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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只有晚上上課,但競賽小班的同學們相處日子久了,課間的教室裏也是人聲嘈雜,相當熱鬧。

在這種熱鬧聲中,卻忽然傳出一陣震耳鳴響。

“嘀——嘀——!”

機械聲似有穿透力,吸引了幾乎所有人的目光。

“嘀——嘀——”

孫超手忙腳亂地把自己的耳機蓋住,可是聲音未停,即使被書本掩蓋依然有悶音傳出。

心動聲太響。

藏也難藏。

孫超只能去關警報儀,奈何他實在點背,長按開關停下聲音的前一秒,老劉正好一只腳邁進教室。

“呦,什麽好東西啊?”

“……”

于是孫超連帶他的耳機,就這麽被老劉笑眯眯地拎走了。

秦知深斜靠在後桌上,抱臂望着講臺上兩人。剛剛警報儀在響時,時清檸也好奇地看了過來。

不過緊接着,柏夜息把人從講臺帶了下來,時清檸很快被吸引回了注意力,又去和柏夜息說話了。

這幾日時清檸只是晚自習離校做檢查,白天照舊會來按時上課,可他看柏夜息時的神色依舊像小別重逢,連眼角眉梢都被笑意染得如此明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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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熾燈的冷光落下來,平平無奇又冷淡,偏生也像是在烘托他。

襯得那笑着的側臉特別好看。

少年在相貌上的優越,秦知深早有領略,可他還是沒想到,自己會被随意一眼晃到。

……在那人對別人笑的時候。

孫超被老劉拎走,直到上課時才被放回來。

他進屋後就和幾個無聲嘲笑他的同學龇了龇牙,一路走到座位旁,還眼疾手快地順了兩瓶飲料回來。

“看,咱老孫的戰利品。”

小班現在是兩人一列,孫超和秦知深同桌,他賊兮兮地和人炫耀。

“厲害吧,打賭這麽久,最後抓到柏神變表情的還是我。”

劉老師已經上了講臺,準備上課,秦知深看了老師一眼,問。

“你東西呢,老劉沒收了?”

孫超拍了拍口袋:“沒,嘿嘿,劉老法外開恩。”

二十九中對電子設備抓得嚴,不過自家老師們對成績好的學生都會有偏愛。再加上這只是個醫療儀器,老劉并未沒收,只說了以後不能再帶來。

反正目的已經達成,發現了柏神心跳加速的時刻,孫超已經很滿意了。

“不過真的沒想到啊,我們都沒猜着,居然會是因為這種事。”

孫超小聲感慨。

“連傻太虧了,就差一步啊,假裝告白沒用,原來要抱人才行。”

秦知深:“……”

他也小聲說:“你改名叫孫傻吧。”

“啊?”

孫超莫名,卻沒等到秦知深的解釋。

他只能閉了嘴。

直到課都上了好一會兒,孫超才忽然一拍大腿。

“卧槽,柏神不會是在意檸檬吧?!”

秦知深:“……”

他伸手,直接收走了孫超的戰利品飲料,擰開一瓶涼茶喝了。

降降火。

像孫超這麽遲鈍的人不多,小班裏不少人都知道打賭和警報儀的事。

沒幾天,柏神的心事就成了一個半公開的秘密。

對于這類八卦,大家一向心照不宣,雖說學校不讓談戀愛,但對他們這群學習好的學生來說——

學校其實更不想讓他們分手。

只要不影響成績,什麽都好說。

對時清檸,同學們其實都沒什麽意外,早在這個漂亮的休學生來學校恢複上課的時候,他就因為長相出過名,一直以來排隊打卡似的慕名去看他的人就沒少過。

大家真正沒想到的人,其實是柏夜息。

前兩天小班還在賭誰能讓柏神變色,誰能料到,人家早連戀愛都談上了?

不過真說起來,這事好像也很順理成章。

畢竟柏夜息的區別對待,大家有目共睹。

小班每天總共上兩節課,課間同學們經常會一起讨論,聊題和聊八卦的都有。

因為人少,教室後半部分大都空着,也給學生們留足了撒歡的空間。

幾個女生聚在一起,小聲地說笑着什麽,中間的女生正低頭在紙上描畫,旁邊幾人邊看邊說。

“對對,頭發再垂下來一點。”

“我就感覺他特關注他的頭發,你知道吧,上節課同桌讨論題的時候,我就看見他伸手過去……”

“而且,最甜的還是另一個就那麽任他……啊!!”

一個女生忽然叫了一聲,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小、小時?”

