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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幻境中的蕭停尚未反應過來周圍的變化, 揚手去擋虞禾砸下去的拳頭,禦劍便要攻向她,卻被虞禾揪着衣領對着謝衡之的方向看去。
“你看。”
看到正在消散的謝衡之和周遭景物, 蕭停終于愣了一下,慌忙道:“師兄!”
“那不是你師兄!謝衡之惜字如金,怎麽可能這麽跟人說話。”虞禾忍無可忍, 又一拳頭砸在他臉上,血度母開始生效, 幻境崩塌的速度加快, 蕭停也隐約開始覺得不對。
“不對,我記得……我記得我和清靈不在仙府。”蕭停正在回憶之時, 幻境開始失控, 妖物察覺到控制不住的他的心志,整個幻境開始迅速變化。“不對,師兄!他們說師兄死了!”
蕭停面色變得驚恐, 而後一轉眼,方才還安靜祥和的劍宗忽然間血流成河,地上滿是劍宗弟子的屍體, 屍堆之上一根顯目的長戟赫然挂着謝衡之的頭顱, 而後是師無墨,師清靈……
不止是蕭停, 連虞禾都呆住了。
“師兄!清靈!”
縱使知道一切是幻境,看到眼前這一幕,虞禾還是無可抑制地感到呼吸不暢, 心上好似被人重重地揪了一把。
一瞬的失神, 讓她的悲痛與恐懼無限蔓延,幻像好似也成了真實。
虞禾忽然想不起自己的目的, 然而只是恍惚了一瞬,她又猛地想起謝衡之的提醒。若是心神動搖,會被幻像趁虛而入。
虞禾重新記起了血度母存在,立刻強催靈氣,上前将扒着屍體狼狽嚎哭的蕭停拽下來,一巴掌甩到他臉上。
幻像如霧氣一般被驅散,他被打得眼前一陣發昏,氣得幾乎吐血。“你發什麽瘋!”
“都說了是幻像!你倒是快清醒!”能以救蕭停的名義将他暴揍一頓,虞禾手上是半點不留情。
蕭停擡手去擋,幻境又在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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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我醒了!”他咬牙切齒。“別打了!”
虞禾還是沒停手,反而将鏽劍抵在他頸邊,問他:“你和師清靈早知曉我與謝衡之有舊,是故意針對我?”
她之前只懷疑師清靈知曉了什麽,至于蕭停的心思卻不大明白,還以為他是單純性格惡劣,來了幻境一遭她才明白,原來是擔心她跟謝衡之舊情複燃。
蕭停面上并無恐懼之色,反憎惡道:“你這種廢物,留在師兄身邊只會誤了他!我不會讓你阻礙他的大道。”
虞禾的心跳得很快,她将劍抵在蕭停面前,分明心裏一陣泛酸,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這麽仰慕你的師兄,怎麽就看不出來他一點都不喜歡我?就算有人能成為他的牽絆,也絕不會是我。他不喜歡我了,真的。”
蕭停難得地安靜了下來,聽着虞禾似哭似笑的說話,她的語氣并不怨憤,只有滿腔的委屈。
“你知道他是中了落魄草,他親口說對我一絲情意都沒有。我不是來纏着他的,就算我曾經耽誤了他,那也不是故意的,為什麽怪我呢?我沒做錯什麽,就算我喜歡他,他也早就不喜歡我了。”
“你……”蕭停被她說了一通,忽然有些啞口無言。
虞禾決定如果他再說一句難聽話,就徹底放任他在幻境裏發癫,等着謝衡之親自來救,讓他看看他的好師弟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
蕭停怒瞪了虞禾一眼,似乎也知曉此刻身陷險境,還要靠着她救,冷哼兩聲将她推開,坐起身擦掉臉上的血,除了一句“離我師兄遠點”也不再多說。
周遭幻境正在飛速發生變化,蕭停也慢慢清醒,皺眉道:“姑射山的人說我師兄死了,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我才不信這種鬼話。”
虞禾望着周遭鮮血淋漓的畫面,忍不住想自己要是掉入幻境,會是個什麽場景。
蕭停突然大叫起來:“這是什麽鬼玩意兒!”
虞禾一回神,發現幻境中不知怎得忽然多了幾只傀犬和大鵝,同時一堆長着她臉的人面鳥沖他們飛了過來。
虞禾吓得倒抽一口冷氣,連忙用劍招擊退這些幻像。蕭停一邊揮劍一邊說:“這鳥怎麽長着你的臉!”
在幻境中待得越久,就會被抽走越多的靈氣。蕭停的招式失去了往日的威力,被人面鳥撕咬了幾口後,眼睜睜快着它們長出了他的臉。
“這什麽!”
