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你真的不會死嗎?

第29章 你真的不會死嗎?

總有意外,可奕炀不行,他不能有。

樂言憋着一鼻子酸楚,伸手夠到手機舉起照亮,他清楚地望見了奕炀煞白的臉,嘴唇微微發青,額前的發濕漉漉一片,鼻尖也蓄起星星點點的密汗。

很嚴重,奕炀會不會死?

兔子不知道問誰,一緊張手不聽話地抖,高高舉起的手機又砸在了地上,沉悶的響動在密閉的電梯裏肆意回蕩,将兔子憋在鼻尖的酸楚直接逼到了眼眶中。

眼前模糊一片,他看不清奕奕炀了,于是仰頭把熱水都倒回去。

“奕炀?”樂言輕輕喊他,沒得到回應便跪在地上,爬下來聽奕炀的心跳,屏住呼吸認真聽了半分鐘。

沒死,還有心跳。

樂言不敢晃他,只敢跪在旁邊挨着,靠溫覺系統的反饋先冷靜自己。如果奕炀的身體一直熱,就證明一直活着。

兔子生來就在地下實驗室,十多只不同品種的兔子關在一個籠裏。樂言很小一只,喜歡蹲在籠子的拐角,盡量把身子往三角縫裏擠,這樣他會覺得自己很安全。

每個星期它們都需要打針,然後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裏,樂言身後挨着的兔子從溫熱到冷僵,第二天被快速清理出籠子。

樂言從沒回頭看過,但他心裏知道,失去溫度的兔子都死了。

樂言當時對死亡最直觀的了解就是冷與熱。

“樂樂?”奕炀喊他一聲,慢慢将自己撐起來坐着,神色還是痛苦,喘不順胸腔裏那團氣,出多進少。耳蝸的鳴響不斷,他聽不清委屈的小兔子動着嘴巴說了什麽,于是扶着他的肩膀,着急問道:“帽子呢?你的帽子。”

“藍色的購物袋裏。”樂言擡手慢慢幫他順胸口的氣,手都是抖的。

“拿出來…戴上。”奕炀深深吸了一口氣,盡量保持語氣的平穩,“你別怕,商場樓層不高,而且人多,有問題會被及時發現。”

“我不怕,”樂言聽話摸漁夫帽戴上,接着擡起兩只手幫他扇風,“奕炀,你是不是很難受,你靠着我。”兔子把自己的肩膀歪給他。

奕炀果真靠下來,忍着吸了口氣,“樂樂,我可能要睡一覺,你幫我等他們來開電梯。”

“嗯。”

“帽子不能摘。”

“好。”

他最後一句說的是‘別走開’,太輕了,樂言沒聽清,肩膀一沉,醒了沒一會兒的人又昏了過去。

七八分鐘後門口有動靜,一根木棍抵開了緊閉的電梯門,一束光從這縫隙透進來。

“裏邊的人還好嗎?”男人問。

“不好,很不好。”兔子暗暗松了一口氣,他表現得異常冷靜,怕自己說話的時候發抖外邊的人會聽不清,所以每一個字都咬得很重很準。

“可以麻煩你們快一點嗎?我的朋友暈過去了,需要叫救護車,我還不知道他怎麽了,他流了很多汗……”

“好,你別着急,我們在給你朋友打120了。”消防員簡單詢問了傷者情況,說道:“看看手邊有沒有可以扇風的東西,盡量給你的朋友通通氣,不确定是什麽病就先保持姿勢別動他。”

“好。”樂言接着擡手扇風,奕炀臉上的汗都蹭到他臉上了。

這種感覺不太好形容,樂言上一次經歷生離死別,大概是沈老師被埋在地下實驗室的時候。

當時他沒哭,就像一個初始人類,還沒來得及學會喜怒哀樂,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沒有機會哭了,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難過和對故人思念。

