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今生(二)
今生(二)
今生(二)
晴霜回到家的時候,默野還坐在客廳,捧着個筆記本上網。
“這麽早?”默野見到她,有些吃驚。
“甘姜不跟着我,我可不敢單獨跟他回家。再說,也不能讓他那麽容易得手是不是?”晴霜眼角全是妩媚風流,倒在沙發上,伸個懶腰。
“你,”默野看着她,簡潔的說,“要是覺得勉強也不用做。”“呵,”晴霜笑起來,“我?勉強?默野,你不是不知道,這些年以來,我已經修煉成精了。我不介意,真的。是不是甘姜對你說了什麽?”
默野聳肩:“我知道她一直負疚。”“她是個傻孩子。”兩個人沉默下來,橫亘在她們當中的,是無法言說的微妙情緒,那是往事帶來的宿命感,沉重悲切而又令人不知所措,只能身不由己。
“咦?甘姜呢?她怎麽還沒回來?”突然想起來,晴霜問。“她出去的時候,說是去黃嘉嘉父母那裏去看看。”默野又專注于她的電腦,頭也不擡的說。
晴霜頓足:“原來你還沒告訴她。” 默野百忙之中給了她一個白眼:“我本來拉着她要說的,結果你的電話就到了。她忙着幫你演戲,急匆匆的就出去了。”“糟糕。”晴霜低低的說。
默野全不在意:“她又不是小孩,遲早要面對,你擔心什麽?”突然,她打了個響指,指着電腦叫晴霜:“過來,給你看這個。”晴霜湊過去,看見一大堆名字和箭頭,笑着說:“眼暈,你直接跟我說吧。”
“是這樣的,我已經跟你提過,我進入他們的數據庫以後發現,當年那些在懸崖上死的,确實是士兵,而且這群士兵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他們當時都因為是連隊裏的佼佼者而被選出來參加了一個學習班。不過我完全找不到這個學習班的任何資料檔案。但是有件事情十分有趣。我把那次事件以後所有涉及人物都列了出來,發現這些士兵所在連隊的低層軍官都沒有晉升,退伍後到邊遠山區的比比皆是,只有少數幾個高級軍官,如周于之卻平步青雲。最有意思的是,那幾個連長都在退伍之後相繼因為事故而死亡。”默野的眼眸,出奇的黑亮,炯炯的看着晴霜。
晴霜輕聲說:“原來家破人亡的,還有這麽多。不知道甘姜知道了,又會有什麽反應。”
此刻甘姜正開着車子,在路上飛馳。雪亮的車燈,高速劈開洶湧的夜色。她的長發在風裏糾結着,同她的神色一樣狠厲。
“黃教授已經去世了。他夫人也是。哎,可憐啊。”
五雷轟頂一般,甘姜怔在當地。她還記得慈和的黃教授和黃媽媽。嘉嘉總是帶她回去吃飯,黃媽媽給她添菜:“哎呀,這麽瘦,多吃點。”後來,嘉嘉執意要單獨搬出來,教授也沒有阻攔,只是私下對顧試說:“小試啊,嘉嘉是個懂事的好孩子,不過還是個孩子,總會犯錯。你幫我看着她點,有什麽不妥跟我說說。放心吧,這個不算告密,這是朋友間的私下交換意見。”教授微笑着沖她擠擠眼。
轉眼間,一切灰飛湮滅。甘姜顫抖着伸出手,抓住人問:“那麽黃潛呢?嘉嘉的哥哥呢。”“哎,坐牢啦。酒後撞人逃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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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姜蹲下身子,捂住臉,簌簌發抖。他愛過她,她感覺得到。每一次,他的眼光都會溫和而熱切的停留在她的身上。但是那個時候她小,懵懂,所以不明白。在後來的那些日子,他是怎麽過來的呢?他愛過的那個小女孩,是個惡魔,殺了他最心愛的妹妹,毀了他的全家。是不是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酒後開車?
