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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清檸隐隐覺得有些不對。

為什麽小說裏的安家一直沒有出現?

故事中,在早期柏夜息剛剛成年的那段時間,柏夜息尚未被柏家正式認回,他一直和最初收養自己的安家保持着聯系。

可是自時清檸從酒吧裏将柏夜息救下之後,男生卻并沒有和這麽一個家庭聯絡過。

盡管現在柏夜息得以順利上學、安然生活,可這個始終沒有線索的安家,卻像一顆隐藏極深的炸彈。

那無聲跳轉的倒計時,總會讓時清檸心有不安。

而且明明第二段故事裏的秦知深現在都已經出現了,為什麽安家會遲遲沒有消息?

時清檸一邊下樓,一邊思索。

是因為還沒有到進度嗎?

難道要等薄荷的那個豪門家族出場,才會牽扯出安家的消息?

他正想着,卻意外聽到了樓下傳來的交談聲。

“有消息了嗎,他們真的找過來了?”

巧的是,這談話提及的正好就是時清檸剛剛想到的柏家。

“應該不會有錯,消息就是在澳島公開的。”

這是時夫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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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澳島柏家的身份,他們也沒必要和我們扯謊。”

和她說話的人時清檸也認識,那位正是時小琳的媽媽,石阿姨。

石阿姨捋了捋自己的一頭羊毛卷,道:“我一直就覺得那小哥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但也沒想到來頭會那麽大。”

“柏家,那可是壟斷了澳島四成産業的大家族啊。”

澳島與內地的經濟模式不同,除了根基命脈,大部分産業仍歸于私人所有,也因此,大量財富都囤積在幾大家族名下。

而作為其中最為出名的老牌豪門,柏家從上個世紀起就雄踞澳島,他們不僅在地産界占盡了絕對性的優勢,還掌握着澳島日進鬥金的博.彩業三分之二的專營權。至于柏家在其他各個産業的投資,更是數不勝數。

公開的信息顯示,柏家壟斷了澳島的四成産業。事實上,這個數據一點都沒有誇大,真實的比例還可能更加驚人。

對柏家這種地位的豪門來說,他們的勢力早已延伸至了各個角落。

身為澳島世家,柏家在資産和體量上都是絕對的龐然大物,更別說他們延續幾代的財富積累。相較之下,時家雖然也是海城首富,卻還和柏家差着幾個量級。

所以石阿姨在提到柏家時,才會這麽驚嘆。

“我記得柏家這一代總共也沒幾個男孩吧?澳島那邊又那麽傳統,只肯認兒子當繼承人,柏小哥的身份要是公開出去,肯定要成熱門新聞了。”

時清檸腳步一頓。

柏家找來了?

這次柏家出現的時間顯然比小說裏要早一些,不過這事想想也不算意外。一方面時清檸本身就對小說細節記憶不準,另一方面,他也知道柏夜息之前就偶爾會和時家一起參加宴會。

雖然因為時清檸在養病,家裏人并沒有和他說過宴會詳情,但以柏夜息的長相和氣質,會引得外人注意也很正常。

柏家自然也有可能因此提前發現他。

以柏家的資産,這種認親回歸肯定是好事,但看過小說的時清檸卻知道,柏夜息回去之後過得并不好。

自古豪門無真心。

果然,時媽媽也道:“就是因為這繼承的身份,才讓人擔心。”

和石阿姨的驚喜不同,時夫人的語氣明顯帶些憂慮。

“如果真是想把小柏接回去,悄悄派人過來,肯定更安全。可是他們現在公開放出消息聯系我們,就像恨不能大張旗鼓地喊話告訴所有人,人就在這兒呢,這不是很容易讓小柏有危險麽?”

石阿姨愣了愣:“不能吧……?”

她寬慰說:“再怎麽說,小哥也是柏老爺子的親孫子,柏家還能害他嗎?”

“而且這次柏家的人放出消息要聯系時家,對我們也是好事,這可是直接能和柏家拉上關系。上個月我還聽朋友說,他們花了好多心思去聯絡柏家企業的一個負責人,結果連人家聯系方式都沒加上……”

時夫人嘆了口氣,她的心思顯然不在拉關系上:“柏家的确聯系了我們,但發來消息的卻不是小柏的父親,而是他的大伯。”

“大伯?”石阿姨也聽得有些意外,“這确實挺奇怪的……我記得他正好是沒有親兒子的那個吧?”