路過的時清檸也被驚了一下:“怎麽了?”

“沒事沒事,”女生幹笑,“你不是和柏神在外面嗎?”

身體緣故,時清檸不能劇烈活動,也不能久坐。所以下課時,同學們經常會看見他和柏夜息一起在後排窗邊,或者去走廊裏,透透氣。

就是以為時清檸在外面,幾個女生才聊得那麽開心。猛一看見他,大家都有些心虛,慌忙欲蓋彌彰地去擋桌上那張紙。

“沒事,沒事哈哈。”

但她們這樣反倒吸引了視線,讓時清檸一眼就瞥見了紙上的內容。

那是張畫。

雖然被迅速地遮住了大半,但也能看得清,露出的半邊人物留着覆背的長發。

班裏除了柏夜息,連女生都沒有人留這麽長。

“這是畫的柏夜息嗎?”時清檸問。

奇怪的是,聽見他的話,幾個女生先是愣了一下,随後就像是松了口氣似的,說:“是,是柏神。”

時清檸并不知道她們在慶幸自己沒看到全圖,還在說:“蘇芊還會畫畫啊,這麽厲害。”

“随便塗的。”

蘇芊莞爾,她是最淡定的一個,不動聲色地把畫紙塞進了桌洞裏。

“真的很厲害。”

那線條一看就是熟手,連人體都很漂亮。

時清檸笑着說:“要是他知道能當你模特,肯定很榮幸。”

“……”

女生們更心虛了,這要是被看見,根本就完蛋了吧?

“沒有沒有,我們就是聊天聊起了你們,咳,随手畫的……”

時清檸好奇:“聊我們?”

“啊對,”有人忙順勢扯開話題,“你們在一起多久了啊?”

“在一起?”時清檸聽得更疑惑了,“什麽在一起?”

這回換女生們愣了。

“啊?你們倆不是,在談嗎……”

“沒有,”時清檸說,“這是怎麽傳出來的,誤會了吧?”

“哎……”幾個女生都有些發怔。

還有人小心地說:“沒事,小時,你不用擔心,我們看得挺多的,肯定不歧視同性。”

“謝謝,”時清檸失笑,“不過我們真的沒有談,只是很熟的朋友。”

女生們對視一眼,面面相觑。

“可是……”

沒等說完,忽然有一個清磁的聲音橫插了進來。

“檸檬,喝嗎?”

時清檸的臉側忽然被一個溫熱的物事碰觸,他回頭,就看見了笑眯眯的秦知深。

“多買了一瓶。”

秦知深把貼在人臉側的溫熱甜檸水拿下來,遞到了少年懷裏。

“送你。”

前兩天秦家還托人往時家送了上好的藥酒,時清檸知道他們有心感謝時家照顧秦知深,因此對對方的示好也沒有拒絕。

他接過了那瓶飲料:“謝謝。”

秦知深笑:“和我還客氣什麽。”

這話聽得旁邊幾個女生臉色愈發古怪,不過沒等他們開口,秦知深就以商量題的事,把時清檸拉走了。

直到上課鈴聲響起,秦知深才回到自己的位置。

他哼着一首德語小調,看自己練習冊上時清檸的筆跡。

看着看着,秦知深似有所覺,他擡起頭來,正望見前排的柏夜息在和時清檸說什麽。

柏夜息拿着一瓶蜂蜜茶,時清檸卻搖了搖頭,沒有接,指了指自己桌上放着的甜檸水。

柏夜息沒多說什麽,只收起了飲料。

可他卻忽然回頭,目光無波,冷冷地看向了秦知深。

兩人視線無聲相撞,秦知深挑眉,毫不示弱地回望了過去。

上課鈴聲恰在此時終止,踩着點跑回來的孫超趴在桌上氣喘籲籲,看見秦知深的神色還不忘好奇。

“看什麽呢,怎麽了?”

“沒怎麽。”

秦知深腳尖蹬住桌子橫杆向後仰,虛虛地半身靠在後桌,笑。

“心情好。”

孫超小聲嘀咕:“心情好就能随便散發荷爾蒙了啊……”

*

雖然課間并沒有和那幾個女生詳聊太多,不過她們的話還是給時清檸造成了一點影響。

先是衛應恺,之後是大哥,現在又有幾個小班同學……怎麽感覺,大家都以為他和薄荷是一對?

時清檸自己很清楚,他不應和柏夜息談這些。

可是短短時間內接連被不同的人說同一件事,時清檸也難免會多想。

“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視網膜效應?”

