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下雨天

下雨天

厲栀見過陳招娣，獨自走在回去的路上，忽然下起雨來。

她分明沒有帶傘，可非但沒有避雨，還對着天空仰了仰頭。

落在她臉上的雨水又細又輕，癢癢的。

空氣裏開始氤氲泥土的氣味。

這種程度應該不會讓她變成落湯雞……還是繼續走吧，她想。

才經歷過的畫面浮現在眼前。

陳招娣穿着簡單的白T與牛仔褲，從容地邊等她邊攪拌着咖啡。

而她則穿着黑色的A字連衣裙，別着水晶發卡，走進店裏的時候，還想自己比起對方似乎更像是反派組裏的壞蛋。

陳招娣放下咖啡，人往後倒在沙發裏，“我回學校了。你的東西不在。和安德裏克同居了嗎？”

真是直接。

厲栀也昂起下巴，“你想要什麽就說吧，總不會是想和我把時間浪費在這種地方閑聊吧。”

“那就這個數。”陳招娣舉起左手。

“五萬？”厲栀睜大眼睛，滿臉天真。

陳招娣嗤之以鼻：“你有常識嗎？這麽大的料，五萬？”

“我為什麽會有常識，我又不做這個。”厲栀咦一下，繼續誇張又為難地猜測：“難不成你要五十萬？”

陳招娣翻了白眼，“五百萬。下次出來談判先了解一下行情，不要表現得這麽沒有專業水準好嗎？”

厲栀唯唯諾諾低頭偷看手機，動作明顯得像是企圖在第一排考試作弊的小學生，又哆嗦着把手機翻過來放在腿邊，說：“我看了一下，我全部存款只有121萬，可以講價嗎，招娣姐姐？”

“手機給我。”陳招娣不客氣地伸手。

“為什麽要給你？”厲栀護住自己的手機。

“不要逼我來搶。”陳招娣面色陰沉了下來。

“別，你拿了我的手機，我不告訴你密碼你也用不了吧。”厲栀還在裝模作樣地瞎扯。

陳招娣索性站起來，走到厲栀的座位旁邊，把她的手機一把奪過，扔在桌面上。

手機界面上是全屏幕的「錄音中」。

“删了。”陳招娣指揮厲栀。

“我這只是保險起見。”厲栀狡辯，一面不情不願地用手點擊删除，“怕你和我說了什麽之後又反悔。”

“回收站也删。”陳招娣繼續命令。

厲栀照做，不過這次删得十分咬牙啓齒。

走到了一個噴泉旁邊，雨勢變大了一點，厲栀順勢坐了下來。

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噴泉。

流動的，跳躍的，都在一片清涼中交相輝映，變成了背景。

“我只有121萬。”再擡起頭時，厲栀不再嬉皮笑臉。

她自己全款買了公寓，剩下的這些錢本來是夠自己平穩地過普通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陳招娣見她正色起來，露出滿意的微笑，“看來你也沒那麽愛安德。”

“你說的愛是怎樣的，砸鍋賣鐵借到500萬？”厲栀反問她。

陳招娣聳聳肩膀。

“你變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我一直這樣，變的是你在觀念中對于我的反射？也就是你自己，和你所以為的我而已。”

“既然你這麽揭不開鍋，我可以給你抹個零：一百二。”陳招娣避開和厲栀的插科打诨，露出自信的笑容。

她雖是笑着，可是笑容卻讓人看了不寒而栗，“當然，這是有條件的。”

厲栀覺得，變的果然是陳招娣才對，連面相都變了。

不過她沒心思吐槽，直覺不妙，“是什麽？”

“很簡單。我要你當衆甩了安德裏克。你只需要發一條微博，找什麽借口都随你，但你必須在微博裏發誓和他分手，以後也永遠不會再和他在一起。”陳招娣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饒是厲栀做足了心理準備，當陳招娣說出這樣的要求，她還是沉默了。

“做不到嗎？”陳招娣起身，作勢要走，“那就當我們沒見過。”

“我發——我發！”厲栀急忙站起來攔住她，臉上已經是痛苦的表情，五官也擠在一起，比哭還難看。

陳招娣坐回沙發裏。

厲栀平複了很久的心情，“我可以給的是這些，你手裏的東西，也要給我看看吧？”

陳招娣嚣張翹起二郎腿，“六條熱搜你都不滿意？”

“熱搜是讓你成功傷害了你想要傷害的人，實現了你的目的。”厲栀不怒反笑，“可現在是在談條件不是嗎？我付出代價，你也要讓我看到，我可以得到什麽吧？”

“作為女朋友，你難道不知道安德裏克的身世，他爸不僅沒救他媽媽，還把他舅舅公司的救命的財産卷走……”陳招娣從包裏摸出平板，在上面操作了一番後，遞到桌面上，那裏顯示着一張網頁截圖。

