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60章

“前輩, 我們該走了。”

虞禾沒想到三十二竟然還是沒有放棄這項任務,甚至也沒有猶豫太長的時間,這麽積極的想去送死。

她與三十二非親非故, 更不清楚他為人的好壞,這種送死的行為也沒有攔着的道理。

“那就走吧。”

虞禾拿好自己的東西,帶着三十二往樓下走。自在飛花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喧鬧, 越往下走,歌舞嬉笑的聲音越清晰。

虞禾站在樓上, 下意識往大廳看了一眼。

上次的大洞已經被修複了。

“你們要出去?”身後冷不丁傳來一句人聲。

虞禾回頭看去, 是曲流霞正倚着欄杆看他們。

鮮豔到刺目的拖地長袍流淌在階梯上,整個人就像一朵盛開到近乎鬼魅的紅色芍藥。

他的目光只在虞禾身上停留了一瞬, 轉而落在三十二的臉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她總覺得曲流霞的目光中隐隐含有期待,像是盼着他們走一樣,可能這就和農場主盼着奴隸勤奮幹活一樣。

“當然要走。”她點頭, 留在自在飛花喝口水都要收錢。

曲流霞笑了起來,擺擺手,說道:“聽聞你們接了妖族的買賣, 萬事當心。”

三十二神情冷淡, 也回道:“樓主也是,萬事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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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流霞笑意一僵, 冷哼一聲不再看他。

虞禾也沒注意兩人的交流,徑自走了出去,三十二随後跟上。

——

雲夢仙洲離自在飛花樓有一段不近的距離, 虞禾為了留存靈力應對突發狀況, 用神行術到了雲夢仙洲後便停了下來,兩人改走水路。

仙洲內多是大片大片的湖澤濕地, 許多生靈栖息在此處,也是九境內妖族最多的地方,雖然也有些仙門和人族,卻都在遠離妖物的地方。

虞禾雇了一艘船,微弱的靈力便可讓船自行移動。

大好的晴朗天氣,湖水清澈如鏡,映照出湛藍的天空和雪白雲層。

小船不緊不慢地駛過河流,附近的堤岸上長滿了翠色的菖蒲和蘆葦。

虞禾回到這個世界有段日子了,心情始終是沉郁的。只有見到霁寒聲的時候,她才短暫地高興了一會兒。

要操心的事情似乎很多,既要讓自己的魂恢複完整,又要找到回家的方式。然而在此之前,她需要還上自在飛花的欠債,好好修煉自己的劍法。

即便知道這個世界會有許多大事發生,而她自顧不暇,何談去幫助別人。

一連串的煩心事繞在心頭,似乎被這靜靜的流水,和微風吹拂草葉的聲響給撫平了。

虞禾嗅到一絲菖蒲的清香,還有身旁人衣袖間散發的微苦茶香。

漸漸的,她心上忽然感到安寧。

虞禾躺在船頭,不知不覺竟然閉上眼睡了過去。

三十二輕輕在虞禾身側坐下,一道靈光從他指尖飛出,她的呼吸更加平緩。

而後他微微俯身,挑開她的衣襟,輕窺一眼,再将衣衫無聲整理回原樣。

平滑白淨的肌膚,沒有任何傷痕,心髒完好的在下方跳動。

他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傻,分明不是同一具軀體,他卻總覺得不夠心安。

三十二直起身後,水中有一道波紋跟随着小船一同游動。片刻後探出一個黑色的腦袋,攀着船沿往裏看。

他頭也不回,拍蟲子一般擡手打了下去。

“藏好。”

虞禾再醒來的時候,天色已晚,水面也變得開闊。

月亮的倒影落在水中,随着小船帶起的波紋一起搖晃。

她發現自己身上正蓋着三十二的外袍,連帶着她身上也染了層苦澀的茶香。

一杯涼茶遞到手邊,虞禾喝完後将杯子遞過去,道了聲謝。三十二瞧了眼杯底剩下的一層水,默不作聲将杯子放了回去。

“還有一半路程。”

她聽見三十二的聲音後,點了點頭,說:“你見過妖物嗎?”

“不曾。”

虞禾對三十二耐性十足,一路上都很親切。主要是知曉了他的實力,認為他命不久矣,因此進行一些臨終關懷。

“我以前來過雲夢仙洲,雖然走的是另一條路,不過這種湖澤總是大同小異。”三十二是新人,虞禾不用擔心說多了露餡。

“妖是什麽樣子?”