時清檸邊在筆記上抄解題公式,邊說。

“什麽東西?”

根本懶得抄的衛應恺問。

“意外”這個話題的開端在衛應恺,所以時清檸也單獨對他提起了這件事。

正是下午的大課間,柏夜息不在,他最近課間經常會被路超拉走,去給籃球隊湊人頭。

正巧解初夏過來,趁着課間單獨講了個大題,所以時清檸寫好自己那份,又開始替柏夜息抄筆記。

對衛應恺,時清檸的感覺其實相當奇妙,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不單是衛應恺在整個班裏,好像只會和他多聊幾句。

時清檸似乎也對衛應恺莫名有種熟悉感,說話都不自覺地會很随意。

“視網膜效應,也叫孕婦效應。”時清檸說,“一旦開始思考某件事的時候,就會發現好多人都會來問這件事。”

“比如自己懷孕之後,就會感覺遇到的孕婦突然變多。其實只是因為自己下意識多關注了那件事而已。”

“我現在也是吧?”

時清檸趴下身子,下巴墊在手背上,繼續抄筆記。

“因為那次我被你提醒了,之後就一直有注意這件事。”

“……”

衛應恺用舌頭頂了頂側頰,問。

“你就沒想過,是你真的在意他嗎?”

時清檸對“柏夜息”這個話題已經不怎麽驚訝了,他還是說:“不會的。”

之後還有那麽多複雜劇情,他全心去思考保護對方還來不及。

衛應恺用掌根撐住太陽穴,指尖點了點額頭。

“我還是覺得吧,你學傻了。”

眼看着時清檸皺眉瞥他,衛應恺才改口:“行吧行吧,不傻,你聰明。”

他這句聰明倒也是真心話。

“要是換了別人,還找不出這麽多理論來解釋心情。”

獨時清檸一個。

将本能喜歡解得這麽深徹。

衛應恺始終是這種想法,時清檸沒辦法,只能轉頭和他聊題。

衛應恺也在小班裏,不過時清檸和其他人聊題是商量,甚至是講解。而他和衛應恺聊,卻更多是在拓寬自己的思路。

之前競賽班第一天的測試,有個同學八道題全對,雖然老劉沒公布名字,不過後來同學們私下打聽,也都知道了結果。

那人正是衛應恺。

四十分鐘解對八道競賽題。

別說本年級,就是整個學校也就只有他獨一份。

衛應恺之前在年級裏的知名度并不高,因為他的分數擺出來其實不算多好。衛應恺考得最高的就是數學和物理,還經常會因為步驟不規範,被白白扣分。

哪怕是上次全市統考,衛應恺的數理滿分,也少不了考試前解初夏耳提面命和時清檸勸他寫好的功勞。

所以剛組小班時,班裏其他年級前幾的同學甚至有好多人不知道這個名字。

等知道之後,大家才真切體會到了,被斷層式地碾壓是什麽感受。

面對這種過大的差距,同學們反而生不出多少失衡的心态來。等老師出什麽難題時,也開始有不少人去找他問。

不過很快大家就發現。

聽恺神講題比起自己做,好像也簡單不到哪兒去。

“由△ABE與△DAF相似可得……等等,它倆為啥相似來着?”

同學看着解答思路,越看越迷糊,兩分鐘前剛問過衛應恺的解法,一拿回來就連步驟都看不懂了。

衛應恺的思路太快,又跳脫,往往同學剛跟上A→B的步驟,他已經推導到D,開始略過EFG直接說D→H了。

沒到一周,同學們就認清了事實,到了後來,小班反而是去找時清檸商量題的人最多。

其實這些尖子生原本不在同一班,照理說都習慣了和更熟悉的同班同學商量。

可是在這種習慣裏,時清檸卻成了特例。

“哦,然後把第二問的結果代進去就可以了,對吧?”

蘇芊聽着聽着,恍然。

“懂了懂了,謝謝小時!”

“沒事。”

兩人站在窗邊,蘇芊問完題後就離開了,剩下時清檸還在繼續透氣。

夜間的風還是有些涼,時清檸伸手正想把窗戶關小些,卻見窗戶自己動了。

咦?

他擡頭,這才看見旁邊的人。

“秦少?”

秦知深幫人關好窗,不知第幾次糾正對方:“叫我知深就好。”

他看了看離開的蘇芊,道:“剛剛兩個人來找你,問的是同一個題吧?”

“對。”

時清檸有些意外,對方都聽到了?