甘姜張了張口,想要叫喊,卻發現喉嚨幹啞,連呼號都已經不能。她只能站起來跌跌撞撞的奔到車子裏,發動,開向不知名的任何地方。
她在淩晨三點終于回家。晴霜和默野還在客廳,見到她灰敗的臉色,吓了一跳,忙扶住她。“他們死了,他們都死了。”甘姜嗚咽着,瑟縮在晴霜懷裏,晴霜溫柔的拍着她的背。“小試,堅強點。要回報嘉嘉,你必須查出真相。”
呵,這句話,許久以前,也有人對她說過。但是那人,也死了。他們都離開,因為她是修羅,是魔鬼,害死了他們。
甘姜茫然的擡起眼睛,喃喃的說:“堅強?“随即閉上眼,流下兩行淚。“你沒有見到黃潛吧?”默野問。“他坐牢了。”
“過來,甘姜,你看這個。”默野把她給晴霜看的東西再對甘姜演說一遍,然後凝視着甘姜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其中一個連長,李一鳴,他因為車禍而死亡。而肇事者,正是黃潛。”
甘姜一楞,冷意襲來,反而清醒。她坐直了身子,問道:“有沒有可能看到當時的卷宗?”“如果他們存放在電腦裏,并且使用網絡的話,應該沒有問題。”甘姜低頭沉思,然後擡起頭來對晴霜笑笑:“給我介紹一個律師。無論花多大的代價,我都要為他上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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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潛沒有想到,在他将要熬過的二十年漫長監獄生涯中,還會有這麽一天,讓他從那些枯燥而沉重的體力活裏解脫出來,再去直面血淋淋的過去。
聽到有人來探監的時候,他比誰都吃驚。他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親戚再沒有朋友,那些所謂關心他的人,突然間全都銷聲匿跡了。他想不出,還有什麽人會記住他。
獄警來召喚他的時候,眼光裏有種特殊的意味,象是驚詫又象是羨慕,不過他還是打不起精神,一步一步懶洋洋的走進會客的小屋。一進去,他就明白為什麽了。那個女子,坐在暗影裏也如同會發光,柔和的晶瑩的,宛如精靈。
他停住腳步,懷疑的看着她。過去的種種,他誰都不會再相信,這個不屬于這裏的女人,她要來索取什麽?“你還有什麽值得被索取的?”他突然苦笑了,宿命的走過去,坐在她對面,漠然的看着她。
那個女子望着他,帶着深切的關懷,輕聲問:“你,你好嗎?”他納罕了,這語氣不可能假裝,這個女子,好象真的是個從遠方來的朋友。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他戒備的說。那女子答非所問:“我知道了嘉嘉的事情,那之後,發生了什麽?”他哈哈笑起來,原來她來的目的還是一樣,要探聽他到底知道了什麽,在懷疑什麽。美人計?他們還真看得起他。
“告訴我。”女子一把抓住他的手,眼裏漸漸湧出了淚水。他湊近她,看着她完美無暇的臉,輕佻的用手擡擡她的下巴:“那麽你先告訴我,這樣的姿色,為什麽也要做這種事情?他們派你來,實在擡舉我了。”
“你在說什麽?”女子含着眼淚問,那委屈羞怯但是又倔強的神情,倒象多年以前的一位故人。他的心劇烈的疼痛起來,冷冷的轉過頭:“說什麽?我也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們要把我關在這裏20年,我還能知道什麽?嘉嘉怎麽死的,你們不是最清楚?”
他語氣裏那強烈的憤恨讓自己都吓了一跳。原來那麽些年過去,這股憎恨還不能減退,他的脾氣還是沒有磨平。母親臨終的時候曾來這裏探望過他,流着眼淚叮囑:“孩子,別倔了。不管你心裏想什麽,千萬別表露出來。你要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但是他沒有做到。被壓抑了将近五年,他還是一觸即發。
他懊惱的捧住頭,不肯言語。那女子顫聲問:“你是不是有什麽想不通的?顧試殺了嘉嘉,對不對?”“顧試?她已經死了,死無對證了,你們怎麽說都行。”女子楞住了,過了許久,她輕輕的說:“臭黃潛,我跟嘉嘉去玩,你不要老跟着。”“你,你說什麽?”他豁然擡頭,眼裏全是不置信。“哎呀,小丫頭,小怪物,我偏跟着,你能怎麽辦?”那女子繼續說。
“不可能。”他喃喃的呆望住對方。“我們相識在嘉嘉的生日會上,那天她第一次帶了周家齊去你家。你還笑家齊穿一身白,娘娘腔,不象個軍人。”她慢慢的說着,每一個細節都曾在他夢裏一再被咀嚼一再被琢磨。那些人和事仿佛又鮮活過來,歷歷在目,好象那場慘劇從來沒有發生過。
“你是誰?”他驚駭的看着她。她沉靜的望着他,眼睛裏有太多他不能分辨的內容。“不要激動。你記得,我是來救你的,也是為顧試而來的。我會為你上訴。你等着我,不要放棄。”她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說道。
不要放棄。他以為他從此就妥協了,而理智也告訴他,妥協才是唯一出路。但是這個女子,她來告訴他,不要放棄。他迷惑而震驚的坐在那裏,眼睜睜的看着那女子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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