三十二的提問,讓虞禾回想起了好久以前的一些事。

那個時候的謝筠,或者說是謝衡之,與她成婚已經有幾年了。

她那個時候,一心想着要跟他将千山走遍,一路行俠仗義。後來因為好奇雲夢仙洲是什麽樣子,謝衡之二話不說便帶着她來了。

也是現在這樣,兩個人坐在靈力驅動的小船上。

那個時候她窩在謝衡之的懷裏,翻看他帶來的書,上面是仙門修士對各類妖物的記載,有妖物的樣貌和對付的方法。

她指着一只水妖好奇地發問,謝衡之解答了兩句後,問她:“你想親眼看看嗎?”

虞禾點了點頭,就見他一擡手,指尖靈光化作劍影飛入水中,嘩啦一聲後劍影破出水面,又回旋着釘在了船廂的外壁上。

劍影消散,卻将一只長着人臉的怪魚帶上了水面。怪魚的腹部被劍光穿透,傷口汩汩冒血。

它露出獠牙發出刺耳的哀叫,虞禾捂着耳朵顫了一下,只見謝衡之一擡手,它的叫聲戛然而止。

“這是……”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地上的怪魚,那只魚渾身布滿鱗片,怪異的臉上也有,手臂像極了魚鳍。比起人,還是更像魚,但面上的痛苦與恐懼與人并沒有區別。

謝衡之對此熟視無睹,語氣依舊平緩:“這就是你方才在書上看到的水妖。”

“你……你快放了它!”虞禾急忙道。

她話音才落,忽然一個力道将船上的水妖抽入水中,它一落水便迅速沒影兒了,只剩船板上殘留着血跡和些許黏液。

“它是壞妖嗎?”虞禾心髒突突地跳動。

“單論生存,大多生靈沒有好壞之分。”

她有些生氣了。“那你抓它做什麽?”

謝衡之似乎不覺得自己做事過分,但見她面露不滿,還是道歉了。

“是我不好。”

虞禾看了一眼湖底,也沒有真的責怪他,只是說:“你一個正道修士,怎麽像個壞蛋一樣……不能只顧着讓我高興就去禍害無辜的小妖啊……”

謝衡之垂下眼認錯,又低下頭,讨好地親她。

“以後不會了。”

——

虞禾坐在船頭上,忽然想起了這回事。

她從前曾誤以為,一定是落魄草讓謝衡之性格極端,眼裏只有情情愛愛。

如今他入魔害人無數,她才漸漸發覺,謝衡之本身就是個極其自我的人。他眼中只有大道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更無法牽動他的心。

而現如今他追逐死而複生的邪法,天底下的人和事便要為他的一意孤行讓路。

虞禾記得從前在悔過峰,外門弟子一同接受教導,前輩們說起大愛無私,若要修成大道都要斷絕私欲。文尹君選擇謝衡之,或許正是将他的無情,誤以為是無私。

虞禾出神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與三十二的對話。

她指了指水面,說:“這底下有水妖,長得不大好看,腦袋像人身子像魚,有點像化形化了一半……不過這是低階小妖,開了靈智也不太聰明。像大澤的妖王一脈,已經與尋常修士無異,聽說都很厲害。”

意思是他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三十二低笑一聲,不以為意道:“我會謹慎行事。”

虞禾無奈了,又将她提前打探好的消息說了一遍。

過了一會兒,她想到三十二的修為應該做不到不眠不休的地步,便推了推他,提醒道:“你去休困吧,我會看着路。”

三十二欲言又止地看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按照她的話去休息。

虞禾繼續坐在船頭,吹着微涼的夜風,閑适地把玩手中的劍。

十九的劍據說被謝衡之給打斷了,自在飛花的武器貴得吓人,她之前用的佩劍的秦嬌玲的東西,也不好意思搶了不還。霁寒聲就給了她一把新的,不過她用着覺得不算稱手。

可惜了她的斷流,據說栖雲仙府的劍修死後,劍會被送往劍冢,或是傳給後輩,不知道她的斷流如今在何處。

虞禾正想着,忽然一點光亮從眼前飛過。

她擡起頭,才發現河堤上有許多黃綠的光點在浮動。

越往前行,螢火蟲越是密集,微弱的光芒聚在一起,像是條發光的河流在湧動。

虞禾站起身,望着這一幕不禁屏住了呼吸,好似稍微大聲就會驚破眼前美景。

她正想出聲叫醒船廂中的三十二,猶豫後卻掏出了懷裏的小銀球,随後移動的船緩緩停下。

虞禾悄無聲息留下一道結界,避免離得太近将人吵醒。

随後她喚醒子蟲,等到小銀球發出弱光,一道聲音響起。

“虞禾,你怎麽樣了?”