秦知深笑:“怎麽同一個題,你還和他們講不一樣的思路?”

“哦,”時清檸說,“他們自己解的程度不一樣,一個百分之三十,一個已經差不多到最後一步了……”

他的話沒說完,就見孫超跑了過來。

“哎檸檬,你幫我看一眼,我步驟都已經寫出來了,為什麽最後的結果和答案不一樣啊?”

時清檸接過試卷,和孫超一同看了起來。

秦知深就在旁邊,卻沒有看題,反而将視線落在了時清檸的側臉上。

少年側臉瑩白姣靜,玉似的盈着光,讓人平白總想伸手去碰一碰,試試手感是不是當真如想象中那般好。

但時清檸的吸引力從來不只來自他的相貌。

秦知深又想起了那次,周末劇本殺,那個一身禮服的小王子。

矜貴,美麗……而又溫柔。

秦知深在燕城長大,自小學起一路都是最貴最好的學校,至少他之前從未見過,有人給同學講題時,還會給每個同學講不同的思路。

“你這一步,是不是把函數式的值解錯了?”

時清檸問孫超。

孫超皺眉看了一會兒,眉眼間還是滿滿的疑惑,時清檸便拿了筆,把被簡化的過程寫出來。

剛寫了一行,孫超就反應過來了:“哦靠,我又忘了移項的時候換正負號了!”

最讓人難以置信的還是時清檸的速度,那麽長一溜解題過程,他這麽快就找出了症結所在。

孫超都驚了:“我的媽檸檬你也太神了吧,一眼就看出來了?”

“沒有,”時清檸失笑,“因為你上次也是在這裏錯的。”

“下回多留意這個就好了。”

“好的大佬!”孫超比了個大大的OK,“謝謝您嘞!”

孫超跑開後,時清檸才看見秦知深還沒走。

非但沒走,對方還一直在看着他。

“怎麽了?”時清檸問。

秦知深挑眉:“你連他之前哪裏錯都記得?”

時清檸說:“前兩天和他商量過一道題。”

秦知深忽然笑了,笑得時清檸有些不明所以。

“怎麽會有你這樣的人啊,”秦知深嘆了口氣,低喃,“犯規吧。”

連別人哪裏薄弱都記得清楚。

這不是專往人防護最弱的地方直直戳嗎?

時清檸沒聽懂:“……啊?”

秦知深卻不再解釋了,笑而不語。

他擡手,朝時清檸的額發伸去。

時清檸莫名,還未反應過來,卻聽“啪”的一聲輕響。

秦知深的手在半路被人猛地拍開了。

冷香凜冽,熟悉的氣息襲來,時清檸沒用回頭,就辨認出了來者。

“薄荷?”

時清檸好奇:“你不是和路超他們開會去了?”

“開完了。”柏夜息神色無波,氣息卻隐有微亂,似是剛剛趕回來的緣故。

他掃了一眼窗外,說:“晚上風冷,回去吧。”

柏夜息徑直帶人回了位置。

看都沒有看被他拍開手的秦知深一眼。

秦知深笑意未變,還和離開的時清檸道了聲別。等慢悠悠走回座位上,他才擡眼。

對上了前排柏夜息冷漠的視線。

“看得挺嚴啊。”

秦知深笑了笑。

隔着幾排座位,他的聲音很難被柏夜息聽見,可他卻故意,把最後兩個字的口型做得最明顯。

“朋友。”

秦知深知道柏夜息的心思。

可是時清檸又不在意他,怕什麽?

就算相識相熟,柏夜息也不過只是時二少的一個——

朋友。

*

競賽小班補的是數學,加之三班班主任解初夏本就上心,她自己又是年輕教師裏最早升職稱的一個,所以三班的數學成績在年級裏一直名列前茅。

可他們班的物理,卻成了老大難。

本年級的物理原本就要學難度最大的幾個單元,課程安排也相當緊湊。可是物理老師非但不正經教課,還三天兩頭地請假,連基本的教學進度都完不成。

惹得學生們怨聲載道。

之前因為學生意見太大,物理老師已經被年級主任指名批評過,他收斂過一段時間,可是月考後沒多久又舊态複萌,一門心思地紮進了他的校外補課裏。

“這節課改成自習。”

物理課代表進來說這句話時,同學們已經連意外的表情都沒有了,只有少數幾個同學嘀咕了一句。

“天天自習,那要老師幹嗎啊?”

