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有客到對面

第11章 有客到對面

上一個項目告一段落,下一個項目還不知道跟誰做,這期間是難得不忙的時候,晚上不用點燈熬油地加班。

星期五晚上一下班,鐘晴就擠進公交車裏,幾乎是被人夾在半空中,一路夾往城郊去。

趕回城郊小院時,天色由白轉入半黑。鐘晴以為易澄澄應該已經吃過晚飯,可是進了屋卻看到,易澄澄正一動不動等在餐桌旁,不管六嬸怎麽勸她,她都不肯動筷子。

見她進門,六嬸連忙說:“你可回來了,這孩子知道你今天回來,說什麽也不肯先吃,就是要等你。”

易澄澄看到她,整個人明顯地開心,走過來拉着鐘晴的胳膊不放。

鐘晴一邊由着自己身上挂着個看文加暗號裙易五兒二漆霧貳扒宜易澄澄,一邊給六嬸轉賬結掉這星期和下星期的托管費。因為發了獎金,她比平時給得又多了些,六嬸又驚又喜,直說不用這麽多。

鐘晴看看易澄澄的臉蛋,沒有瘦,還豐腴了些。是六嬸照顧得好,所以這錢花得值得。

一起吃完晚飯,鐘晴拉着易澄澄到院子裏,借着月光給她洗頭。

易澄澄喜歡這樣。

洗完了頭,她趴在鐘晴腿上,晾着濕發。

她像只小貓一樣,又乖又脆弱。

趁着她今晚心情不錯,情緒也算穩定,鐘晴和她聊天,試探地想讓她開口說話。

只是今晚的努力依然沒有成功,易澄澄還是不肯講話。

鐘晴嘆口氣。醫生也說過,想打開易澄澄的嘴巴和心扉,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耐心地疏導才可以。

所以今晚的結果,其實不算叫人失望,都是在意料中的,慢慢來吧。

月亮漸漸爬上夜幕正中,已經很晚了,鐘晴拍拍易澄澄頭頂,拉她起來回房間睡覺。

躺下以後,易澄澄一點一點地挪,像只小貓一樣靠近鐘晴,抱住她的胳膊後,不再動。

鐘晴一顆心都軟了。這麽軟乎的小姑娘,卻要遭受人生那麽大的創傷。

突然失去父母,一夜之間從被保護得無憂無慮的小公主一下變得家破人亡,這變故已經足令她崩潰。

偏偏這期間,她又受到某個男人的欺騙。是這變本加厲的打擊讓她陷入崩潰和自我封閉,她從此再也不肯講話。

鐘晴在黑暗裏無聲地嘆氣。她給易澄澄掖掖被角,在她耳邊輕聲安慰:“澄澄,一切都會過去的,不要再難過。爸爸媽媽會在天上保佑你;欺騙你的那個壞人,我會幫你讓他受到懲罰。”

-

鐘晴陪易澄澄度過一個周末。周日晚上等易澄澄睡下了,她找六嬸打過招呼,拜托她繼續照顧好易澄澄,然後乘上長途公交往市裏返。

趕到金嘉公寓時,已經晚上十點多。平常這時間電梯裏基本遇不到什麽人,但今天卻很反常。鐘晴在電梯裏遇到好幾個人,都是男的,個子都很高,看起來都差不多快三十歲的樣子。都是西裝革履,但都有些微醺。

其中一個男人像大力水手,滿下巴臉頰的胡子。他臉上的胡子和身上的西裝把粗犷和儒雅出其不意地糅合在一起,看起來竟獨有一番氣質。再定睛看,他懷裏還抱着個皇家禮炮的大酒瓶。

鐘晴一進電梯,擡頭看到這幾個人,尤其是滿臉胡子的男人,不由一頓。于是站在電梯裏,忘記了按層數。

離電梯按鈕最近的是個颀長瘦高的男人,他對鐘晴開口問:“您到幾層?”

鐘晴轉頭看向他。入眼的是一張斯文英俊的面孔,衣着氣質都是和喬明軒相仿的儒雅精英類型。

她向對方禮貌報了樓層,然後說謝謝。

但對方卻沒有去按按鈕,還對她笑了笑。

鐘晴疑惑望向樓層面板,發現他們原來和自己将到達同一層。

發現這個巧合後,她才明白那個男人為什麽對自己笑了笑。那笑容是在說:好巧。

于是她也回那個男人禮貌一笑:是啊,好巧。

電梯上升起來。

鐘晴腦子轉得飛快。一梯兩戶的格局,他們應該不是來找施雅妮的。

所以他們,是去找喬明軒的。

電梯叮咚一聲到達,鐘晴率先邁出去,開了指紋鎖回家。

房間裏黑漆漆的,施雅妮不在。她今晚住五環的家裏不回來,明早會打車直接到公司。

鐘晴于是毫無顧忌地趴在門口貓眼上,窺視着幾個男人從電梯裏出來之後,直奔對面而去。

下一秒,抱着酒瓶的胡子臉把對面門板拍得哐哐作響。

他一邊拍還一邊喊:喬明軒,別躲在裏面不出聲,我知道你在家,開門開門吶!