“我已經到了雲夢仙洲,有個新來的同僚随行,現在正在船上。”

“也好,玉虛境幾日前法器失竊,以至于地脈受損,已派人前往大澤商借法寶。”

虞禾聽他這麽說,不禁有點擔憂,這事應該跟十九沒什麽關系吧……

“你若碰上他們,最好不要被識破身份。”霁寒聲說得委婉,畢竟曲流霞與陽關道有牽連。而陽關道近年來行事猖獗,也在四處搜尋法器的下落。

虞禾應下後,環顧四周的美景,忍不住感喟道:“這兒的風景可太好了,有山有水,還有一大片螢火蟲,真想給你看看。”

虞禾聽見小銀球裏傳來一聲輕笑。

“等一切安定,我們……我們再一同去看。”

虞禾笑起來,問他:“你怎麽說話又結巴了?”

霁寒聲繞開話題,說:“近日不曾發現謝衡之的動向,上一回重傷了謝衡之,他傷勢未好又前往瑤山,如今力弱,暫時不會現身。”

在瑤山的時候,霁寒聲不放心她的安全,已經清除了她身上一切追蹤的術法。九境這麽大,只要她不主動湊到謝衡之面前,就不會跟他遇上。

虞禾聽他提及謝衡之,忍不住問出一件困惑她許久的事。

“師清靈是死于邪修之手,謝衡之當真是因此入魔的嗎?”

“其中內情,除卻栖雲仙府之人,外人并不悉知。只是據傳聞,師清靈之死,的确與謝衡之入魔是同一時間。”

霁寒聲說的是實話,他在虞禾死後,一度憤怒到要返回栖雲仙府殺謝衡之。即便他自知不是對手,也無法壓抑住心中痛恨。

師叔和幾位前輩鎖住了他的靈力,日夜讓人看守着他,不許他踏出師門。後來不等他修煉到能與謝衡之一争,便聽聞栖雲仙府發生劇變。謝衡之入魔,不過兩日,便殺盡了栖雲仙府半數修士。

起初栖雲仙府想要将此事壓下去,才布了結界試圖困住謝衡之。

誰知那道結界,會成為許多人的囚牢。

此事傳到姑射山的時候,中州的大小仙門已經在追殺謝衡之。

至于謝衡之尋求複生之法與師清靈有關,已經是所有人默認的事實。

而栖雲仙府元氣大傷,弟子遴選也推遲了五年,對于謝衡之有關的事更是諱莫如深,外人也難以探知更多內情。

霁寒聲說完後,語氣頓了一下,才問:“你心裏還挂念他嗎?”

“我更挂念那些死在他手上的同門。”虞禾輕嘆了口氣。

她的确不希望謝衡之走上歧途,被世人唾棄,更不願意看到他背負着罪孽而死,看世人歡呼魔頭的隕落。

但無論他走上哪一步,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她只想做一個無關的人,默默地遠離。

沒多久,霁寒聲又有事務要處理。應聲蟲的光芒暗了下去,虞禾收了結界,這才出聲道:“三十二,你快醒醒。”

她話音才落,一轉身,發現三十二就站在船尾,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虞禾愣了一下,随即有點心虛,但也沒有露出慌亂的表情。畢竟自在飛花的規矩,沒說不能跟正道來往,只要不影響他們的生意,做什麽都是自己的事。

就算三十二發現她認識姑射山的人,也沒聽見她和霁寒聲的談話。

“前輩在跟什麽人說話?”

“一位好友。”

他知趣地不再問,從船尾走到她身邊,目光落在那些飛舞的螢火蟲上。

兩人心思各異,沉默着都不說話。

好一會兒,虞禾聽到身旁人冷不丁地開口。

“姑射山有門規,門中修士不可沾染情愛,更不能與人結為道侶。”

虞禾扭過頭,只覺得他莫名其妙。

她皺起眉,沒好氣地說:“關你什麽事?少操心。”

三十二看了她一眼,眼中的委屈一閃而過,随後不再看她,薄唇緊抿出一條冷冽的弧度,似乎是有些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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