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番外·段嘉

番外·段嘉

硬幣正面,告白。

硬幣反面,不告白。

第17次正面,39次反面,再試一次,這次一定做出決定!

硬幣抛起,掉下來,怎麽自己旋轉起來了?

段嘉失落地趴在桌子上看着旋轉中的一元硬幣。果然連老天爺都認為告白是個壞主意,不願意再給出意見嗎?

自從那天在厲栀安排約會和旁觀約會的提問中選了後者,心事變得更加無法見人了起來。

畢竟親耳聽到學姐告訴別的學弟,她早就水泥封心,不相信愛情了,平平無奇的自己又怎麽會是個意外?

就算告白,也不過是畫蛇添足,還要難為學姐想一個不傷人自尊的理由拒絕。

這樣想着,段嘉看見文學之的頭像出現在朋友圈的符號旁邊。

他點開朋友圈,瞬間看到了讓自己瞳孔放大的消息。

文學之po了一張和宋時京的自拍,配文:

「我們要結婚啦!就不逐個騷擾大家遞請柬了,願意來我們婚禮玩的,請小窗我要坐标系~我們呢,折騰了大半輩子,确定就是這個人沒跑了。不過婚禮也就辦着玩玩,不代表原諒某人諸多罪惡,什麽時候他真的把我追到手,我們再去扯證~在那之前,pyq的小帥哥們」

發言突兀地中斷,評論區也沒有文學之的補充。

段嘉反複點開他們倆抱着一只白色小狗合照看了看,确定沒有AI合成的跡象。

他又點開了日歷,确定不是4月1日,愚人節。

而“婚禮辦着玩”又完全是他學姐兼boss的,行事風格。

這一刻,段嘉知道自己失戀了,就如同桌上第40次反面那樣的清晰明了。

他還沒有告白過,失戀就發生了,而且這樣地徹底。

雖然是學姐,可他與文學之真正的相識,源于一次突然的調任。

起初,他就職的是MGgg設計公司,出了名的嚴格,不允許有任何的缺勤。

那天是他實習期的最後一天,一大早,組長就讓他帶上東西去甲方的辦公地點做報告。

其實他的狀态很不好。

家裏說爺爺住院了有一段時間,不願意影響他工作,爺爺在內全部人都決心瞞着他。

之所以後來願意說,純粹是醫生下了病危通知單。

饒是如此,家裏也不允許他請假回家探望爺爺。

因為家裏條件差,光是供他上學就欠了一屁股債,他剛出來工作租房的錢也是家裏借的,如果因為回家錯過工作機會,盼望孫子成才的爺爺第一個不允許。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已經努力咬牙堅持了,為什麽還能在結束前一天的夜裏收到爺爺去世的消息?

爺爺的遺願是讓他好好工作,他只能把牙咬碎了往肚子裏吞。

組長給他一堆資料,說甲方點名了要他去,而這個報告非常重要,他們做了這麽久的設計關系到甲方以億為單位的影視項目,決不能出差錯。

臨走前,組長似乎還想對他說些什麽,又欲言又止,改口時間緊急最好趕緊出發。

他抱着資料恍惚出了寫字樓準備搭地鐵,路邊有輛紅色寶馬的駕駛窗降了下來,司機招手喊他:“段嘉,段嘉!”

他靠近,文學之頓時又掏出名片又掏身份證,解釋自己的甲方身份。

實在等不及了,直接來MG逮人。

段嘉坐上副駕駛,奇怪那麽對接裏,為什麽挑上自己這麽個實習生。

文學之說出讓他這輩子都忘不了的話:“你證件照是最帥的。”

段嘉實在是轉不過彎來:“啊?”

文學之惡作劇得逞地笑:“不過你風格不太合适,我沒有針對你的意思哈,就是那些老古板喜歡男孩子都穿得跟售樓部經紀人一樣。後座上那些袋子看到了嗎?裏面是給你準備的套裝,一會到了公司你先去洗手間把衣服鞋子換一下。”

段嘉更為愕然,反應了好久也只能說:“您還給我準備了衣服?”