話剛說完,卻有個年輕磁性的男聲響起。

“不是自習物理,是和你們晚上第二節的自習課換一下。”

大家聞聲望去,就見一個銀絲眼鏡的溫雅青年靠在門框旁,笑眯眯地看着屋裏衆人。

“等晚上第二節,再上今天的物理課。”

在學生們驚訝的目光中,青年走上臺,在黑板上寫下了一個名字。

他的筆跡遒勁,煞是好看。

“許羅森。”青年自我介紹,“我是你們今天的代課老師,晚上見。”

物理課代表也愣了一下,他去了辦公室發現老師不在,還以為今天只能上自習,沒想到居然有了代課老師。

他忙問:“許老師,今天學哪一節啊?”

同學們也都紛紛望向了青年。

原本大家其實都不怎麽熱衷物理,可是一直沒人正經教課,眼下能有個代課老師,同學們也格外珍惜了起來。

在這麽多期待的目光中,許羅森卻道:“今天不學課本。”

不知是因為俊逸的相貌,還是因為他年輕,許羅森的笑相當有感染力。

“今天學,什麽是物理。”

青年簡單解釋完就離開了,留下同學們,尚有些摸不着頭腦。

直到晚自習的時候,三班才接到通知。

第二節物理課不在教室,而是要去操場上。

正好今晚老劉有事,競賽小班的課停了一天,時清檸和柏夜息他們幾個也一起去了操場。

到操場之後,大家才發現來的不止有三班的同學。

還有七班和八班的學生。

年前,七八班的物理老師懷孕八個月,請産假去生孩子了,許羅森便成了七八班的代課物理老師。

這段時間三班一直沒人上物理課,許羅森才兼了三班的課。

三四班是同一個物理老師,不過物理老師是四班的班主任,沒給他自己班的課落下太多,所以今晚出來的,也就只有三班。

和七八班一起。

“好了,大家按照體育課排的隊伍站好。”

操場空間大,許羅森盡量放大了自己聲音,招呼所有人。

他還和三班的同學說:“你們來得還真挺巧,我從年前打申請,一直到現在,這周才剛借到學校的儀器。”

許羅森說的儀器,正是擺在最前面的兩臺碩大的天文望遠鏡。

“這節課,我就來教大家——”

許羅森指向天穹。

“仰望星空。”

“哇……”

學生們不由自主地發出了驚嘆。

他們從來沒體驗過這樣的物理課。

其實不光學生,整個學校也沒人經歷過這種事。

兩臺高倍望遠鏡是學校出錢置辦的,但那是為了之前學校評比,買回來之後也一直鎖在實驗室裏,從來沒人碰過。

只有年輕剛入職的許羅森,打的申請一遍遍被駁回,卻從來沒放棄。

最後他的申請流程過于标準,被學校拿去當評比用的公文範例,有個領導過意不去,才終于批了這份申請。

學生們并不清楚這些背後的彎彎繞繞,只是對那兩臺碩大的機器好奇。雖然課前他們已經拿到了印好的觀摩說明,可是真看見實物,感受卻還是相當不同。

“好了,現在三個班分成兩個隊,大家排好隊依次過來。”

望遠鏡的倍率和角度都已經調好了,學生們直接就可以排隊過去看。

今天是這一整周裏最晴朗的一日,晚上八點,又是今夜雲層最薄的時刻。

第一排同學過去時,大家都期待着他們的反應,可兩人都沉默了好一會兒,還有個人嘀咕:“怎麽沒東西……”

許羅森上前,正要幫忙調試,不過他還沒碰到望遠鏡,就有一個學生忽然驚叫起來:“我看到了看到了!”

他幾乎語無倫次,另一側的同學也是一聲驚嘆。

“哇——!!”

直到觀摩完畢,換上第二排的同學,最先下來的兩人被其他同學圍着追問,卻依然很難用言語來描述自己的所見。

不只是他們倆,其他陸續看完下來的同學也一樣。

原來有些事物,真的非親眼所見,無法體會其萬分之一的震撼。

像一雙眼睛,天文望遠鏡将星河投映在人的腦海,探入人的心髒。

再沒有比這更能震撼人心的存在。

邈遠的夜幕深處,星辰瑰麗而肅穆。

原本來上這節晚課之前,還有同學心裏犯嘀咕。

怎麽什麽是物理還要教一遍啊?

物理不就是永遠學不會的題,和永遠最繞彎的道理嗎?

他們都高中了,又不是初中生,怎麽還回頭學序章去了?