柏老爺子總共有三個兒子,但到了孫輩,公開的信息裏,也就只有小兒子家有一個男孩。

而柏夜息的父親排行第二,按理說,柏夜息若是回去,勢必會成為分奪家産的有力人選。

他這個大伯為什麽會這麽熱心?

一旁的時清檸也聽見了這對話,雖然對小說裏柏家所做的具體細節并不清楚,但他知道,柏夜息一旦回去,面臨的就全是勾心算計。

而且在小說裏,這時候的柏夜息其實是腹背受敵。

故事中,幾年後的柏夜息雖然被柏家找到,卻沒有立刻被認回,不過憑着柏家的背景,他也有了脫離安家的能力。

但因為柏家太過薄情冷血,他們甚至還故意把柏夜息晾在外面,說要等做完親子鑒定後再商量,免得找回一個滿嘴扯謊的假貨。

這種情況之下,柏夜息所缺失的親長溫情并沒有得到彌補,這反而讓他更渴望情感的慰藉,因此沒能和收養過他的安家徹底斷絕關聯。

時清檸一直覺得,柏夜息之所以會喜歡上安家小少爺,全是因為薄荷自小所接收的善意太過寡薄。

所以那些只不過是被人随意給予的丁點溫暖。

也足以讓他珍藏留戀。

好在這一次柏家找來之際,柏夜息已經身在時家。

時清檸想,有自己在,這次一定他會好好把薄荷保護在避風港灣。

“寶貝……你下來了?”

那邊的時媽媽看到了時清檸,叫了他一聲。

石阿姨也立時打住了話題,道:“小檸醒啦?”

她知道時家夫婦從來不在小兒子面前談及公事,只一心想讓體弱的小兒子靜養休息。

時清檸點頭,向兩人問了好。

時媽媽道:“對了小寶,我剛剛和你老師聊過,她說端午之後,學校裏大概還有一個月的課程。”

“醫生說你恢複得不錯,但要注意不能過度勞累,你有什麽打算麽?要不然我就和老師說一聲,等暑假後再去上學。”

時清檸不假思索:“我想端午之後回去,繼續上課。”

時媽媽說:“這樣的話,回校就要複習,馬上要期末考試了。”

“那就考嘛,”時清檸的态度很明确,“我想去上學。”

“好吧,”時媽媽答應了,“那我去和解老師說一下。”

“看看小檸這學習态度,”一旁的石阿姨感嘆,“這要是換我家小琳啊,肯定當場就開始歡度暑假了。”

時清檸笑了笑,道:“小琳最近學習勁頭也挺足的,白天去植物園玩的時候,她還和朋友在讨論端午作文的事。”

“真的啊?”石阿姨驚奇,“行啊這小孩,有進步了。”

時清檸又不着痕跡地多誇了堂妹幾句,把石阿姨哄得心花怒放,這才去了廚房倒水。

看着少年的背影,石阿姨忍不住感慨:“真好啊,小檸現在多有精神。”

作為親戚,她很清楚時家夫婦為治療小兒子的病,耗費了多少心血精力。

“我感覺他從那次根治手術之後,整個人也懂事多了。”

石阿姨說着說着,才發覺不對:“也不是說之前怎麽樣……就是小檸現在更暖心了。”

她的感慨并非憑空而來,事實上,在根治手術之前,時小少爺一直被養在病房裏,雖然他鮮少露面,但親戚們難免也會聽到些消息傳聞。

那時候的時小少爺因為常年病弱,性格頗有些孤僻,脾氣并不算好,就連父母和他相處,也頗有些小心翼翼。

和現在這個陽光、體貼又懂事的模樣的确有些區別。

不過這種事,肯定不好在人家媽媽面前提起,所以石阿姨趕緊找補了一句。

但時夫人聽見,卻輕輕笑了笑。

時小少爺那萬裏挑一的容貌本就随了母親,時夫人笑起來時,也恰如春風拂面,讓人不由得為之心蕩神搖。

“不是的,”時夫人輕擡細腕,挽了挽鬓角長發,溫聲道,“小檸原來也很懂事。”

“他一直是個很溫柔的孩子。”

時清檸倒好水出來,還不忘抱走了一個蜂蜜罐。

重新路過客廳時,他看見媽媽還在和石阿姨聊天。

兩位媽媽的話題還在孩子身上,石阿姨嘆着氣,說:“最讓我發愁的還是小琳的物理,這孩子,就是不願意學,還說自己天生就和物理犯沖,要想讓她學得好,除非改名叫時居裏。”

時媽媽失笑:“別說,這名字還挺好聽的。”

“哎呦你可別誇了,”石阿姨連連擺手,“她真能當真!就前段時間,這小混球還剛鬧着要改名,非說時小琳這名字不夠霸氣。”

“我看她就是嫌她爸不夠氣!”

