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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因為離開生日會的時間早,時清檸回到家時也才剛到七點。

從蘇醒後到現在其實也只有大半天時間,對時清檸來說卻已經相當漫長。

不提記憶的壓力,這具身體今天也才剛出院而已。

在外時尚不覺,回到溫暖舒适的環境裏,時清檸立時感覺到了湧上來的疲憊。

這種疲憊對他來說也很新鮮,居然可以不帶痛苦,只是單純而舒适地催人入睡。

時清檸會清楚地意識到這離奇經歷并不是自己在做夢,正是因為他在夢裏也不會這麽輕松。

時夫人和時先生都不在,家裏只有安保人員和一個負責做飯的中年阿姨。

時清檸到家時正好撞見她,阿姨臉上露出明顯的欣喜神色,待要上前時卻忽然頓了一下,突兀地停在了那裏。

最後她轉身去餐廳端了一杯蜂蜜水,才走過來輕輕把杯子放到人面前。

蜂蜜水是現沖的,散發着袅袅水汽和淡淡甜香,上面還漂了片新鮮的薄荷葉。

一眼就能感受到準備得有多用心。

可是阿姨的動作卻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會惹人不高興一般,甚至連多待一會兒都不敢。

她正要轉身離開,忽然聽見了一聲。

“謝謝。”

阿姨驚訝轉頭,就見男孩正擡臉望着她,面色略顯蒼白,眼睛乖圓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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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愣了好半晌才回神,匆忙松開搓着衣擺的手,在腿側蹭了兩下,連聲道:“哎、哎,沒事,沒事。”

她本想笑一下,眼睛卻不知為什麽紅了,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出院就好……太好了。”

男孩說:“我有個藥……”

“已經煎好了,煎好了,”阿姨忙道,“我現在就去端過來!”

阿姨匆匆去了廚房,客廳只剩時清檸。

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尖。

小少爺之前和家裏鬧得這麽僵麽?

時清檸起身跟了過去,沒再麻煩阿姨,直接去廚房喝藥,又把阿姨吓了一跳。

藥湯煎得很好,澀味腥味被消去了大半,時清檸喝完,阿姨才放下心來,被保镖送到門口離開了。

時清檸漱完口出來時,還看見另一個黑西裝保镖剛把電話放下。

被小少爺撞見,保镖似是有些猶豫,最後還是道。

“電話是夫人打來的,她還在工作,知道二少回來就放心了。”

他還說。

“夫人怕二少知道打電話會煩,所以叮囑了說別告訴您。”

“……”

