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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七日之後, 正好是謝衡之定下的婚期。
一個從不拜神祈福,只信自己的人,夜裏坐在她的床榻邊, 認真地想要挑選一個吉日成婚。
殿內燃着五百金一兩的雲夢蓮華香,是為了讓她在滿是魔氣的魔域,也能清心凝神睡得安穩。
虞禾偶爾半夢半醒, 恍惚間會以為自己真的還在婆羅山,謝筠就坐在她身邊與她低聲私語。
玉玲琅歸降謝衡之, 偶爾會有魔族的女修被留在魔宮中侍奉她。
虞禾聽見她們說, 那件嫁衣是由雲夢仙洲的妖族織出。由于魔域大開,謝衡之成了魔族最有望的新主, 妖王撇去舊恨想要保全妖族, 在謝衡之前去妖族借人織嫁衣的時候,主動獻出了曾為妖族少主成婚所備下的衣料和繡娘。
妖族的繡娘是幾只蜘蛛精,由于謝衡之惡名在外, 幾只妖一點也不敢耽擱,很快将嫁衣繡好回了雲夢仙洲。
謝衡之對泣月記憶并不深刻,他只知道這是讓虞禾在烏山拼死護下的人。他雖心中不喜, 但在魔域中, 虞禾的很多好友無法到場。
他們二人第一次成婚是在婆羅山,沒有親人好友, 只有一樹繁茂的婆羅昙,和頭頂的清風明月。
他們穿着嫁衣,拜過了天地, 結為恩愛夫妻。
那一次的他愛上虞禾, 是因為落魄草。如今的他掌控自己的心意,是完完整整, 出于本心地想要與她成婚。
總歸虞禾的身份已經暴露,注定要被世人知曉。如今外界對她以師清靈相稱,料想她是不願意的。
謝衡之也不願她繼續不為人知,以免總有些人不知死活地靠近。
“婚服試過了嗎?”謝衡之問她。
虞禾搖了搖頭,垂眼看向仍舊跪在地上的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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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孤身一人闖入魔域,就是想要救他?琴無暇……傷得很重嗎?”
那日夜闖烏山,本就事态緊張,她只匆忙查看了琴無暇的傷勢,确認他還有氣便讓泣月将人帶走,也不知究竟傷重到了什麽地步。
泣月似乎有些難言,怯怯地看了謝衡之一眼,連忙将頭低下,而後又看向公儀蕤。
“他還不能走。”謝衡之漠然道。
公儀蕤似乎也覺得為難,瑤山的少主,無論如何都是要救的,但見不到病人,讓他胡亂煉藥也不像話。
虞禾想到了什麽,說:“既然要知曉他究竟傷得如何,何不直接找到玉玲琅,傷人者不是她也是烏山的魔修……”
公儀蕤點了點頭,泣月卻面色一白,似乎有些畏懼,然而卻沒有搖頭反對。
謝衡之原本不太在意這些外人的事,只是見虞禾關切,想到她在魔域這幾日,似乎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致,便也任由她摻和了。
很快玉玲琅被傳召進來,見到謝衡之,她露出一張笑臉,鮮紅的口脂一開一合,像嬌豔的罂粟,從裏面流露出毒汁。
“魔主傳喚妾身,可是有什麽吩咐?”