文學之稍稍側過頭,臉上是格外大方的笑:“沒錯,就是給你準備的,不是我自己要穿的。”

段嘉努力把自己的疑問咽下去,但始終不得法,最後還是動了動嘴唇:“我可能買不起……”

“衣服是為你定制的,我沒有和你讨論價格的興趣。不過我建議你有時間還是再熟悉一下待會presentation要講的內容哈。”

段嘉現在回想起來,仍覺得那時候的文學之特帥氣,特有魄力。

以至于後面相處的好一段時間裏,每每聽到她不着調的話語,都懷疑她是不是像流行的小說裏那樣,被異世界來的靈魂占據了軀殼。

他也暫時忘記了爺爺去世的悲傷,把組長打印出來的PPT反複看,确定講述邏輯。

車什麽時候停下來的,他都不知道。

然而環顧車窗外,除了一家酒店,就是知名的數字便利店。

“換了會議地點嗎?”段嘉小心翼翼地問。

不過,即使是這個猜測,他也覺得過于離譜。

因為窗外的酒店是他上學的時候外出會和同學們住的廉價旅館,怎麽看也配不上“億元項目”的檔次。

“看你狀态,是不是哭過?”文學之突然問。

“您怎麽……”段嘉剛要問她怎麽知道的,琢磨着改了口:“很明顯嗎?”

“挺明顯的。”文學之點點頭,打趣問:“被女朋友或者男朋友甩了?”

段嘉用手背擦了擦臉,聲線有些不穩地解釋:“爺爺去世了。”

“抱歉,我不該開玩笑。”文學之當即收斂了笑意。

段嘉搖搖頭表示沒關系,不知者無罪。

文學之一直手握着方向盤,一只手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從容不迫地說:“現在開始你有十分鐘,可以找個洗手間哭一哭,做做形象管理。回來的時候記得買點簡易早餐……”

沒等她繼續解釋為什麽要停在便利店門口,段嘉的肚子應景地響了起來。

他局促地用衣袖掩飾,仿佛可以掩蓋這份尴尬似的。

文學之仿佛沒有聽見着窘迫的聲音,依然淡定地說:“9點45之前一定要回來,否則我們會遲到。”

段嘉拉開車門直奔洗手間。

一路上從他身邊擦過的人,都一致地回頭看他。

本來不清楚原因,結果在洗手間看了鏡子,他差點“崩潰”。

是早上出門前自作聰明借合租室友的粉底遮蓋氣色,為他不知不覺中流出兩條寬面條淚痕畫下了伏筆。

段嘉使勁地搓了一把臉。

文學之再見到他時,還挑起了眉毛:“現在有證件照內味了。”

這是他目前的老板,他忍住沒生氣,但對這明晃晃的調戲,也不知道能怎麽回應,索性沒有說話。

整個過程還算順利,雖然他清楚自己只是穿得人模人樣之後,上臺念了一遍PPT,文學之眉飛色舞的講述才是打動她口中“老古板”的真正原因。

整個會議開了足足兩個小時,他們出會議室時剛好中午十二點。

段嘉告別文學之,打算獨自去公司的前臺取自己的衣服,卻被文學之叫住:“別走那麽快!”

他回頭。

文學之說:“你看手機短信了嗎?我給你買了兩張回家機票,一來一回的。”

他這才訝異抄起手機,果然兩個小時前就有信息了,他光顧着準備presentation,開了免打擾後就沒碰過手機。

“謝謝,老板。”段嘉快哭出來了,這兩張機票的價錢抵得上他一個月的工資,文學之說買就給他買了。

“先別急着謝我。今天好像是試用期最後一天吧……我覺得你準是個潛力股。”文學之把他的簡歷抽到最上面,又看了一眼,問:“你有沒有興趣離開MG,直接轉正給我當秘書?”