時清檸又想摸鼻子了。

其實倒也不難理解,先心是一種非常耗神耗力的疾病,旁人聽一聽都要為它的煩瑣咋舌,何況是親身體會。

任誰十多年不能跑不能跳只能被關在溫室裏徒然羨慕着窗外,情緒都很難一直保持積極狀态。

而且小少爺還被時家捧在手心裏,百般呵護疼愛着,難免會有些嬌氣。

但從時媽媽和阿姨她們真心的欣喜和疼愛來看,小少爺也絕不是本性惡劣之人。

算了,時清檸想,這也不是一日之功,慢慢來吧。

家裏沒什麽人,正好方便時清檸探索。他今天從眼熟的人身上得到不少信息,因此也準備觀察一下熟悉的環境,想從日常的生活痕跡中尋找一些端倪。

可惜天不遂人願,時清檸聽保镖介紹完才發現,這裏并不是小少爺之前住的地方。

為了讓出院的小少爺得到最好的療養,時家舉家搬到了這個空氣極好、環境清幽的別墅區。這兒所有住戶都是獨棟別墅,每個鄰居之間相隔足有一二公裏。

最誇張的是,時家的別墅後面居然還有一個人工湖。

時家的三層別墅裏足有幾十個房間,複健室、療養室之類一應俱全,全是按照醫用專業标準來建。時小少爺的卧室也是全新裝潢過的,內裏舒适至極。

可惜一處讓時清檸覺得眼熟的地方都沒有。

最後時清檸索性回到了客廳。

他沒找到記憶,但找到了無火香薰。

香薰是專門給小少爺準備的,先心病人能用的香薰種類很少。即使小少爺現在已經做完手術,時家依舊很小心。

不過很幸運,時清檸翻了幾瓶後,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薄荷味。

他選了一瓶鮮薄荷,澄澈的香薰精油滴在水晶杯中的冷綠色擴香石中,一股沁人心脾的淡香味彌漫開來。

鮮薄荷不愧于它的名字,散開的香氣就像是捏碎的鮮薄荷葉,清新撲鼻。

時清檸不由想起了今天見過的那雙冷綠色眼睛。

柏夜息的眼睛并不是金發碧眼的明亮翠綠,而是一種靠近之後才會察覺的暗色,更像是月光照耀下的綠松石,冷暗而絕美。

小說裏似乎沒提過主角是混血,他的相貌也是東方面孔,只是輪廓相當立體,眉骨高挺,在旁人看起來更顯得孤傲,難以接近。

聽聞土生土長的東方人也會有天生的暗綠色眼睛,只是極為罕見,幾萬人裏挑一。

柏夜息可能就屬于這種。

時清檸想。

這大概就是主角吧。

可惜發生在主角身上的劇情實在太讓人心塞。

時清檸盤算了一下,照柏夜息的年紀來看,小說的劇情應該還沒有開始,自己還來得及把人拉回正軌。

第一步要從收養柏夜息的人家入手,時清檸記得,第一個喜歡柏夜息的人就是那戶人家的兒子……

他正想着,門外忽然傳來了開鎖聲。

時清檸擡頭。

無邊夜色裏,一個身穿深灰色長風衣,配着同色高定西裝的冷峻年輕男人快步走了進來。

室外天冷,一開門就會有風吹進來,但再冷冽的風也比不過來人周身寒意的半分,男人一走進來,原本恒定的室溫都像是降低了幾度。

客廳裏的幾個保镖立時正色,齊齊恭聲行禮:“大少。”

氣氛一時格外凝重。

時清檸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位的身份。

他也跟着叫了一聲:“哥。”

時清檸有些疑惑,醒來後他搜過時家的資料,新聞上不是說時大少正在外地參加會談嗎?

保镖也說過今天時家人都忙。以時家的財富地位,這種忙碌這并不稀奇。

怎麽現在……

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時清檸身上。

時弈看了人一眼,未置一詞。

他比時清檸高出許多,視線掃過來時,便天然帶了幾分冷漠的居高臨下。

跟在時弈身後的瘦高男子關好門,轉頭對時清檸道:“二少,聽說您執意要出院去酒吧,夫人擔心您的身體,就把時總提前叫了回來。”

時清檸:“……”

他看了看瘦高男子拉着的行李,估計這個提前……可能還是改簽機票才回來的。

時夫人有個會議沒走開,但時清檸猜她大概率是怕被小兒子嫌煩才沒有直接回來。

于是就讓大兒子跑了一趟。

時弈比時清檸大七歲,和天生病弱的弟弟不同,時大少身強體健,少有病災。

只是他性格冷漠,一張冷若冰霜的面容不知吓退過多少愛慕者,以至于明明是如此出衆的長相,卻讓人根本不敢多看,生怕冒犯。

如今時弈已經接手了時家的部分産業,他的行事風格一以貫之,對自己嚴格,對外人更強勢。

平日裏時大少工作異常忙碌,日夜連軸轉都是常事。

時清檸在新聞裏看到過他的行程,那已經不是996能夠形容的了。

而現在,這位大名鼎鼎的工作狂,卻被提前從工作中叫了回來。

照看他弟弟。

瘦高男子用着敬語,聲音卻沒有多少溫度:“請問您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嗎?需不需要回醫院?”

時清檸知道大哥有多忙,所以也差不多清楚自己在對方助理心中的形象。

他搖搖頭:“不用。”

時弈從他面前走過,坐在了客廳沙發上,面無表情地交疊起兩條長腿。

新聞裏沒提過多少時大少的私生活,估計實在是乏善可陳,缺少素材。

不過在小道八卦裏有些傳聞,說時大少這麽拼命工作就是因為不想回家,不滿父母只偏愛病弱的弟弟。

時小少爺病房的探視記錄裏也沒出現過幾次時弈的名字,兄弟倆的感情看起來相當淡薄。

眼下這情況,時大少冰封的沉默下還不知道藏着多大的怒火,時清檸還有事,不打算再惹對方,只說。

“我沒事,剛剛媽媽已經打過電話了。”

他抱着香薰杯站起身:“你出差回來好好休息,哥。”

瘦高助理暗嗤一聲。

現在知道裝老實了。

早幹什麽去了?

他正準備徑直将行李搬上樓,卻發現沙發上的時弈并沒有起身。

時弈撩起眼皮看了時清檸一眼。

“過來。”

助理一愣。

大少怎麽不走?

