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今生(二十七)

今生(二十七)

今生(二十七)

晴霜在客廳裏喝茶,一杯茶極濃極苦,酽得似她的心事。但是一聽見甘姜進來,立刻換了副表情,展顏道:“去過報社了?”

甘姜揉揉太陽穴,點頭:“按你說的那樣發的。”

“希望他看了報紙會回來。”

甘姜苦笑。未必。黃潛那樣自尊的人,要他再來面對她,機會不大。可是她現在自顧不暇,不可能找出他,所以只好賭一賭他是否還是放不下她。

“默野說,叢林今天有點不對勁。”

“啊?”甘姜幾乎要跳起來,“他怎麽了?”

晴霜搖頭:“不知道。跟默野出去溜達了一圈以後回來就悶悶的,叫他打游戲也不打,自己一個人關在房裏。”

甘姜上樓,刻意放輕了腳步。直到她推門而入時叢林才發覺,連忙把手裏的一小片紙塞進口袋。這個小孩,有了心事敏感度降低了一百倍。

她當作沒看見,輕松的走過去:“今天倒乖,沒有纏着默野。”

叢林哪裏會防到她的鬼把戲,正要做答,她的手已經猛的伸到他口袋裏。叢林大急,想也不想,反手握住她的手肘,甘姜吃痛,哎喲一聲慘叫,叢林又急忙松手。剎那工夫,甘姜已經拿到紙片。

她低下頭看,紙片上歪歪扭扭的寫着幾個字:“我們在這裏等你。帶你姐姐來。”上面還畫了副地圖,竟是一個島嶼。

“這個,是哪裏來的?”甘姜問。叢林苦惱的坐下:“我今天和默野姐姐出去,超市裏居然見到那兩個獨眼人。他們見了我也沒說話,就把這張條子遞給我。”

“你何苦要瞞我?”甘姜嘆氣。叢林說不出話,只是一味的低着頭,肩頭支棱着,象一只鳥。最後甕聲甕氣的說:“怕你煩。”

甘姜瞪着他,心中五味雜陳,要好半天才理出頭緒,笑出聲來,揉揉他的頭發:“我們去找朱九。也只有他能給我們一些意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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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九果然在老屋那裏等他們。見還是甘姜和叢林一起來,眼裏有一閃而過的黯然:“還是沒有找到她啊。”

甘姜把紙條遞給他:“這是什麽人?他們為什麽跟你有一樣的目的?”

朱九接過紙條,看過以後臉色凝重:“你見過他們?”“沒錯,不久前,他們也來這裏,要叢林找他姐姐。”

“他們什麽樣子?是不是兄弟七個,模樣相似?”

“七個?只有兩人,相貌倒是很象。對了,他們都瞎了一只眼睛。”

“什麽?”朱九震驚的擡起頭,“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世界上還有什麽人會傷得了他們?”

他煩躁的在庭院裏走來走去,一臉的不置信。

“除非,”他猛的站住,“是元帥下的手。”

“元帥是誰?”甘姜步步緊逼。

朱九沉默半晌,方緩緩的說:“是少主的父親,我家主人。”

甘姜和叢林對視一眼,沒有做聲。

“對,一定是他。也只有這個原因,他們才要叫少主到島上去,而不敢親自到這裏。”朱九自言自語。

“你,說什麽?”叢林走上前來問。他看着這個比自己還要高的少年,眼睛裏雖然還有稚氣和不能克制的緊張,但是有令他心折的威儀。

他嘆氣:“當年馮氏七兄弟追殺我們來到人間,自己也不得返回,他們一定也很想回去。但是元帥自然不會幫助他們,所以他們隐忍多年,直到元帥失蹤,他的後人出現。”

“除了元帥自己,我想不出別人會傷得了他們。只去一目,又确實是元帥的行事風格。他一定是下不了狠手,所以去掉他們的神力。”

