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前世(三)
前世(三)
前世(三)
許多年以後,我同晴霜來到那個懸崖,眺望海面上波光粼粼。
“你瞧,這裏居然變的鋪上了綠草,搭上了亭子,好象那場可怕的屠殺從來沒有發生過。多麽輕描淡寫,那些死掉的人,不管是受害者還是兇手,都和我一樣,從人間蒸發。”我不能克制我那悲哀的語氣。
她沉默,很久以後問:“那晚你是怎麽活下來的。雖然你武功過人,但是這麽高的懸崖。。。。”
我打斷她:“我的确并非神乎其神。上來的時候我已經發現懸崖壁長的樹木。我記得他們的方位,所以幸而不死。”我指着遠處,“那就是他們的基地。那一晚,我就在那裏度過。”
沒錯,當晚他們幾乎傾巢出動,卻沒料到我拼着最後一絲力氣,潛伏進了基地,在他們的一艘艦艇旁泡了整整一夜。我怕我身上的血腥會留下線索。
海水徹骨的寒冷。我仰望星空,心情出奇的平和。為什麽?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雖然我被這些問題困擾的幾乎要發瘋,但是面對浩瀚星空,死生只在一線之間,我反而鎮定下來。
天将亮以前,我聽見他們終于回來。我知道我不能再繼續躲下去,那個人,會猜到我藏在基地裏。但是,我該怎樣出去呢?我不知道。
一顆石子輕輕落在我身邊的水面上。我驚得幾乎要叫起來,一擡頭,卻看見叢林站在岸邊,手裏好象還拿着一條巨大的毯子。我奮力游過去,他把我扯上岸,用毯子裹了個嚴實,負在背上。
伏在他的背上,我感到這十多個小時以來從未有過的放松。随之而來的,卻是愧疚,我的沖動,害得我年幼的弟弟要身涉險地。
“原來,還是叢林救了你。”晴霜聽到這裏,輕嘆。我微笑:“他們做夢都不會想到有這麽一個人,力大無窮,善于飛檐走壁。還好,周于之沒有見過我的輕身功夫,否則他定然有所防範。”
我記得那一天,叢林背着我,一路飛奔。他的速度,比我自己獨自還要快。難怪師傅曾經痛心而無奈的看着他:“這個孩子,應該在叢林裏生活,而不是這個世界。”
“什麽人?”有人發覺了我們。我聽見叢林龇牙的聲音,那人顯然被吓到,還沒叫出聲,就被叢林一掌劈在後頸,軟軟的倒在地上。我在毯子裏急切的小聲說:“叢林,不要殺人。你下手輕點,只用十分之一的力道就好了。”我感覺到他點頭的動作。
叢林帶着我回家。一拉開門,就有一雙手把我接住,摟在懷裏。“他們遲早要找來,我已經把東西都收拾好了。”亦安從容的說。我在他懷裏顫抖,要到那一刻,才知我脆弱膽小如此。
“你們,怎麽知道?”我打着戰問。亦安嘆氣,打開電視:“你一夜未回,我就坐在客廳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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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了那懸崖,火光沖天,直升機在天空不斷盤旋。那血與火交織的場景又歷歷在目,我吼了一聲,捂住眼睛。
亦安一字一句的說:“調動了軍隊和直升機,電視很快就被驚動,到了現場,說有一個女子,是個。。。。”“是個什麽?”我霍然擡頭,“告訴我,我有權知道。”“是個殺人狂魔。去參加聚會的女子小孩和士兵無一幸免。”
我呆住,然後有狂笑的沖動。怎麽會這樣?我不需要再問,這個世界原本無稽。
然而我沒有笑,卻滴下淚來。亦安再次摟住我:“不怕,我們都知道不是你。”“是嗎?”我木木的問,“師傅說過,我并非常人。你知道,他從來都有些忌憚我。”“住口!”亦安嚴厲的打斷我,“爸爸從來不是這樣看你。他只是擔心你傷害自己。”我嗚咽着點頭。
亦安緩和了聲音:“我想有這樣身手的,只能是你。你如果要躲起來,一定會先去那個基地,所以叫叢林去找你。他嗅覺,聽覺和視覺那樣靈敏,只要很淡的血味都可以追蹤到你。”是,要是那個首領在基地裏動用了警犬,我恐怕活不到天亮。可見,最最了解我的,還是亦安。
“小試,我們必須走了。他們遲早會追查到你的身份,這裏不能久留。”亦安說。“什麽?”我看着他。