可是直到親眼用天文望遠鏡看過的這一刻,分明許羅森也還什麽都沒有說。

學生們卻忽然全明白了——

原來所謂物理,就是被星空激起的好奇。

隊伍排得很長,學生們都在等,只是等的時間雖久,期待卻一點都沒被消磨掉。

反而越來越濃。

不過儀器只有兩臺,大家也只能排着隊等。而且有的時候學生不小心手抖,會碰到機器,要許老師一直照看着兩邊的機器才行。

他一個人也很難分成兩半,正在給一邊機器調角度時,另一側觀看的同學也疑惑起來。

“我怎麽,怎麽沒看到東西啊?”

守在旁邊的七班物理課代表說:“右側,往右側看。”

那同學聽了,又看了一會兒,卻還是說:“沒有啊……”

“哎呀別人都看到了,怎麽就你不行?你再仔細看看!”

課代表掐着表,說。

“快點哈,還有十五秒。”

三個班人數衆多,雖然晚自習每節五十分鐘,分給每個學生的時間也不過半分鐘而已。

“我真的,真的看不到……”

那個同學都快急哭了。

“老師能幫我調一下嗎?”

“老師在那邊調呢,”課代表皺眉,“你真的不行嗎?時間快到了。”

他越這麽說,那同學越着急,緊張到腿都在打戰。

“能不能等老師過來看看?或者,你能不能幫我調一下啊?”

“我不會啊,我也第一次,這麽貴的東西誰敢亂動。”課代表攤着手說,“你要多等的話,和後面人商量吧。”

果然,後面排隊的同學不耐煩起來:“行不行啊?快到我了!”

眼看那個學生就要哭出來了,一個清潤的聲音插了進來。

“我看一下可以嗎?”

課代表擡頭,就見一個漂亮的少年走了過來,他輕輕拍了拍觀摩同學的肩膀,掌心給人傳遞了一點溫度,随即低頭,看了一眼目鏡。

少年動作太快,以至于那個同學都還沒反應過來,少年就挪開了,把目鏡重新讓回給了對方。

“微焦糊了,調一下就好。”

說着,少年就擡手握住了調焦手輪,旋了半圈。

“哎你別亂——”

課代表都沒來得及阻止他,就聽見守在目鏡旁的那同學驚叫起來。

“我看到了!看到了!”

同學終于圓滿地看到了耀眼星辰,等到看完,他一連感謝了少年好幾次,才終于離開。

少年還和課代表解釋了一句:“我在家用過望遠鏡,知道一點基本操作。”

課代表語塞,就聽身後有人道:“不錯啊,在家用的什麽牌子?”

是許羅森。

少年想了想,說:“徕卡。”

他選了個稍微日常些的牌子。

許羅森點點頭:“操作差不多,對了,你哪個班的?”

“三班,時清檸。”少年說。

後面排隊的同學還有不少,于是老師幹脆就點了時清檸幫忙,兩人分別照看兩臺儀器,進展也變得順利了很多。

時清檸這邊沒排多久,就碰上了隊伍裏的秦知深。

“秦……”

旁邊都是同學,時清檸及時收口,沒把“秦少”叫出來。

“請。”

秦知深卻沒像其他同學似的着急去看目鏡,反而目不轉睛地看了時清檸好一會兒。

直到時清檸面露疑惑,秦知深才笑着搖了搖頭,收回視線,靠近了目鏡。

但他眼前卻有比星空更美的風景。

剛剛時清檸幫那個同學解圍,秦知深離得近,從頭到尾目睹了全程。

秦知深忍不住想。

太難了吧。

誰能克制住不在意上他啊?

觀測時并沒有遇到什麽問題,秦知深順利地離開了。

他反而有點遺憾,沒出差錯。

會像他這麽想的同學總共也沒幾個,其餘同學都格外期待這次觀摩。

不過隊伍很長,排的時間久了,也難免有人心浮氣躁。

後面聊天的聲音逐漸嘈雜,隊伍也變得有些歪七扭八,原本一人一列靠近望遠鏡,漸漸也有人提前湊了過來,迫不及待想圍觀。

“靠近這裏就可以了,對……哎?”

時清檸正在指導一個同學觀測,卻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差點碰歪望遠鏡。

他直身擡頭,就見一個寸頭的男生挑着眉梢瞥他一眼,然後跟沒事人似的挪開了視線。

時清檸說:“同學,請在後面排隊。”

寸頭橫了他一眼,不僅毫無自覺,還勾唇冷冷一笑:“你誰啊你?我憑——”

“唰——”

寸頭的話沒說完,就忽然有什麽東西擦着他臉側險險飛過!