虞禾聽到這柔媚的嗓音和謙稱,不禁佩服起玉玲琅,不愧是能将烏山做大做強的一代霸主,實在是能屈能伸。
前不久還拿着赤蚺對着謝衡之放狠話,一副要将他扒皮抽筋的架勢,如今一口一個妾身也很順口。
虞禾上前一步,問她:“你可還記得琴無暇,前不久有瑤山弟子闖入瑤山,琴無暇所用的七弦琴乃是瑤山至寶‘秋唱’,他長得極其美麗,你定然記得他。”
她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謝衡之輕輕側目看了她一眼,
玉玲琅注意到了跪在地上的泣月,見她眼中帶恨,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說:“哦……是為那小郎君讨說法來的。那可就找錯人了。那日有仙門修士闖入烏山迷陣,月緋帶人去殺的時候,那小郎君已經是這副模樣了……這麽算起來,我烏山一派還幫他報了仇……”
虞禾想到什麽,臉色霎時一變,泣月也猛地擡起頭,驚愕地瞪着她。
玉玲琅見她們這副表情,不禁風涼一笑,将當日的情形一一托出。
那幾個瑤山弟子陷入烏山的迷陣,靈力被封了大半,又久久無法破陣,自知落到玉玲琅手上下場凄慘,便互相起了争執。
月緋趕到的時候,琴無暇已經被挑斷了手腳筋,整張臉都被劃爛了,身上更是傷重到慘不忍睹。
他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衣袍混着泥土和枯葉,如同被碾進泥土的一朵水仙。
月緋看到了琴無暇腰間的玉牌,立刻認出了他的身份,畢竟琴無暇的那張臉,實在令人見之不忘。
只是這樣一個天賦高又貌美的男子,竟然被他的同修給糟踐了,實在是可惜,若能當做爐鼎,對她必定進益不少。
月緋心中惱火,帶領其他屬下,殺了瑤山所有修士。
而琴無暇已然成了一個廢人,月緋也沒有出手的必要,将他丢在此處,自然會有魔物來啃食。
事後她覺得可惜,便将此事告知了玉玲琅。
不止是泣月,連虞禾跟公儀蕤也不可置信地看向玉玲琅。
她無所謂地攤開手,說道:“那小郎君既然沒死,你們大可以問他,此事是否與我們有關……”
“你們的法陣中難道有什麽迷惑人心的幻術……”虞禾猶豫道。
玉玲琅的語氣裏頗有點幸災樂禍。
“真是誤會,這小郎君生得如此美麗,若當真落到我們手上,毀了什麽,也斷不會毀了這張臉……想來,他與同修的關系實在有些……哈哈。”
虞禾不禁想到書中對琴無暇的描寫,因為天賦異禀,又生得貌美非常,難免會比常人更加高傲,行事作風頗有些目中無人。但礙于他是掌門之子,身邊人都一副殷勤做派。
虞禾沒想到是因為這麽個原因,一顆心都沉了下去,連地上的泣月也呆呆的不說話。
謝衡之似乎不覺得意外,見虞禾面色不佳,他才說:“不必高估人性。”
她擡起眼看他,心底有些發悶。
“世上最惡的是魔族,但魔族也是因人而存在,人能有多好,便能有多壞……”
他在世上俯仰百年,走過太多地方,見過許許多多的人。然而越是如此,越覺得這荒唐人世,沒什麽值得以命相護。
那些人如此對待琴無暇的原因很簡單。
琴無暇出身好,天賦好,偏偏還美得驚人,就好像天底下的好事都落在了他頭上,這本就令人嫉妒。加上他高傲自矜,不懂謙虛,言行舉止都透出一個目中無人,更讓那些同修心生怨憎,只是礙于他的身份與實力,一直不曾有人敢表現出來。
公儀蕤嘆了口氣,對泣月說:“你将他的傷勢告知我,說得詳細些,我好為他治傷。”
玉玲琅抱着手臂,啧啧嘆息。“男人的嫉妒心,連妾身都自愧不如了……”
“好了,退下吧。”
玉玲琅知趣地離開,公儀蕤也帶着泣月去治傷。
虞禾回到寝殿,心思卻還放在方才的事上。
不止是琴無暇的遭遇,還有……七日後,截殺謝衡之。
也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心中不安。
如今謝衡之恢複了實力,又殺了更多的魔族,甚至連樓疏雨都被他煉化,力量更勝從前。倘若要在那一日圍殺,必定要做好萬全的準備,又或者,仙門會聯手妖魔兩族。
“不試試嗎?”