不,這一切一定是個玩笑。只有電影同書本裏才會出現這樣亡命天涯的情景,怎麽會是我和亦安?我正在上大學,前程似錦,可以一輩子做個快樂的普通人,怎會有一天要抛棄這所有,躲在暗影裏驚惶的做人。我關于未來的種種設想同野心,就在片刻間灰飛煙滅麽?無盡的,可怕的虛空向我襲來,我立在原地,說不出話。
“快,小試,你去把身上的血跡洗幹淨。我們即刻出發。”亦安的口吻不容我置疑。
我走進浴室,打開熱水。滾燙的,嘩的澆到我身上,我痛得叫出聲。傷痕累累,我的手指顫抖着劃過自己的皮膚,看着血從傷口流下。
亦安推門而入,焦灼的問:“小試,你怎樣?”我低聲□□。他立在外面,咳了一聲,終于将簾子拉開,看見我的身體,倒吸一口涼氣:“他們,還用牙齒?”我勉強露出笑容。他将水關掉,用毛巾把我裹好:“我先給你包紮。”
他一出去拿藥,電話就響了。他接聽,喂了幾聲沒人出聲,只好挂斷。我明白了。也不顧忌什麽,裹着毛巾沖到我的房間,一面喊:“我換了衣服就走。”
我們在那個黎明離開我們的武館,桂花樹和長巷。出租車開動的時候,我熱淚盈眶,回過頭去,好象還可以看見那畫面,夕陽,落葉,孤獨的老人,還有,眼神清澈友愛的孩子。
亦安帶着我們去火車站,買了南去的車票。叢林從頭至腳裹得嚴實,亦安對人解釋:“我弟弟得了皮膚病。”
我們包下一個軟卧房間。亦安替我處理傷口。叢林背對着我們,看着窗外迅速後退的城市,樹木和電線杆。我疼的直吸氣,擡起頭來,看見叢林的眼睛裏露出前所未有的悲傷。這不是一個十二歲孩子該有的眼神。雖然他已經長得比我還高,但是在我心裏,他還是要摟在懷裏講故事的幼弟。
“叢林。你怎麽了?不開心?是不是因為離開家?”我柔聲問。他搖頭。用手語跟我說:“姐,今天,在這裏,我見到了那麽多那麽多的人,才發現,自己真的是個怪物,我長的和別人完全不一樣。”
“胡說!”亦安停了手,制止他繼續說。“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人,不是你所能想象。你才見到幾個?就算你比這些特殊,也總會有人跟你一樣。”“真的嗎?我不是獨自一個的嗎?”他的手指有種無辜而單純的哀愁。“不是。”亦安斬釘截鐵的回答。
我低下頭。那麽我呢?我是怎樣的?我很想問,但是有叢林在,我不能。
亦安似乎看穿我的心事,在我耳邊輕聲嘆息,替我披上衣服。
過了一會,列車有些減速。或許其他乘客不會發覺,但是靈敏如我們,不可能沒有感覺。亦安眯眼睛,站起來:“我去給你們買點吃的。”
不到一分鐘,他折返。我縮在床角,微弱的問:“是否出了什麽事?”他沉聲說:“車廂兩邊的門都被鎖死,我們不能前往任何一節其他車廂。”
他們來了。好快。
我想喊,但是喊不出聲。只能含着眼淚看着亦安。
“快,我們打開車窗。我們不能往兩邊跑,只能極快的躲到車底去。列車如果停下或者開動,剛開始總是很慢,我們有機會鑽出來。”他迅速的下了指令。叢林跳起來,把包背好,來拉我。
我搖頭:“不,我做不到。”亦安一怔:“小試,你在說什麽?你怎麽可能做不到。”我哭出來:“我不想。我是個正常人,我不會什麽飛檐走壁,我不會殺人。哥,你帶我回去。這一切不是真的。”
亦安凝視我:“小試,這個時候你不能逃避。就算你想逃避,那麽叢林呢?你忍心讓他受牽連嗎?”
我嗚咽,把頭埋在手裏。一只手放在我肩上,那是叢林。“姐。”他吐出這樣清晰的字節。我震驚,擡頭望着他。他再喊:“姐。”
叢林終于會說話了。他第一個叫的人是我。
列車突然急剎。終于停住。
我用手背抹掉眼淚,跳起來:“好,我們走。”
我們溜到車底。“不能停,我們往後面移動。”亦安在我身後低聲指示。
我們迅速的在車底移動,看見士兵的皮靴。他們來了許多人。慢着,居然還有狼狗。我的心一沉:“逃不掉了。”
果然,幾只狼狗呼哧呼哧的往這裏跑來,尖利的牙齒在陽光下閃出耀眼的光芒。
我前面的叢林突然全身繃緊,刷的回過頭去,與那幾只狼狗對視。他們停住,嘴裏發出求饒的嗚嗚聲,居然就在原地趴下。
我松了一口氣,繼續前進。聽見那群人上我剛才在的那節車廂。
砰!我險些掉下來。那是什麽聲音?我狐疑的轉頭看着亦安。他凝視我,眼裏有種悲涼和憐憫。
砰砰砰。那樣密集,敲得耳膜生疼。我突然明白了,那是槍聲。因為他們太害怕我的手段,所以一上車就直接開槍,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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