時媽媽笑着說:“小孩子就是容易冒出各種新想法。”

“她是想法新了,可把我和她爸折騰得夠嗆,”石阿姨都給氣笑了,“我跟她說了不能改,改名特別麻煩,她還說她不怕麻煩。”

“最後還是把小檸的例子搬出來,才震住他。”

石阿姨道:“我看她現在也就信小檸了,一提小檸,比我們倆說什麽都管用。”

忽然被提到名字的時清檸意外:“我的例子?”

“對啊,”石阿姨說,“原來你媽媽也想過給你改名呢,你是不是都不記得了?”

時清檸:“……改名?”

時夫人抿了口花茶,笑道:“你肯定不記得,那都是你五六歲時候的事了。”

“也不是正式改名,就是想給你取個小名。”

見小兒子好奇,她簡單解釋了一下。

“那時候你在治病,我聽人說取個合适的別名會比較順利,就托人幫忙求了個字。”

她說得輕描淡寫,幾句便帶過。卻讓人不難想象,當時該是兇險到何種程度、又焦急到什麽地步,才會讓父母孤注一擲,把最後的希望全寄托在那缥缈無形的運勢上。

“不過之後海城來了個團隊,就是後來為你治療的Mentha,他們拿出了新的治療方案,我們忙着了解新手術,就把取小名的事給擱置了。”

石阿姨也補充道:“對,當時的字都找人算得差不多了,要是團隊沒過來,就真要拿新的小名叫你了。”

懷裏的水壺被越抱越緊,時清檸口幹舌燥地聽着。

他似有所覺,卻還是不願死心地問了一句。

“媽,那個起好的名字,原本要叫什麽?”

時媽媽說:“叫安安。”

“其實就是平平安安的寓意……”她說着說着,忽然愣了一下,“小檸,你怎麽了?”

“沒事。”

時清檸搖頭,喉結緩慢地動了一下,咽下了喉嚨裏幹澀的嘶痛。

他聲音如常地說:“媽,我先把水拿上去了。”

“好。”時媽媽不忘叮囑,“你們倆休息記得把被子蓋好,餓了随時……”

後面的話,走上樓的時清檸其實已經聽不真切了。

他一步一步地緩慢上樓,放輕動作,推門走進了卧室。

房間裏光線依舊很暗,床上的男生似乎又睡下了。

這給了時清檸一點聊勝于無的慰藉,但在黑暗裏,時清檸依舊必須在喉嚨裏一遍一遍默念着“放下水杯”、“放好蜂蜜”,才能控制着自己一步一步做好動作。

才能确保他在心神恍惚地狀态下不發出動靜、吵醒床上的柏夜息。

可是饒是如此,在安靜無聲地坐到沙發上時,時清檸依舊被撲面而來的窒息感徑直淹沒了。

他聽見自己的耳邊震聲作響,分不清是翻湧的血液還是擰縮的骨骼。但真正扭曲着沉沉壓下來的其實是面前這整個世界,這般荒誕又怪異。

讓人無處着手。

無從應對。

面前的暗色有如幕布,尚未能倉促地蓋過現實、提供遮蔽,就已然開始了無聲的播映。

場景變換紛繁,被遮掩的細節終于開始層層浮現。

在這種時刻,如此清晰。

如此殘忍。

虛幻的影像中,舊日的病房裏。

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床上的軀體單薄纖瘦,室內的靜谧忽然被刺耳的破碎聲打破。

“啪!”

藥碗重重摔碎在地。

“出去……咳、咳!”斷續的聲音虛弱無力,卻依然在咬牙發着脾氣,“我說了……你在這兒我睡不着!”