他現在越來越懂得人類的感情是怎麽回事,但現在依舊他不能哭,總覺得,如果哭了,是不是就代表奕炀和沈老師一樣,不回來了。

也猛然意識到,從前在他看來堅韌無比的人類是會死的,生離死別本就是人生常态,可奕炀還這麽年輕,兔子想到這裏突然感覺很難過。

難過的頂峰就是現在,奕炀一動不動的時候,他害怕又恐慌。

電梯門開了更大的一條縫,幾位消防員站在外邊說話,聽說有傷者,動作更加快速小心。沒幾分鐘專業工具徹底頂開了電梯門,樂言并不适應這股光亮,眯着眼睛,偏頭看見了醫生和早就準備好的擔架。

兔子不知道自己怎麽出來的,渾渾噩噩跟上救護車,拘謹地坐着不敢說話。

他正對面坐着一位女醫生,給奕炀帶上了氧氣罩,調試完儀器問樂言有沒有受傷。

樂言大概沒聽見,眼巴巴盯着躺着的人。

醫生寬慰道:“放心,他目前沒事。”

“可是他的臉還是很白,你還給他帶着那個。”樂言指了指,他知道氧氣罩,印象裏用氧氣罩都是特別嚴重的病。

“他呼吸困難了,肯定要戴。”醫生說:“具體還要等到醫院進一步檢查了才知道。”話音才落,她想起來問:“你朋友有沒有什麽舊病史?”

樂言搖頭。

醫生了然,說:“根據你們今天的經歷和他現在的狀況,我猜測很大可能是心理疾病,現在的人普遍壓力大,容易焦慮。”

“會是什麽心理疾病?”樂言問

“看着症狀像是……場所恐懼症中的幽閉恐懼症。”

“幽閉恐懼症?”樂言沒聽說過這個病,低着頭默默打開了手機搜索。

幽閉恐懼症患者害怕密閉或者擁擠的場所,例如電梯、車廂或機艙內……

再看症狀: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出冷汗,發抖,甚至昏厥……

這些症狀加起來真的好像剛才的奕炀。樂言按滅手機,又補充一些實際情況,“醫生,我的朋友昏過去以後中途醒來過,他囑咐我不要害怕,還說自己要睡一會兒。”

“昏過去又醒來?”醫生蹙眉,片刻舒展了。“他毅力不錯,可能真的擔心你一個人會害怕。一般來說,發病了容易失去對身體上的控制,只有離開令他恐懼的環境才能慢慢恢複正常。”

“那為什麽已經出電梯很久了,他還一點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這個也得等到了醫院才知道,醫生不确定就沒說。樂言沒再刨根問底,到醫院天色不早,直接辦了住院手續。

身體沒檢查出大問題,奕言轉移到普通病房打點滴,手背紮都青了。

兔子心中焦慮,寸步不離守在旁邊,桌上放着一杯熱水,冷了他會去重新換,他要保證在奕炀醒來的時候喝到的是熱水。

樂言還從來沒有自主熬這麽長的夜,淩晨三點沒有半點睡意,握着奕炀的手,默默祈禱他快點醒來,小聲保證道:“我們以後不乘電梯了,走樓梯,還能鍛煉身體,一小會兒就走下來了。”

他扭頭看窗外的天,沒有月亮,樹葉反着路燈的光沙沙響。

兔子說:“奕炀,要下雨了。”他轉回來,松開握着的手,蹑手蹑腳地去關窗,殊不知床上的人已經醒了,就是還動不了,身子是麻的。

護士适時進來拔針,見樂言還沒睡,指着旁邊的空床說:“這張床沒人,你困了直接躺在上面睡,沒事的。”

樂言好好地答應,把窗簾拉嚴實,護士一走還是守在床邊不動,有一股子倔氣,似乎一定要把這個人熬醒才安心。半夢半醒間,看到奕炀的手在動,樂言一下清醒,擡起頭來正對上奕炀睜開的眼睛。

“你醒了?”

樂言湊近他的臉,伸手摸了摸。

這張臉終于有了點血色,還回了暖。

奕炀清了清嗓,說話的聲音帶點沙啞。他側身過來,疲憊地眨着眼睛,慢慢問:“吓着了?”