破空聲淩厲,直把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東西徑直向後飛去,重重地砸在不遠處的籃球架上,發出“哐啷”一聲巨響,複又彈落回來。

“我操你——”

寸頭的粗口還沒說完,又是一聲淩厲“唰”響!

那東西彈回了投擲人手中,被人再次重重扔出,又是擦着寸頭的臉龐毫厘之處飛過!

帶出的冷風太厲,幾乎擦得人臉疼。

寸頭終于意識到了不對,閉了嘴不敢說話了。飛出的東西狠狠撞在籃球架上,再度彈回來時,才讓人看清。

是一個籃球。

寸頭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可是對方并沒有就此打住,籃球第三次彈出,這次直接擦着寸頭頭皮飛過,險而又險,吓得寸頭腿一軟,直接蹲了下來。

“別、別!!”

“哐當!”

籃球第三次砸在球架上,彈回扔球者手上。

三次投籃,三下重響。

不止嚣張不再的寸頭,原本嘈雜的長隊也霎時徹底安靜了下來。

衆人愕然,紛紛望向了投籃的人——

夜色中,那男生長發如墨,眉目冰冷。

他開口,聲音同樣毫無溫度,明明聲調并不高,卻因為這過分的寂靜,清晰落入了每一個人耳中。

“排隊,安靜。”

偌大的操場,上百號人,一時間竟是鴉雀無聲。

原本歪斜扭曲的隊伍也開始默默恢複原貌。

男生旁邊站出來一個人,是三班的體委路超,他揚聲喊了一句。

“七八班班長和體委呢?出來一起組織紀律!”

許老師在照看望遠鏡,而且今晚在操場上課,不比教室,正常說話都要大聲,更別提額外再去管紀律。到了現在,老師的嗓音已經明顯有些沙啞。

路超沒帶口哨,之前單憑他的聲音也一直沒能讓多少人聽見,借着柏夜息讓所有人安靜下來的機會,他才叫出了其餘兩個班的班幹部,一起管隊伍。

有這幾人負責,隊伍很快恢複了秩序,開始繼續排隊,有條不紊地等待着觀測。

那個險些蹲跪在地上的寸頭男在衆目睽睽下丢夠了人,他不敢和柏夜息當面嗆聲,心裏卻還憤憤,起身時也還在罵罵咧咧。

“媽的,下回再收拾你……”

還有那個裝模作樣的,幫忙看望遠鏡的人。

寸頭盯了一眼望遠鏡旁的時清檸,還沒啐出聲,視線卻忽然被陰影擋住了。

秦知深走過來抱臂垂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劉磊,別占不該去的道,我告訴過你吧?”

寸頭一見他就直接變了臉色,聲音都變得讷讷:“我,我……”

“別讓我碰上第三回。”

秦知深斂了笑,眉目森冷。

“滾。”

寸頭腳一軟,這位轉來的第一天,就把他揍得留下了心理陰影,他連忙連滾帶爬,灰溜溜地跑遠了。

生怕礙到秦知深的眼。

隊伍排好後,進展也比之前更順利了些。

時間過得很快,臨近下課時,在一旁看時清檸的操作看了很久的課代表主動提出幫忙,時清檸也終于有了時間歇一歇。

他走過去,和一旁等着他的柏夜息坐在了一起。

“一直彎腰,背都酸了。”

時清檸伸了個懶腰,身旁的男生看看他,伸手,輕輕覆住了他的後腰。

“哎不行……!癢!”

不過還沒等動作,就惹得時清檸叫出了聲。

他敏感得不行。

時清檸笑着往旁邊躲,差點栽進柏夜息懷裏,被人伸手扶住了。

“不行不行,別戳我那裏,癢。”

柏夜息收了手,看起來一如既往,很好說話的樣子。

“嗯。”

時清檸緩了口氣,笑意卻未減,他直身坐好,靠在了柏夜息的肩膀上。

“你這些天大課間是不是一直在和路超他們打球?”

少年聲音也帶了些倦意,鼻音微軟。

“剛剛那個投籃好厲害啊。”

三下,球都正砸在籃板上,還剛剛好地回到了柏夜息自己手裏。

他的發心微癢,是柏夜息擡手,揉了揉他。

“你幫大家調望遠鏡的時候也很厲害。”

“因為我在家用過嘛,比較熟。”

時清檸笑着說,又問。

“你剛剛看過了嗎?”