時清檸也沒料到對方這個反應。

不過他還是走了過去。

時弈拿出手機,發了條信息,沒過幾秒鐘,一個黑西裝敲門走了進來。

他明顯也是個保镖,但不是今天跟着時清檸的那幾位。

黑西裝拿着一臺電腦,他打開了客廳電視,将電腦裏的視頻投到了巨大的液晶屏上。

喧鬧的聲音傳來,視頻裏出現的人,正是簡任。

只不過視頻拍的不是今天,而是之前不知什麽時候的隐藏拍攝,簡任和他朋友都沒發現鏡頭,還在肆意聊天,和路過的女生搭讪。

沒多久簡任就約到了一個女生,大庭廣衆之下和人熱吻了起來。

那群朋友還在吹口哨叫好,起哄着讓簡任多來點。

視頻不止一段,有的是直接畫面,有的是聊天交談,總之全是簡任的風流史,堪稱又渣又濫。

顯然,時大少做了相當詳細的調查。

為了讓弟弟徹底死心。

時清檸乖乖低頭,抱着懷裏的薄荷杯,說:“我已經和他說清楚了,以後不會再有瓜葛。”

時弈掃了人一眼,仍是那種讓人猜不透的冷淡表情,看起來有些高深莫測。

他朝黑西裝做了個手勢,黑西裝随即換了一個視頻。

和之前不同,這個視頻是從高處固定角度遠遠拍的,看起來不像拍攝,倒更像是不知從哪裏調來的監控。

視頻裏還是簡任和他的那群小弟,他們正聚在一家咖啡店外的露天卡座,對過往行人品頭論足。

“剛剛過去那個妞長得不錯啊。”

“不錯個屁,胸平得都硌手。”

“哎你們看那個走過來的馬尾,看腿,真夠長。”

“确實挺長……我靠,你什麽眼神,那是個男的!”

“怎麽可能,男的留馬尾啊……我日,還真是個男的,操!”

“哈哈哈就說你瞎,你小心點,咱簡哥最讨厭長頭發男的。”

一衆人紛紛看向簡任,男人果然皺眉,露出一個毫不掩飾的厭惡表情。

“傻逼。”

“人在哪兒?”他擡了擡下巴,“去,找地方把那傻逼拉走揍一頓。”

小弟們紛紛應聲,起身到一半卻又停下了。

“唉,人呢?”

“沒看到……是不是拐哪兒去了?”

最後他們沒再尋到那個馬尾男的身影,只好作罷。

人沒打到,他們還不忘嘴損。

“就是變态吧,正常男的誰留長頭發。”

“留的都是同性戀吧哈哈哈哈,恨不能自己是女的。”

“這種人出來都污染市容……”

他們聊得正嗨,忽然有人注意到了什麽,惹得衆人紛紛朝一個方向看去。

“哎那個,不是追簡哥的那誰嗎?”

“那小同性戀?”

幾人發出吃吃的低笑聲。看簡任也沒怎麽在意,便繼續議論。

“那小少爺是出來找簡哥的?怎麽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太久沒見到簡哥了吧,啧啧,這癡情的小模樣。”

“要不和他玩玩?”

監控能拍到的畫面有限,視頻裏并沒有出現時小少爺的身影,只還是他們幾個人在口嗨。

因為剛剛沒堵到馬尾男,他們手癢,就把心思轉移到了小少爺身上。

“那邊不是有個水池嗎,要不,咱把人弄水池裏去……”

“瞧他那模樣,不會當場哭出來吧?”

“哭就哭呗,等會兒再讓簡哥來個英雄救美!”

“絕了哈哈哈!刺激!那還不得當場以身相許啊?”

“簡哥覺得怎麽樣?”

簡任懶懶地擡起視線,眯了眯眼,說。

“別太快把他放上來。”

衆人嬉笑:“高還是簡少高!”

“得嘞!”

“走走走!”

視頻裏的人們嘻嘻哈哈,屏幕外的客廳一片寂靜。

時清檸看着電視,若有所思。

看右上角的監控時間,這應當就是小少爺昏倒前的那次意外?

簡任有多傻逼,時清檸已經基本有數了。不過他還有另一件事相當在意。

原本以為簡任今晚在酒吧欺負主角只是因為丢了面子,現在看來,卻是簡任對長發男生早有偏見?

那他今晚這次……

時清檸正想着,視頻戛然而止,所有聲響瞬間消失,客廳陷入更加僵硬的沉寂。

時清檸後知後覺地擡頭,發現時弈正看着自己,仍是之前那種難以揣測的高深神情。

……原來這是看廢物弟弟的眼神嗎?

時清檸摸了摸鼻子,正想開口,屋外忽然又傳來敲門聲。

進來的是孫明,他神色匆匆,似是急于要彙報什麽:“二少……”

頓了一下,他才看到沙發上的另一個人:“大少。”

時弈擡眼,俊美的側臉冷若冰霜,他言簡意赅。

“說。”

孫明略一遲疑,還是道:“我去送二少今晚認識的一個人回去,但他自己離開了,沒有上車。”

柏夜息自己回去了?