謝衡之的聲音打斷了虞禾的思緒。
她看向螺钿漆盤上托着的一套婚服,即便是在略顯昏暗的室內,也能看到絲線上泛着的流光,點綴的寶石每一顆都價值千金。
虞禾看到這婚服,第一反應就在想,這一套一定能抵她在自在飛花的欠債了。
要是十二知道,估計恨不得要替她出嫁。
虞禾想了想,還是說:“最好的繡娘做成的婚服,定然是合身的,還是大婚當日再穿更好……”
謝衡之應了她的意思,伸手牽過她的手,将她按在妝奁前,給她梳着發髻。
“琴無暇的事本就與你無關,你已經盡力而為。”
她就是想到這種事,心底覺得不太好受。
“你與他,應當算是同一種人,難道你都不覺得他可憐嗎……”
“我與他?”謝衡之很奇怪她會這麽說,随即輕笑一聲,笑聲裏甚至有幾分漠然。“你錯了,我和他不同。”
“你出身好,是天縱奇才,又有絕世的容貌,還是師宗主的首徒,沒人敢對你表露出不滿,嫉妒你的人沒有一萬也有一千了……而且你們”,她頓了頓,瞥了他一眼,繼續道:“同樣的目中無人。”
他毫不羞愧道:“原來我在你心裏也是有這些優點的。”
虞禾微惱地瞪了他一眼。
謝衡之這才說:“徒有天賦,沒有頭腦,有這樣的下場不奇怪。”
虞禾乖乖地坐直,配合謝衡之的動作,他下手總是恰到好處,從來不會扯疼她。
不過想到謝衡之的話,她又想起來,栖雲仙府衆人對謝衡之的評價。
他的确行事狂妄,但遠不到自大的程度,而且對待後輩,也從不會露出輕蔑的姿态。
那倒也不是出于謙遜,只是因為他根本不在乎,更不至于刻意輕蔑什麽人,只要能夠省去麻煩,态度和緩些又有何妨。
虞禾想了想,跟謝衡之比起來,琴無暇不就是情商比較低,沒他那麽會裝罷了。
發髻梳好以後,他又往上簪了兩朵小花,說:“我們去看婆羅昙。”
“但現在還不到花期……”
“無妨。”
——
一個神行術後,兩人已經站在了婆羅山的山頂。
時隔許久,虞禾又一次看到了這棵曾挂滿她無限期望的婆羅昙。
已經到了冬日,寒風冷冽,婆羅昙花葉凋零,樹上那幾個垂挂而下的木牌便格外顯眼。
轉眼春秋五十載已過,那些期望就像這些木牌,早就随着歲月而腐朽,只留下殘破不堪的輪廓。
虞禾仰起頭望着這棵樹,雙腳就像被釘在了原地,無法再往前邁出一步。
忽然間,她察覺到周身有靈氣湧動,正源源不斷蔓延到地下。
随即整棵樹開始抽枝發芽,發出沙沙的響動。漆黑的樹枝上,漸漸長出了同樣漆黑的樹葉,而後又出現星星點點的白色花苞,随着花苞越來越多,轉瞬間,滿樹婆羅昙一齊盛放。
遠比從前更為高大的婆羅昙,此刻滿樹繁花盛放,景象更為壯觀。
瑩白的花苞擠擠挨挨,随着山風而輕輕顫動,樹下的木牌撞在一起,嘩啦啦地響起來。
是謝衡之用靈力強行催動着婆羅昙盛放。
花瓣被風一吹,猶如漫天散落的雪,洋洋灑灑地飄向虞禾。
她伸出手去接花瓣,正要去尋謝衡之的身影,就見到他已經站在了樹下。
謝衡之輕輕地用手去碰一塊木牌,上面字跡早就腐蝕到看不清楚了。
他回過頭看向虞禾,目光柔和到好似從前。
“你當時許願,說想要去雪境,那時中途出了差錯,沒能讓你盡興……”
虞禾依稀記得,自己是挂了這麽一個牌子。後來謝衡之也果真帶她去了,但那個時候她身體不好,中途謝衡之似乎也遇上了什麽麻煩,只在雪境待了不過幾日便回到了中州。
但上面的字都已經不見了,她沒想到謝衡之居然還認得出來。
“等這一次婚宴過後,解決了這些難纏的瑣事,我便帶你去雪境。你想看異獸,還是想看冰川,怎麽樣都好,雪境有幾個小國,與中州風俗不同……”
虞禾忽然想說,她現在哪兒也不想去,就想回家,那些願望也都不作數了,但話到了嘴邊,還是成了一聲幹澀的:“好。”
他站在婆羅昙下,眉眼微微彎起,問:“現在能同我說說嗎?”
虞禾不解。“說什麽?”
“你的家鄉,成婚之時,與九境可是相同?”
虞禾想了一會兒,說:“有一點不同,在我們那裏,拜天地是很久以前的習俗了。不過我也沒與人成過親,只大致見過一點。”
她伸出手,指着自己的無名指,說道:“我們那裏,新婚夫婦要在成婚的時候給彼此戴上戒指,就在這根手指上,這樣所有人就知道,他們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了。還有別的……我也不大清楚。”
虞禾那個時候都在忙着上學,假期少得可憐,沒參加過幾場婚禮,也說不出什麽所以然來。
謝衡之将她的手放在掌心,看着她的無名指若有所思。
她愣了一下,問:“你也想要?”
“不好嗎?”
她搖了搖頭,不過是個圈而已,想要就順着他好了。
“我會給你備好。”
謝衡之低笑一聲,湊近親吻她,指腹摩挲過她的無名指。
花瓣落在謝衡之的肩上發上,就像一團團的雪。
虞禾看着那些花,心不在焉地配合他的親吻,吐息間,卻聽他呢喃似地說:“我現在……很歡喜,虞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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