“嗯。”

“今天老師給我們對的方位是獵戶座,”時清檸說,“這個是最容易觀測到的,不過也有很多別的星星很漂亮,你想的話,我們可以等回家的時候去頂樓看。”

他問:“薄荷,你有喜歡的星星嗎?”

他靠着的男生呼吸低而穩,男生沉默片刻,才低聲說。

“月亮。”

“哎,你喜歡月亮啊?”時清檸失笑,說,“今天星星好,沒出月亮。”

也是因此,老師才會特意選擇今晚,觀測星空。

“不過這個更容易觀測,等滿月的時候,還能直接看到上面的環形山脈。”

柏夜息停了一會兒,才說。

“它是衛星。”

時清檸偏頭看他:“衛星怎麽了?”

柏夜息說:“我想做衛星。”

“做衛星?”時清檸問,“人造衛星嗎,你以後想學天文物理?”

他說着說着,忽然一頓,腦海中像是飛速閃過了什麽抓不住卻無比熟悉的支離碎片——

“我想做衛星。”

仿佛在很久以前,璀璨的星空下,也同樣有人說過這句話。

柏夜息也側過頭來,夜色中,他沉默無聲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平生所願,不過像月亮永恒繞地旋轉。

一生護得周全。

月霜隐落,漫天恒星閃爍。

想做一顆衛星。

宇宙無垠廣闊,我永遠被你的引力捕獲。

時清檸微怔,為那近在咫尺卻無法抓碰的記憶,也為夜幕下眼前男生太過深沉的眼神。

他張了張嘴,卻無法抓住一個字。

周遭氣氛倏然安靜下來。

直到被一個由遠及近的聲音打破。

“檸檬!”秦知深走近了,像是這才看到柏夜息,“哎,還有人在。”

時清檸問:“怎麽了?”

秦知深叫他:“你過來一下。”

時清檸扶着柏夜息的肩膀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微酸的肩背,和秦知深走開了幾步。

秦知深不知從哪兒摸出了一瓶飲料,還是熱的。

他遞給時清檸:“累了嗎?喝一點。”

時清檸道了聲謝,看了看那瓶甜檸水,卻沒有接:“不用了,我一天糖不能吃太多。”

會給心髒造成負擔。

“也對,”秦知深笑,“你本來就夠甜了。”

“什麽?”時清檸沒聽清。

“沒事,”秦知深說,“那我去給你買瓶無糖的。”

時清檸搖頭:“不用麻煩——”

卻聽見秦知深聲帶笑意,淡然地告訴他。

“不麻煩,我喜歡。”

“……?”

時清檸問:“什麽?”

他本以為是對方的話有歧義,可面前的男生卻坦坦蕩蕩,直白地做了解釋。

“我喜歡你。”

秦知深說:“想和你談戀愛的那種喜歡。”

他已經成年,可以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他不會像某些人,閉口不言,躊躇不進。

他篤信。

喜歡就要争取。

時清檸卻是真的愣住了,一瞬間他生出了巨大的疑惑。

“……為什麽?”

明明有劇情束縛,命運糾葛,牽絆無形又無法逾越。

為什麽秦知深會不按劇情來,突然喜歡上了自己這個過客?

秦知深又在笑,面對時清檸時,他似乎總是心情很好。

“你看,今天晚風這麽好,星河這麽亮,而我發現,你比這兩件事,比所有事,都更讓我覺得美妙。”

時清檸恍惚間反應過來:“你是認真的?”

秦知深說:“我從沒有比現在更認真過。”

時清檸啞然。

長久以來的傷人劇情和悲慘結局給了時清檸太多壓力,他幾次面對衛應恺,面對那麽多人的提醒示意,都只覺得,自己不能談論喜歡。

卻沒想到,會有個局中人直接提起,這麽突然又簡單。

“其實之前我也準備過很多。”

秦知深放緩了語氣,清磁聲線在夜幕下溫柔也惑人。

“覺得該選個好日子,該找個好方式,準備鄭重的禮物,把能拿出的最好的送你。”

“可是每次見到你,好像想法又會變,”秦知深笑着說,“變得藏不住,等不及。”

“于是我就想——今天天這麽好,星星也漂亮,還不夠嗎?”

時清檸看着對方,想,是啊。

清風卷起,春日的晚風素有香氣。

萬物萌生,他獨被薄荷的冷香浸潤過唇齒。

時清檸終于發現,原來根本沒有那麽多圈刻束縛,累贅外物。

原來這麽輕易就可以說出口。

因為喜歡,原本就是件很簡單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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