“……”好老套。

鐘晴隔着一道門板已經看透那個胡子臉是個戲精。

當臺詞進行到第二個回合、換了新戲碼,變成“芝麻你開門、芝麻你快開門吶”,對面的入戶大門終于打開了。

喬明軒穿着睡袍,頭發還是濕的,沒有戴眼鏡,皺着眉沉着臉,人沒說話但表情已經清晰傳遞:你神經病啊。

種種跡象表明,他正在洗澡,沒等洗完就被拍門聲把人從澡池子裏給拖出來了。

他因此極度不爽,擋在門口不讓胡子臉他們進。

胡子臉就像瞎了一樣,對喬明軒滿臉的陰沉視而不見,還大咧咧地一扒拉喬明軒肩膀,直接把東道主從自家門前給扒拉開。

胡子臉帶着幾個人魚貫而入對面房間。

喬明軒從滿臉愠惱到滿臉無語,最後又滿臉認栽地關了門。

鐘晴從貓眼前撤開。看起來喬明軒的領地也不是不能進入。

她想着此刻對面的情形,忍不住帶着點惡意地撇撇嘴角。

大半夜的,一個個西裝革履的聚衆喝大酒,這是好人該幹的事嗎?

跟一群斯文敗類似的。

-

喬明軒鍛煉完身體,準備洗個澡睡覺。

結果洗到一半就被哐哐的砸門聲吵到。

他不得不把這個澡草草了事,裹了浴袍去開門。

不出意料,敢半夜來砸門吵他的,果然是宗勇這個混不吝。

但這回來的人不只宗勇,還有他的司機和助理,以及薛遠堂。

宗勇和薛遠堂,都是喬明軒大學時的舍友。他們宿舍是個混寝,喬明軒和薛遠堂是同專業,畢業之後也是同行。現在薛遠堂就職于另外一家FA機構,通惠資本。

宗勇學的是設計專業,畢業之後直接進了家裏的服裝公司當接班人。

上學時,喬明軒就是個過度自立、界限分明的人。對人永遠有禮貌,同時也永遠有距離。

別人都不敢輕易試探他的邊界,只有宗勇,永遠不怕熱臉貼冷屁股,勇往直前地向喬明軒的邊界裏探。探到最後,他的熱臉終于把喬明軒的冷屁股給捂熱乎了一點,他成為和喬明軒走得最近的朋友。

至于薛遠堂,宗勇打破喬明軒的結界後,就一直也把薛遠堂往喬明軒的結界裏面帶。對于喬明軒來說,薛遠堂雖然不像宗勇那樣,可以無話不談,但也是比較親近的身邊人。

只是工作以後,兩個人的關系漸漸變得微妙複雜起來。

宗勇一進屋就熟門熟路地自己去找杯子,一副喝多了也還要繼續喝的樣子,路都走不出直線。

杯子找來,又很不把自己當外人地安排所有人在沙發上就坐,包括喬明軒,都被他張張羅羅地安排了座位。

喬明軒沒好氣地問宗勇,大半夜這是打算幹什麽。

宗勇那一臉胡子都埋不住他帶着醉氣的嬉皮笑臉:“你去窗口看看,今晚月亮有多圓!月圓,人就得團圓,所以咱仨應該坐一起喝一杯。你就說咱仨都多久沒坐一塊喝酒了!”

宗勇邊說邊去拔酒塞子,再晃晃蕩蕩地挨個杯子倒酒。他也是有點技術在身上,晃蕩着也沒把酒倒灑出去。

喬明軒就料到宗勇給不出什麽正經回答。他轉過頭去問宗勇的助理:“你們宗總今天又受什麽刺激了?”無端端地就借着月亮說事抽瘋。

宗勇助理很怵喬明軒的氣場,立刻乖乖回答:“就是說吧……我們公司今天有個內部設計比賽,然後宗總匿名設計的衣服被全公司票選為全司最醜……他因此明白了以前大家對他的誇贊都是因為他是總經理的緣故……”

他話音剛落,宗勇就把酒瓶子往茶幾上一墩,沒好氣地開噴:“我怎麽招了你這麽個缺心眼的助理,當着老板面就敢胡說八道是不是?你走,你走走走!”他開始轟自己助理,順便也轟了轟自己司機,“你也走,你們都走!我今晚住這。快走我不想看到你們!”

助理和司機早就不想待下去。每次陪宗勇踏進喬明軒的家門,他們都莫名其妙有種自己罪大惡極的感覺。再加上喬明軒這個人,看着很溫潤,可那是假象,實際上他氣場強到簡直叫人有壓迫感,和他坐久一點就叫人直想上廁所。

借着宗勇讓他們走,他們立刻你争我搶地跑掉了。

喬明軒:“……”

他差點以為自己是個殺手,而那兩人是在躲避殺手的追殺。

客廳裏只剩下三個人,當年的室友三兄弟。

喬明軒轉頭問薛遠堂:“你和他是怎麽碰上的?”