蕭停有些崩潰,催促她:“這幻境怎麽還沒出去,你行不行!”
虞禾:“抱歉,我冷靜一下。”
她嘗試穩住心神,不被幻像牽動,将靈氣都用來催使血度母。
忽然間,蕭停的慘叫聲消失,周遭的幻境也扭曲着變了一個模樣。
滿地血腥與兇猛的魔物都消失不見,一瞬間的萬籁俱寂後,虞禾聽見了山風拂過繁花的婆娑聲,同時還有什麽伴随着花枝,嘩啦啦的輕撞在一起。
虞禾聞到了一股淺淡的香氣。
她擡起頭,看見了滿樹銀白。
婆羅昙開得繁茂,瑩白的花瓣好似是月光流瀉在一團松軟的雪上。
風一吹過,花瓣洋洋灑灑地飄落。
就在漫天似雪的花瓣裏,虞禾看到一個人向她伸出手。
“虞禾,我們該回家了。”
“謝……筠?”
她呆滞一般望着眼前的人,高束起的墨發,如絲緞一般垂下,發帶上有她粗糙別扭的針腳。同樣超塵脫俗的俊美面容,眼神中卻不見冷淡疏離。
“怎麽了?”謝筠見她呆着不動,走近将她發頂的花瓣拈下。
虞禾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将手遞過。
謝筠無比自然地牽過她的手,帶着她慢悠悠地往山下走。
碧草如絲,映着黃白的小花,林間有飛鳥啼鳴,日光暖洋洋地落在二人身上。
這樣的事從前有過太多次,以至于虞禾從不放在心上,甚至偶爾會覺得這種日子無趣,怎料想許久以後,竟是在幻境中才能重現。
這是她的幻境嗎?
虞禾有一瞬的失神,忽然間腦子裏就好像忘了點什麽,但她還記得自己有事沒做完,她有血度母在身,只要心志堅定就不會迷惑。
“在想什麽?一直不說話。”
謝筠腳步慢了下來,視線落在她臉上,認真地想要看出她的心思。
“我在想……”話到了嘴邊,虞禾又忽然感到困惑。“我想不起來了。”
腦海中好像有什麽呼之欲出的想法,但為什麽就是記不起來,她究竟把什麽給忘記了?
“想不起來便算了,中午想吃什麽?”
她張口就答:“清蒸醋魚,還有蜂蜜番瓜……”
謝筠輕笑一聲,又問:“玉井飯要嗎?”
“要。”
“那走吧。”
虞禾被謝筠牽着往回走,心底不知為什麽空落落的,像是忽然間少了些很重要的東西。
算了,想不起來,還是回去吃飯吧。
——
虞禾與謝筠相處了很久,發現他對吃一直沒什麽興致,雖然為了她學會了做菜,卻始終是順應着她的喜好來,自己似乎是一點口腹之欲也沒有。但是顧及她一個人吃飯會不自在,平日裏也會坐下動幾筷子。
虞禾知道他是修士,有很多她不懂的講究,通常也不太追問。
用過午飯後,謝筠會教她讀書寫字,為她讀幾篇雜記。
虞禾學東西不算快,但貴在認真,幾乎不曾出現學不會就喪氣的時候。而謝筠的字寫得很好,就像他練劍一樣,是行雲流水的飄逸。
大部分字她都認得,只是不大會寫,字也稱不上什麽好看,一筆一劃寫得板正工整,像是書堂裏的稚子。
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麽,虞禾只看了一遍就記得怎麽寫了,就好像早就已經學過似的。
謝筠看了一眼,稱贊道:“寫得很好,比很多人學得都要快。”
虞禾也有些意外,随即說:“我怎麽感覺像是學過了似的。而且,每次我寫成什麽樣你都說好,是不是敷衍我?”
“只是實話,不算敷衍。”他将一杯茶遞給虞禾。
她嘗了一口,而後驚訝道:“這是上回在酒樓喝過的名茶?”
“我見你喜歡,去買了些。”謝筠不以為意,将一碟糕點又推到她面前。
虞禾喝着茶,若有所思道:“我們這樣揮霍,沒個十年就要敗光家業了吧,到時候我們夫妻二人做點什麽好,我好像身無長處……”
“我們的家業比你想得要豐厚些,”他的手指輕點了點放在窗臺上的蘭草。“這盆花足夠再揮霍五十年,不必憂心。”
她認為謝筠在逗她開心,也順着說下去:“那山上那棵婆羅昙夠揮霍一百年嗎?”
