

陸啓晟拿開手上的棉簽，哈哈一笑：“原來早就沒事了，我還以為還在流血呢，杜醫生，我和我侄女說兩句話，說着說着忘記時間了，謝謝你提醒。”

陸詩音依舊坐着沒有動，陸啓晟放下袖子，對她說：“音音，要不要中午和叔叔一起吃飯？我們兩個已經很沒有一起吃了。”

她搖搖頭，陸啓晟擅長打岔，要是耍嘴皮子就能讓陸啓晟把項目還回來，那她不知道還要修煉多少年。

“不打擾你休息了，我先走了。”

陸詩音往走廊盡頭處走去，在拐角處遇見剛剛一閃而過的身影，她沒猜錯，就是丁文。

她背靠牆站着，見到陸詩音過來後有一瞬的慌張。

陸詩音突然想起上次在馬路邊看到的那個上了一輛法拉利的身影是誰，和眼前的女生重合了。

她不想做什麽表态，轉身走了。

從醫院出來後，她的狀态很差，手機裏有幾通未接來電，大部分是程景赫打來的。

陸詩音皺眉，把他拉黑，并不是很想和他說話，假如說他可以早一點和自己說，自己有了準備，又何至于如今在陸啓晟的面前毫無反駁之力？

雖然把所有的過錯都怪在程景赫身上着實對他來說有些不公平。

她最後去了錢穆家，縮在錢穆的沙發裏，慢慢睡去。

錢穆到家的時候，在門口看到了陸詩音的高跟鞋，輕手輕腳去了房裏拿了一床被子蓋在她的身上。

他知道她辛苦，也知道目前的一切對她來說都太不公平，可是別無他法。

陸詩音做了一場紛繁複雜的夢，腦門上好像一直有一團烏雲籠罩，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

一直處于淺眠狀态，像是坐上了一艘夢中的飛船，穿梭于曾經經歷過的點點滴滴，飛船的目的地并不由她來掌握，而是自己想飛到哪裏就是哪裏，它穿越到過去又閃現到未來，帶她去往小人國也去過巨人城，只不過，穿梭的過程那片烏雲一直存在，就在她的頭頂壓着她。

就連四肢也使不上力氣，直到迷迷糊糊之中，有一只手溫柔地撫摸她的背脊，她才得以安穩下來，然而，細小的響動還是讓她從夢中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看到依舊是錢穆家，眼前還是那張深棕色的皮質沙發，身上的小被子有錢穆身上的香味，令人安心。

她翻了個身，視線裏是一張女人的臉，她目光柔和，長期富裕的生活并沒有在她的身上留下歲月的痕跡。

說不上為什麽，她的眼眶很快就潮濕了，嘴唇不知什麽時候變得幹涸起皮，啞着嗓子喊了一聲媽媽。

以為自己還在夢中，嗚咽哭着起身趴到她的懷裏。

錢穆帶着小婷去了廚房，讓她先準備今天的晚餐，說不準這究竟算不算晚餐，天已經黑得不像樣，說這是夜宵也不為過。

等陸詩音哭夠了，這才發現自己沒有做夢，鐘季嘉是真的來看她了。

恍如初醒，她拿了紙巾把眼淚擦幹，端正坐好：“您怎麽來了？”

鐘季嘉随口說：“都哭成那樣了，就不用再講究什麽了。”

陸詩音是有些不太好意思，主要是因為她從成年後鮮少在鐘季嘉面前表露自己的真實情感，更別提這樣的大哭一場。

她與自己的親生母親之間隔着一條銀河。

見她醒來，錢穆也湊過來問她情況。

“我沒什麽事，睡一覺就好了。”她總是這樣說，睡一覺就好了，睡一覺一切都好起來了。

然而睡一覺起來事情什麽樣還是什麽樣，并不會因為她睡着了就有所改變。

一家人圍着桌子安安靜靜吃飯，陸詩音和錢穆都選擇閉口不提工作上的事，直到錢穆将鐘季嘉送回去。

陸詩音知道鐘季嘉是錢穆叫過來的，不然就以鐘季嘉這個性格會來才怪。

她站在窗邊目送鐘季嘉離開，直到看到錢穆的小洋樓下的路燈邊站着一個人，夜裏露水重，天氣變得又冷又濕，程景赫就站在那裏擡起頭和陸詩音對望。

陸詩音沒說話，緩緩把窗簾拉上，然後離開窗戶的位置。

錢穆回來時，旁敲側擊問她對于程景赫的想法，她知道錢穆為什麽這麽問，也猜測程景赫現在大概率還沒有走。

“他還沒走？”