“神力?”甘姜疑惑。

朱九轉而面向她:“你看我的眼睛。”她看進去,只見眼眸上那片流動的華彩竟好象可以變換顏色,深藍深紫此起彼伏,有如暗湧。“你再看看少主的眼睛。”甘姜轉過頭去,叢林疑惑的瞪大雙眼。

甘姜深深的看進去。叢林眼裏的,是澄澈無垠的黑,最單純的黑,又好象蘊涵着這世間所有的色彩和光,寧靜的,無窮無盡的,可以徜徉的黑。

“我們的神力,都以瞳影而論。越接近黑色,神力越高。若是眼睛損毀,自然神力大減。馮氏兄弟一共七個,他們要反客為主,請少主到島上,就是想以多欺少圍攻少主,否則以他們現下的情況,根本沒有勝算。”

“那可怎麽辦才好?”甘姜突然恨起自己,她幫不上叢林,一點能力都沒有。在這場神同神的紛争當中,她的身份尴尬奇突。

“我自然會陪着少主去。不管找不找的到小姐,我都想去一趟。他們既然傷在主人手下,那就是說那之後他們還見過他。我想知道元帥的下落,哪怕只是一點點信息。”

聽到父親,叢林明顯的激動起來:“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甘姜拍拍他的肩:“要出海找一個島嶼哪有那麽容易?而且明知是個陷阱,就要多做些部署。且給我兩周時間替你準備。”

朱九此次對甘姜的話大為認同:“沒錯。少主不要心急。”他擡頭看看暗紅的天色,“要下雪了。我得回去,否則小克要醒了。”

甘姜看着他,冷笑兩聲:“又要這麽快走?”

朱九沒有回答。

甘姜一雙清亮的眼睛逼視得他無所遁形。

她太了解他在做什麽:每次都是這樣,故意不給機會讓叢林把前因後果問個清楚。無非是想誘着叢林按照他的方式做事,不給叢林自己判斷的機會。來人間這麽多年,他終于也學會了這些伎倆。什麽主仆,什麽上下,什麽尊卑,終于在塵世的熏染之中淡漠模糊。

朱九覺察到她的心思,居然也老臉一紅,只能對叢林行禮,匆匆離開。

甘姜嘆了一口氣,突覺臉頰一涼。定睛一看,天空不知何時開始飄下極細小的雪花。這是今年第一場雪。

“叢林,已經是冬天了啊。”她轉身看着少年,“我們明天去找紫簟姐姐,看她有沒有辦法還你一個貨真價實的親姐姐。”

“什麽?”叢林幾乎蹦得三丈高,“親姐姐,在哪裏?”

甘姜眨眨眼:“恩,這個嘛,秘密。你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我給你講故事。”

同一個時候,這個城市的另一側,一個男人在污穢的小巷裏行走。雪花給昏黃的路燈燈光增加了更多暗昧。巷口有一家小賣部,他走過去:“老板,給一包煙。”簡陋的櫃臺上不知誰用報紙鋪着嗑了瓜子,他手肘不小心一碰,瓜子皮嘩的灑了一地。

他哎喲一聲,連忙道歉,然後随手拿另一張報紙下來,想把那些瓜子皮攏進去。小賣部老板倒不好意思起來,把身子探出櫃臺去喚那個男人:“哎,不用,放那兒,我一會拿掃帚和簸箕來。”

男人的動作停了,但是沒有起身的意思。老板有些詫異,看見他的手微微顫抖。過了一會,拿着那張報紙站起,在燈光下讀,臉色十分難看。

“潛,經專家證實,母親的藥無效。欲帶她前往香港治病,速同我會合。”

落款是嘉嘉。

“果然無效。”他低聲喃喃,然後極緩慢的把報紙揉成一團,小店老板清楚的看見他的指關節因太過用力而泛白。報紙被嗖的扔了出去。“喂,你別亂扔啊你。”小店老板嚷着,那個男人已經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你的煙,不要了?呸,整個兒一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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