“無價。”他一本正經。
虞禾伏在他懷裏笑了起來,又說:“我們之前救的那位夫人應該快生了,等她的孩子滿月,我們去拜訪。”
“也好。”
一直到晚些的時候,虞禾忽然起了興致,說想看他的劍法。
破妄劍出鞘,劍鋒在月光下映射出冰冷的光。虞禾下意識去探空蕩蕩的身側,随後忽然愣住。
“怎麽了?”
虞禾有些莫名其妙道:“我總覺得自己也該有一把劍。”
謝衡之垂下眼,将破妄交到她手中。“這也是你的劍。”
她伸手接過,熟悉感更上心頭,幾乎是本能地使出一套劍招,好似她已經練過千百次似的。
虞禾對自己的表現很驚訝,忍不住感嘆:“不會吧,我真的……這麽有天賦?”
謝筠卻皺了眉,目光落在虞禾臉上,看出她的驚訝之下,是同樣的困惑。
他不曾教過虞禾須臾劍法,即便是行光十三劍,她也只勉強學會了前三式。
虞禾盯着手中的破妄,随後又擡眼看向謝筠,發現他黑沉沉的雙眼也同樣落在這把劍上。
分明是再熟悉不過的畫面,最令她安心的人,為什麽會處處透着怪異?
一連串的古怪,讓虞禾漸漸心生不安,夜裏倚在榻上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麽。一雙手從後伸過,将她攬到懷裏。
“你今日心情不佳。”
虞禾仰起臉,一個吻落在她嘴角,一觸及離。謝筠俯首在她頸窩,貼着肌膚與冰涼的發絲,同時雙臂将她抱得更緊。
虞禾突然輕笑一聲,說:“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你好久沒親我了。”
方才謝筠親上來的時候,她竟然還有一瞬驚訝,怎麽會有這種感覺。
說完後她又覺得這話好像求歡,又加以補充:“應該是錯覺。”
“是嗎?”他低笑一聲,一只手托住她下巴,讓她被迫仰起頭來,另一只手去剝她的外衣。
虞禾只覺有冰涼的發絲從她臉上曳過,随後是溫軟的唇舌貼上來,親密地輾轉厮磨。
虞禾心中不安感加重,沒有立即回神,唇上便被輕咬了一下。
只聽謝筠嗓音微微喑啞,催促似地喚了聲她的名字。
“虞禾。”
她啓唇,微涼的舌尖立刻探入,一寸寸奪取她的呼吸。
寂靜無聲的夜色下,所有感官似乎都變得更為清晰。兩人呼吸交纏,唇舌親密相貼,不禁發出了微妙的響動,室內的茶香也被烘托出了幾分旖旎。
虞禾有些喘不過氣,想要退出這個吻,謝筠卻沒有放過的意思,撫着她的後腦吻得更深,甚至稱得上有些兇狠了。
直到她發出幾聲不滿的輕哼,他才漸漸收斂,原本強勢的吻漸漸變得慢條斯理,卻無端更磨人了。
一吻畢,謝筠又輕輕啄吻虞禾的唇角,這才徹底放過了她。虞禾的臉和脖頸都泛着紅,像是喝醉了一樣。
她也徹底不提什麽好久沒親這種話了,好在看出她情緒不佳,夜裏謝筠并沒有折騰她,早早哄着她睡下了。
——
月輝從小窗漏進屋舍,在地上灑落一層銀霜,寂靜中,內室隐約能聽見些窸窣聲。
虞禾就借着這層銀霜,在屋子裏翻找着什麽。
她覺得一切都不對勁,一定是忘記了什麽。她想起來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想起她身邊應該有一把鏽劍,現在她是栖雲仙府修士。還有謝筠……謝筠是什麽人來着?
“怎麽了?”
背後冷不丁響起一道人聲。
忽然之間,有記憶像是回潮的海水,猛地拍進虞禾腦海。
血度母,她在找血度母。有誰告訴過她,血度母能夠破除心中迷障……
就在虞禾心神動搖的一瞬間,被蒙蔽而忘卻的記憶紛紛浮上心頭,連同她周身的一切也都發生了變化。
她去探腰側的位置,果真摸到了一把劍。
謝筠正皺着眉,沉默不語地望着她。
只有她感覺到了變化,幻境一如方才。
她早該察覺到的。
虞禾緊握着鏽劍,在月色下,她眼中有盈盈水光閃爍。
“謝衡之,這不是我的幻境,是你的。”她說話的時候,聲線微微輕顫,指甲掐進肉裏,卻好似感覺不到疼。
謝筠并沒有露出太驚訝的表情,只是朝她走了過來。
幻境會出現人心中恐懼,抵觸,亦或是不願面對的心結。
如果是她的幻境,不該像是美夢一樣。
原是因為,這裏是謝衡之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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