段嘉聽得瞠目結舌。

文學之以為他在考慮,果斷摸着下巴,加大籌碼:“你在MG多少工資,我給你加兩千無責任底薪,然後今天就算你正式上班第一天,回家這一周算你帶薪休假?”

這種情況,多猶豫一秒,都是對兩千塊錢,哦不,寶貴工作機會的不尊重。

段嘉也果斷說:“謝謝老板!”

“老板聽起來好那個哦……”文學之頓時不正經地說:“你都沒認出來嗎?我可是你直系學姐诶!”

“謝謝……學姐。”段嘉改口的瞬間,感覺自己身體力行地學會了什麽叫“見風使舵”。

然而,看見文學之催他趕快去趕飛機明媚的微笑,這句學姐,也貫徹始終地叫了下來。

從家裏回來辦好正式入職當天,文學之就帶他溜去商場,給他置辦了一周穿起來都不重樣的行頭。

讓他試穿什麽,他都乖巧照做,只是會好奇多問一句:“是有會議的重要日子穿,還是平時穿着以防萬一呢?”

“為什麽要分日子?”文學之歪頭反問。

段嘉戰戰兢兢回答:“學姐說要給高層留個好印象……”

“噗。”文學之破功,“騙你的啦,給你買衣服就是為了我的眼睛好,上周開會也是。”

把人騙過來,就不必再假裝正經了。

段嘉:“……”一時間真的分不清哪句話真,哪句話假了。

後來,他在日複一日的相處中,他知道了厲栀,知道了知了話劇社,還有宋時京、安德裏克以及好多好多的人和事情。

正經和不正經的工作都做了太多,熟練到不需要文學之解釋就能明白她意圖的地步。

某一項不正經的工作,是去老板家,催老板上班。

一個月要麽正常,要麽就會有那麽幾天,文學之罷工情緒達到巅峰,就在家裏躺屍。

他被“文學之父”,也就是更頂頭的boss問到不得不上文學之家裏來抓人,而罪魁禍首則是一臉頹廢地趴在沙發裏,嚎哭着:“我這輩子最喜歡的男人把我甩了,去了非洲一個我名字都記不住的國家!我這麽慘,你居然還讓我上班!你冷酷,你無情,你無理取鬧嗚嗚嗚!”

就在她施展着不知從哪存進腦子裏的發瘋文學時,他已經得知了宋時京的存在。強忍着苦澀,蹲在沙發旁邊耐心地哄:“你們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有的話就得當面說,電話和短信看不到人,還聽不到語氣,只會加深誤會。真喜歡的話,就打個視頻電話,哪怕視頻裏說都好。”

文學之将信将疑地擡起頭,“真的嗎?”

“真的。”他說。

然後就見文學之拿起了手機,他的一顆心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沒等從屏幕裏見到那個男人的臉,他自己的手機率先響了起來。

有那麽一刻,驚喜的感覺震耳欲聾,他幾乎就要相信自己是那個她這輩子最喜歡的人。

可是下一刻,文學之沮喪趴回沙發裏,“我不敢,我打給你彩排都不敢,我怕他一煩起來直接把我删了嗚嗚……”