“你知道啊？”錢穆笑了一下，“你知道你還一直讓人站在外面，外面多涼啊。”

“冷他自己會走。”

“那可不見得，我看他也挺死腦筋的。”

“那就讓他死腦筋好了，他自己選的，又沒人逼他。”陸詩音态度冷漠，想起海島一幕的時候會更加覺得自己是個傻子。

錢穆嘿嘿一笑：“他在幫你想辦法了。”

“哦，是嗎？希望他不是講大話，等真正有成果的時候再來和我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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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錢穆這裏住了三天，一直和外界處于斷聯的狀态，直到第四天，錢穆把手裏的平板遞給她。

看完上面所有的字，她愣住，擡頭和錢穆對視。

錢穆聳肩：“他的辦法想出來了，現在項目是你的了。”

平板上是明辰現任總經理陸啓晟的醜聞，有多名女性員工聯名舉報他，陸啓晟對她們進行過職場性騷擾。

陸詩音差點驚掉下巴，說了一句：“他瘋了吧……”

錢穆說：“項目拿回來了，接下來是陸正國的事，你不需要擔心什麽，遲早都會爆出來的，這個時間點爆出來對你有利。”

她還沒回過神來，陸正國的電話打到了錢穆這裏，錢穆把手機屏幕展示給她看：“肯定是來找你的，你接不接？”

陸詩音還是接了電話，她失聯好幾天，把陸正國快氣暈。

電話挂斷，她驅車前往陸家。

陸正國的書房裏，程景赫也在，就坐在沙發的一角，見她來了，只看了她一眼，很快移走視線。

陸正國很急，讓她別再那門口傻站着，趕緊過來坐。

她為了不讓陸正國看出來自己和程景赫之間出了什麽問題，選擇坐在程景赫旁邊。

陸正國看得出來小倆口目前的狀态并不是多好，但他沒心情問他們兩個人的情況，簡短講了一下現在公司的問題，接着就把明辰總經理的實權交到了陸詩音的手裏。

陸詩音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不經意間看了一旁的程景赫一眼，他沒看自己，坐得端正，兩手十指交叉，放在腿上。

他在這裏，陸詩音感到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目前明辰和松成的股價一直在下跌，連帶着寶真也有了影響，陸詩音想到這一層，覺得程景赫在這裏也十分合理。

陸啓晟這件事造成的影響并不小，松成已經盡力在壓新聞的熱度，但依舊有人在激烈讨論。

在輿論方面砸進去的錢就已經不少了，陸正國深覺心力交瘁，後輩們沒一個讓他省心的，他不由開始懷疑他上輩子是不是造了什麽孽，心想還是程家好，他十分欣賞程景赫穩妥的做事風格。

陸詩音接下了明辰這顆燙手的山芋，陸正國卻對她并不十分信任：“你別再給我弄出什麽岔子來了，”他說到一半，并不願意對陸詩音這個後輩服軟，“你們兩個給我好好的，被再鬧出什麽事情來，我真的要心髒病複發，撒手人寰了。”

程景赫在一旁溫聲道：“爺爺言重了，您身子骨還這麽硬朗，我們還全仰仗您。”

他就說了這麽一句，讓陸正國心裏舒坦不少，陸正國瞥了一眼自己那坐在一旁冷漠得像一個冰塊似的孫女，哼一聲：“有些人連一句好話都不會說。”

陸詩音反應過來他是在說自己，不太情願地說：“您還有力氣譏諷我，想必身子骨好得很，家庭醫生全天二十四小時守護您，您不會有事。”

這話還不如不說，說了陸正國更來氣，但他這兩天動了太多氣，正欲發作又想起鄭懷軍說的那句“都是兒女債”。

“和鄭家的那個項目還是交給你，你去跟進一下，事情多起來，需要人手直接調，不用和我說了，你現在有實權了。”

聽到這句，程景赫十指交握的手稍用了些力，手背的皮膚微微泛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