“好,好寶貝,你別生氣,媽媽先出去。”

年輕的時媽媽匆忙起身,顧不得收拾藥碗,只能一步幾回頭地離開了房間。

直到關門聲起,床上纖弱的少年才猛地弓起背脊,被猛烈襲來的疼痛壓得蜷縮顫抖。

室內充斥着艱難的喘息。

地上灑着破碎的杯碗,褐色的藥汁蜿蜒流淌,這個時候一向沒人敢在小少爺氣頭上進來收拾——所以他才能毫無遮掩,清晰展露出自己的痛苦。

直到門邊輕響,有人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床上少年猛烈地嗆咳了幾聲,淚眼朦胧地擡起視線,他看見一個同樣少年模樣的高瘦身影走進來,默不作聲地收拾着地面的狼藉。

收拾完,男生才直身,看了看床上沉重喘息的少年。

他低聲開口:“二少。”

話卻被少年虛弱地打斷了:“不用,這麽叫我。”

“沒什麽,少爺……不少爺的。”

唇無血色的男孩卧在床上,面色比天鵝絨的床單更加雪白,說話間,他單薄的胸口艱難地起伏着。

“你只是,借住,又不是……傭人。”

少年閉了閉眼,被雪白膚色映襯着的睫毛愈發卷長:“我會幫你,盡快找到你的家人。”

室內短暫地安靜了一會兒。

少年像是疲憊到昏睡了幾秒,片刻後,才輕眨眼睫,說。

“你可以叫我檸檬,小檸,安安……或者你想叫什麽,都可以。”

床邊的男生沉默了一瞬,他擡眼,罕見的冷綠雙眸望向了窗外的回廊。

“夫人……阿姨。她在哭。”

少年虛弱地輕喘了一會兒,才說:“讓她哭吧。”

他艱難地長吸了一口氣,呼吸聲微微變了調,仿佛也染了鼻音。

“以後就……不難受了。”

少年音色清軟,聲音卻輕得如同夢呓:“我任性一點,他們就不會心疼了。”

片刻之後,他才睜眼,濕漉的眼眸漂亮至極。

被他全心注視着,便讓人覺得仿佛陷入了一個甜美的夢境中。

可是少年卻在說:“你也不要喜歡我。”

“因為我……總會走的。”

記憶把過去的時間流速拖拽拉扯,少年們轉眼間抽條長成,可那深刻于每一個日夜的徹骨疼痛,卻都全然真實地發生過。

瞞過父母,躲着哥哥,故意推拒,假裝任性。

真正見證了時小少爺最多疼痛的人,反而是和他一同長大的另一個男孩。

“咳、咳唔……咳、咳咳!”

連續的嗆咳撕扯出劇烈的疼痛,無意識被打濕的蒼白面容被輕輕按在了熟悉的懷裏。

“沒事,他們都出去了。”

只有在熟悉的薄荷氣息裏,在這個人面前,不用忍。

少年咳着咳着,忽然虛弱地笑了一下:“可是……還有你。”

男生低聲說:“我沒關系。”

“薄荷,”少年輕聲叫他,“我打擾你,好多。以後我走了,你會不會,花很久……才能忘記我?”

他被男生輕輕抱緊,額頭貼着對方清瘦的頸側。

體溫傳遞過來,溫暖得仿若永遠。

“不會。”男生說,像保證似的回答,“很快。”

少年這才肯松口氣:“嗯。”

他眼睫輕眨,還忍不住要确認。

“我在你心裏,占多少地方?”

男生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沒有很多。”

他說:“沒有很多,只有小小一個。”

記憶交彙混雜,暗色收攏,幕布斂下,最後只餘下那不知何時飄落的,輕而低聲的詢問。

“我想用單獨的稱呼叫你。”

“和別人的都不一樣。”

“我可以叫你小小嗎?”

小小。

那是獨屬于一個人的昵稱。

是柏夜息親口低聲喚過的小名。

小小。

我好久沒能夢見你了。

時清檸蜷縮在沙發上,早已痊愈的心髒劇烈地抽痛着,如被無形的大手死死緊攥。

他體會過太多病理性的、生理上的疼痛,卻在這一刻猝不及防、毫無抵禦之力地被精神的痛楚疼到潰不成軍。

在被冰冷的黑暗徹底淹沒之前,他的背後忽然覆來了一片溫暖。

時清檸身形一僵,随即就已然被身後的男生拉了過去。

是柏夜息。

夜色裏,睡在卧室床上的男生睜眼,沒有看到懷裏的身影。

于是他便循着走過來,找到沙發,拉住了人才肯重新安靜下來。

柏夜息身上還燒着,他在順着本能尋覓安心。

時清檸僵硬地被拉住,他以為自己在發抖,但事實上他的身體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只有他的心在痙攣顫栗。

小小,安安。

未曾揭曉的名字,全部是他自己。

那個一直沒能找到的安家,原來就在這裏——

就在這裏,柏夜息學會了鋼琴,被當做人型工具,落下了一身病根。

……還愛上一個害了他一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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