薛遠堂笑着回答:“他因為被公司票選最醜設計,跑去酒吧喝悶酒,正巧我也去那裏喝一杯,就碰上了。”

宗勇不甘心只有自己被掀老底,立刻不甘示弱去揭薛遠堂傷疤:“你不是也跟你那白富美女友分手了才去喝酒?說得就好像你不是去借酒澆愁似的。”

薛遠堂笑着為自己分辨:“我和她剛好的時候就知道我們十有八.九得分,畢竟他們有錢人都講門當戶對,我不夠格做她家的女婿。所以我早就有心理準備,真到現在分了,也沒覺得特別難過,借酒消愁還真是談不上。”

頓了頓,他依然笑着,話鋒一轉,去問喬明軒:“你最近怎麽樣?”

不等喬明軒回答,他的笑容已經變得有點意味深長,繼續說下去:“應該很不錯吧,畢竟又做成一個大項目,又有一筆豐厚獎金入賬。”

宗勇搖搖晃晃地往兩人手裏塞酒杯。薛遠堂趁勢敬喬明軒酒,笑着說道:“你啊,是真的厲害,我服你了。我本來覺得蒼石醫療投資體檢機構這個項目,我都已經和秦飛揚小秦總談妥了、這已經是我們通惠資本板上釘釘跑不掉的項目了,沒想到臨了還是被你從老秦總那裏給攻略走了。”

薛遠堂說完把酒一飲而盡。

他雖然笑着說話,語氣也平和如常,但字裏行間都透着微妙情緒,品起來有那麽點陰陽怪氣。

喬明軒晃着手裏的酒杯,烈酒混着冰塊輕輕撞擊玻璃杯壁,發出細碎又清脆的聲音,沖刷着陰陽怪氣的餘韻。

喬明軒掀掀嘴角,也笑起來,回複薛遠堂:“所以下次再聯系項目,能聯系董事長就別聯系總經理,能聯系老爺子就別聯系小夥子,無論如何,小夥子拗不過他家老爺子。”

薛遠堂臉上儒雅和氣的笑容有點保持不住了。他又喝一杯後,找借口說有事,匆匆離開。

喬明軒也沒有留他,順勢送客出門。

薛遠堂一走,宗勇立刻像變了個人。

剛剛的醉醺醺全然不見,他精神抖擻的樣子像能立刻再畫出十幅不止的最醜設計圖。

喬明軒看不慣他的戲精樣子:“沒醉你裝什麽醉。”

宗勇狡辯:“剛剛你嗆老薛,讓他下不來臺,我裝醉總比表現得清醒好吧,這樣他以為我喝多了什麽也記不住,也不會覺得特別沒面子。你知道他那個人,特別要面子。”

說到這他話鋒一轉:“你也是,明知道他要面子,還非得嗆他。我本來今晚是故意把他帶過來喝一杯的,想讓你倆聊聊,別因為共同競争一個項目就産生隔閡,畢竟大家都是一個宿舍出來的。不過現在看來,你們還是産生隔閡了,他還在怪你搶了他的項目,唉。”

喬明軒晃晃酒杯,喝了口酒,告訴宗勇:“如果不是他之前接二連三撬走我的客戶,這次我不會對體檢機構的項目勢在必得。而且這次是大家公平競争,算不得搶。是他自己擺不正心态,看什麽都是別人搶他的,卻看不到他自己搶別人在先,那他心裏盡管去有隔閡吧,我無能為力。”

宗勇用他一張胡子臉,盡量展現出情真意切,戲精兮兮地勸說喬明軒:“別這樣老喬,大家好歹一個宿舍出來的,一起過了好幾年日子呢。”

喬明軒撇着嘴角呵地一聲笑:“你今天晚上來我這,是來給我當聖父的?”

宗勇知道話題走向已經探入喬明軒不喜歡的領地,再強行勸下去,恐怕連他和喬明軒也會産生隔閡。

他立刻話鋒一轉,憤憤道:“我今晚來,其實是來罵街的!老喬你說我們公司怎麽那樣啊?我怎麽養了那麽一群陽奉陰違口是心非的虛僞東西啊?當面一個個都誇我是設計界的天縱奇才,背後卻不約而同全給我判定為全司最醜設計,我這心啊,讓他們傷得稀碎稀碎的啊,嗚嗚嗚……”

喬明軒眼看着面前男人,一臉的胡子,粗犷無比,卻偏偏愛戲精上頭,連哭哭啼啼的鬼戲碼都敢演。

他忍無可忍地一巴掌扣在宗勇臉上,把他往遠推。

“憋回去,你哭得我犯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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