他的幻夢便清晰地破碎了。

低落期過後,文學之又會變成一副過來人的樣子,煞有介事地抒發些乍一聽特別文藝的感慨。

什麽回過頭來忽然發現,遇見一些人,好像會在精神上生一場執着的大病,然後過回平凡普通的日子。

在普通又幸福的片刻,忘記了自己曾經是個病人的生活和感覺。

就是在不斷祈禱康複的日子裏,真的康複到自己都想不起來,為什麽當初總在揪心、糾纏,和朋友們一起嚎啕大哭。

而殘留的些許片段,可能每天依舊閃回,但也不過是病毒走後免疫系統保存的抗體。

意思就是說她“前任瘾”都好了。

他差點就相信了,就差一點,如果不是隔了一段時間再次遭到她的發瘋文學攻擊的話。

有時候他真的很佩服厲栀,這麽多年還能和他老板一直維持着“最好的朋友”的關系。

還有一項不怎麽正經的工作,也是他最接近幸福的工作——假裝對象去幫文學之應付相親。

早該知道他的boss不怎麽“正常”,就不該期盼她的相親對象可以正經到哪裏去的。

他們約在音樂會見面,他本來是和文學之一起去的,結果傘都給她打了,自己身上衣服被雨打濕,文學之就給了銀行卡讓他去專賣店直接換一身,否則沒有氣場。

再到會館門口時,他看到了三個人。

準确說,是四個。

文學之的對面,站着一個個子嬌小的女人,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男人的懷裏,還抱着一個嬰兒。

不知道男人多長時間沒有收拾過自己,遠遠看去,半張臉都被胡子蓋上了。

即使隔了一條馬路,他似乎都看到文學之無語的表情。

她讓他假裝男朋友,人家則是拖家帶口,裝備比她齊全太多了。

如果胡子男的目光不是焦灼在文學之身上的話,這場鬧劇大概在見面後彼此承認一個“認錯”就結束了。

而胡子男不知真假的妻子,不知演戲還是真情流露地揪起了男人的耳朵,“我說吸煙對寶寶不好,你就把兒子抱到旁邊躲着抽是吧!真是狗改不了吃X%¥&#…”

胡子男故意眨起眼睛,咳起嗽來。

女人連忙挽住他的胳膊,嬌俏說道:“老公——你還特地陪我來聽音樂會,真是太好了!”

胡子男沒有應和,反而努力把自己被女人抱住的胳膊抽了出來。

他掙紮的動作,讓一盒什麽東西掉在了文學之的腳邊。

文學之低頭看,是盒煙,嫌棄到她想踢一腳。

“我想這個音樂會沒必要一起聽了吧?”她說。

胡子男真的很想編出一個得體的解釋留住眼前這個美人的芳心。可是他的才華就在那個晚上罷工得徹底,以至于他只能默默蹲下來,只是沒等他的手指夠到煙盒,他臂彎裏抱着的小孩子就張大了嘴,嚎啕大哭起來。

舉辦音樂會的場所前,有音樂飄揚,也有路人的聲音,風刮過旗幟,掠過樹葉的沙沙聲,但沒有哪一種聲音比嬰兒的哭號更刺耳,好像可以穿破整個夜晚。

胡子男當即站起來,小心地颠着他懷裏的嬰兒,嘴裏細細地念着什麽。一臉的大胡子讓他顯得邋遢,也彪悍。

可是這會兒,他的聲音裏所包含的,全是一種專屬于父親的耐心和柔情。

小孩子的哭泣聲漸漸消弭。

不像是演出來的“家庭煮夫”。

老媽到底是怎麽做的調查,莫不是讓她不小心作為人情被介紹出去了吧?

就當是幫小朋友一把好了。

這麽想着,文學之撿起了煙盒。

她起身,就見胡子男雙目炯炯有神地盯着她。

越是這樣,文學之越是不願意按照常理出牌,換了個角度,把煙盒往胡子男不知真假的老婆方向遞出。

“誰要你多管閑事!”胡子男的老婆瓦夏老婆撅了撅嘴,從小眼睛裏擠出一點光來,用只有她們兩個人可以聽到的聲音不領情地說。

這一會,不管是真的還是演戲,文學之的火氣都有點上來了。

“親愛的,久等了啊。”有人走到了身邊直接摟住了她的肩膀,身形高大。

是熟悉不過的嗓音。

文學之拍下他的手,扭頭問他:“怎麽才來?”

叫人分不清這戲是要繼續唱,還是就此作罷。

片刻之後,段嘉再次扮演出厚臉皮的笑容,看都不看對面的夫妻仨人,而是把臉湊到文學之的面前,造次地說出他們串通好的話:“我們家親愛的,別生氣了,我知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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