厲栀咋舌。

真的咋舌。

“不好意思……就這？”她若幹年前就從竹嶼和伊栗娜那聽過了。

陳招娣也配合她笑，點點頭，“就這。”

“父母是父母，孩子是孩子。且不說這篇報道也是猜測了安德父親是兇手，就算他是，也不關安德的事情吧？”厲栀拿起自己的手提包，佯裝要走，又意識到不對，“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就算是搜報道，俄羅斯叫安德裏克的人也是千千萬萬……

陳招娣把手放到平板上，往前滑了一張，卻是個視頻格式的音頻，“那算上這個，夠錘了嗎？”

只聽了一句，厲栀就愣住。

是伊栗娜的聲音，然後是她的，争執着“小三在哪個地方都不會受歡迎”的事情。

“我也花了不少錢買的呢。”陳招娣得意洋洋的。

還能是什麽呢，當時那個口口聲聲保護隐私的翻譯，在和伊栗娜溝通需求，知道要做什麽事情之後，就錄了音。

再有先見之明的人，也想不到那天的對話，還能影響到今天，變成性質這樣惡劣的指控。

厲栀摸摸後腦勺，又撓撓頭發。

她呼出一口氣，又摸摸眉毛。

似乎思考了很久，她重新開口：“我怎麽确定，我把錢打給你，微博發了之後，你就會徹底把原片删了呢？”

“你只能賭。”陳招娣厚着臉皮說：“賭我想一票打響知名度，還想在娛記這行做下去。”

厲栀瞠目結舌。

大雨沖刷着地面。

燥熱的天氣被雨水浸潤，變得清潤可愛起來。

天空和地面因為雨水而有了連接。

馬路邊停着誰的車，又是誰火急火燎把外套脫下來，撐開為她擋雨。

厲栀手裏捏着從頭上摘下來的發卡，已經下定的決心不打算更改。

不過她心想自己還真不适合演藝圈，年少時的感情糾葛，記錄在案的都有那麽多，一不小心就會變成男朋友的黑歷史。

如今自證的成本那麽高，說出去的話也沒幾個人信。

“我可以問你一句嗎？”臨行前，她帶着最後一絲憐憫問陳招娣：“你做娛記也好，怎樣都行，為什麽要和我過不去？為什麽……是我？”

“你還是這麽幼稚啊花。”拿到厲栀答應的60萬、她辛苦掙的一半存款，陳招娣心裏特別自在，“投胎和我做鄰居之前你咋不問呢？家裏讓我們倆相親你自己寒假不回的時候怎麽不問？明明是該一起吃的苦，你自己偷逃的時候，怎麽不問呢？”

“我知道了。”厲栀默然，“是我倒黴。”

“周一12點前發微博，補尾款，別忘了。”陳招娣提醒她：“否則我的定時微博就發出去了。”

察覺安德身上生人勿近的氣場，厲栀扭頭看身邊給自己擋雨的這位，果然氣鼓鼓的。

“你在生氣嗎？”厲栀問完，自己卻知道了答案，“我忘記帶傘了。”

“……”安德的嘴唇抿出一條線，一邊護着她一邊帶着她往路邊走，“撒謊。”

好吧，直接被看穿了。

其實是心情不太好，才故意在雨裏待了會。

她乖乖拉開副駕駛的門坐進去，愁眉苦臉，“我把墊子弄髒了。”

安德拉開車門坐進來，左右看了看，在抽屜裏翻出一盒毛巾。

這是文學之的車，他也是借了出來接厲栀。

拆了毛巾，他直接罩在厲栀頭上，擦小狗一樣，幫厲栀擦起頭發來。

厲栀低着頭，手裏還捏着發卡。

這只竹嶼送的發卡，其實又是錄音筆。

現在，裏面裝着陳招娣敲詐勒索的證據。

手機錄音她就沒想真的成功，只是為了聲東擊西，讓陳招娣放松警惕，故意做出來的行動。

插科打诨和犯蠢，也是為了多套一些證詞。

她來的時候就已經決定錄下證據交給警察了。

她不會答應陳招娣的條件，不會再次……抛棄安德。

這意味着和陳招娣撕破合約，陳招娣給她看的那些東西，八成也會準時發出。

她不敢想象，現在追着她和安德罵的網友，到時候會厭惡他們到什麽程度。

“假如，我說假如，我們徹底被所有人讨厭了……”畢竟，證明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情太難了。她當然會竭盡全力去做，但同時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說是清者自清，可自己當年都誤會的事情，說出去沒有人會信。

安德停下給她擦頭發的動作。

“然後你還是想唱歌，我也想寫故事……”

“你願意和我遠走高飛，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嗎？”

這是她所做好的最壞的打算。

夢想和他，都不會再放手。

安德頓了頓，又重新幫她擦拭起頭發來。

“和你在一起，去哪裏都可以。”他的嘴角漾着淡淡的笑容，“我早就沒有爸爸媽媽了。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厲栀頂着毛巾，淚水在沒人看見的地方，又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