“沒有。”兔子說這兩個字的時候,鼻子已經泛酸了。借着床頭微弱的光亮,他又伸手過去摸奕炀的臉,拇指輕輕地摩挲他下巴的胡茬,每一下都小心翼翼。

真好,奕炀重新擁有正常人的體溫,還有跳動有序的心髒。

樂言極力忍耐,還是沒控制住撇起的嘴,承認道:“吓到了,我很怕……”

“想哭就哭,憋得臉都紅了。”奕炀沒力氣說話,最後幾個字是用氣息推出來的,他默默緩了一會兒,擡手把兔子那兩顆滑下來的淚珠子抹了,又往上伸了一點,把他腦袋上的帽子摘下來,沒看到兔耳朵。

帽子估計真的沒有摘下來過,頭發都壓出了帽子的形狀。

奕炀把帽子放在床頭櫃,說:“你去旁邊那張床睡,等天亮了咱們就回家。”

樂言不肯動,就跟定在椅子上了一樣,自己擡手把另一邊的眼淚抹了。

奕炀就是見不得他這麽可憐,“那你躺在這兒,”他往後挪,讓出身前的位置,拍了拍,“睡這裏,行嗎?”

樂言還是不動,大概在考慮能不能睡,猶豫不過幾秒蹬了鞋爬上去,躺下後的第一句話是特別傷心地問:“奕炀,你不會死吧?”

“你在咒我?”奕炀本來就沒什麽力氣,被他這句話逗得想笑,一笑肚子扯着痛。捏了一把兔子的臉,呼出一口氣,說:“人哪那麽容易就死啊。”

“可人有時候就是很脆弱,我很怕你是脆弱的那一類。”樂言心疼奕炀,于是擡手抱着他,像之前他哄自己那樣,拍着脊背安慰:“我們再也不乘電梯了。”

“不是電梯的事,”奕炀在嘆氣,他似乎篤定這只小兔子聽不懂,才雲淡風輕地說:“常說家家有本難念經,但其實,這本難念的經已經非常普及了,不再是一家一本,是一人一本。”

“什麽經?我沒有!”樂言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也就是人類口中的天才,學術上的問題只要他肯學,統統天賦異禀!

“好,我重新說,除了樂樂,人手一本。”

兔子擡臉看他,說:“你其實有心事,但你不和我說,你也是我難念的經。”

“還會活學活用。”奕炀問:“你哪裏看出來我有心事?”

“你就有,我兩只眼睛都看出來了。”

網上說,得幽閉恐懼症和成長經歷,性格因素以及心理壓力有關。奕炀具體屬于哪一類樂言還不敢肯定,首先排除性格因素,奕炀屬于好性格人類,也就是情緒穩定那一類。

剩下的成長經歷和心理壓力,這兩個無論哪一個聽上去都不太好。奕炀在很長一段時間應該是不快樂的。

樂言想起他剛才說的那本難念經,分析出了大概,奕炀或許也有一段和自己一樣不美好的回憶,那段回憶光是想起來就讓人脊背發麻。

兔子見不得實驗室,字也不行。

“奕炀,我雖然不知道你心裏的害怕,但我能感同身受,真的。沈老師說,害怕是被允許的,這不足為奇,可以逃避,可以随心所欲,可以讓自己處在一個最舒服的狀态裏。他和我說,人的一生并不長,省下瞻前顧後和琢磨別人看法的這些時間,可以做更多取悅自己的事。”

奕炀的心好像晃了晃,他想不到有一天會被一只小兔子暖心安慰。有效果,但他并不想表現出來,面上無波,泰然自若地問:“沈老師還說了什麽?”

“他說有難不用乞求上天眷顧,一定會有個人自願教我生存。”樂言這句話像在開玩笑,但确實是沈老師和他說的,“奕炀,沈老師從來不會騙我,這一次也沒有。”

“想他了?”奕炀恢複得差不多,提高被子裹着小兔子,“你現在想,夢裏就能見到,快試試。”

“好。”臨睡前,樂言再次小聲地禮貌詢問:“奕炀,你真的不會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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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炀:笨兔子,你還咒我?

兔子自言自語:要不不去動物園了...去學醫,把奕炀的命牢牢地握在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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