時清檸皺眉,那種不祥的預感更明顯了。

簡任之前對長發男生那麽厭惡,連無辜的路人都想上去揍一頓,他這次真的會輕易放過柏夜息嗎?

況且這部小說的劇情本就針對主角。

在柏夜息身上會發生什麽惡劣事件都不算稀奇。

時清檸心生不妙,放下薄荷杯,問:“他去哪了?”

孫明搖頭:“我追上過他,又被甩掉了,不知他去了哪裏。”

他頓了頓,道:“不過那幾個負責堵簡任的兄弟說,簡任離開酒吧後忽然拐去了一個和住處相反的方向……”

“簡任的位置有嗎?”時清檸起身,說,“薄荷可能有危險,我去看看他。”

“二少。”一旁的瘦高助理皺眉,“這麽晚了,你還要出去?”

他不悅道:“時總剛坐了幾個小時的飛機趕回來,為了早回來還推了許多事務,等待之後在線上處理。現在一出去又要耽誤他許多寶貴時間,你不能為時總想想嗎?”

時清檸歪了歪頭,有些不解:“我自己去就可以。”

他對時弈說:“哥哥在家好好休息。”

“你自己——”助理的話沒說完,就被一個冷淡的聲音打斷了。

“你真的要去?”時弈問。

時清檸點頭。

“今天我在酒吧和簡任劃清了關系,簡任因為遷怒才會拿那個男生撒氣。”

怕時大少誤會弟弟還想去找簡任,時清檸盡力做了解釋。

“現在簡任可能會動手,我有責任去看看他。”

但老實說,時清檸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說動這個看起來有些過于冷硬的大哥。

助理心中冷笑。

說什麽好聽的,不就還是死心不改想去找那個狗男人麽?

枉費了大少花那麽多工夫調查那些視頻。

助理知道時弈的性格,正等着看時清檸被呵斥,卻不料忽然聽見時弈說。

“去開車。”

一旁黑西裝應聲離開,助理愣了,還沒反應過來,就見時大少已經起身朝門口走去。

還回頭看了要跟上來的時清檸一眼,略有不悅。

“穿外套。”

後一句是對保镖說的。

“兩件。”

于是時小少爺又被裹得嚴嚴實實,才得以出門。

兩人一同上車,去追簡任的保镖也終于找到了簡任現在的位置,在地址指引下,沒多久,他們就開到了那處偏僻的街道。

附近燈光昏暗,車燈能照亮的地方有限,只看到街角的确有幾個人影,四周還有明顯的□□和打鬥聲。

時清檸聽到聲音,不由一驚。

車門打開,他下車就想去那邊找人。

但還沒走幾步,時清檸就衣領一緊,直接被一把拎了回去。

時清檸回頭,就看見了面色相當不善的時弈,他沒有看時清檸,只朝保镖示意了一下。

幾個保镖過去迅速清了場,時清檸也終于看到了柏夜息的身影。

萬幸,他是還站着的幾人之一,并沒有失去意識。

光線不明,有個保镖靠近柏夜息時也受到了攻擊,直到時清檸的聲音響起。

“薄荷!”

時清檸跑過去,就見對方單手撐膝,垂頭低喘着,随意束攏的長發已經有些微亂,淺色的上衣也沾了塵土髒痕。

“你還好嗎?”時清檸忙扶住他。

被他扶住的人身體一僵,停了半拍才擡起頭來。

男生臉上看起來并沒有什麽明顯傷痕,時清檸稍稍松了口氣,卻見對方又撇開了視線。

似是不習慣這種被關心的感覺,柏夜息喉結微動,半晌後才道。

“……我沒事。”

他胸口起伏着,額角有汗,這麽說的時候,更讓人覺得心疼。

時清檸掃了一眼就發現周圍躺了至少十幾個人,不算保镖處理的幾個,人數也足以讓人揪心。

“是不是簡任來堵的你?”

時清檸吸了口氣。

“算了,等下再說,先去醫院檢查一下……”

他這話剛說出口,就見面前男生看了看他,然後伸過了手來。

時清檸一怔:“怎麽了?”

柏夜息依舊沒什麽表情,把手伸出來給人看。

修長的手指舒展伸直,毫無遺漏地展示出來。骨相完美的雙手并未有紅腫和傷痕,在月光的暈染之下,顯出一種冷玉般的白。

男生垂着眼睛,聲線清冷。

“手,沒事。”

被你看中的手,沒有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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