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有喜
越是位高權重的人, 做起事來就越發不能随心所欲。蕭霖很久沒有這樣卸下官職,真正自在地出去玩一回了。
他幾日前就讓人去山上訂好了齋飯, 今天更是特地起個大早, 練完劍後便換了身爽快的衣服出來。
夏天到了,姜淮姻反而越來越懶,連着幾天蜷在被窩裏不肯起床。天兒熱, 她也自有一套消暑法子, 沒人在的時候她只穿着紗衣躺着,床跟前還放了一盒的冰塊。
那蜷成一團的樣子, 像一條正在孵蛋的美女蛇一樣。
蕭霖連着幾次下午回府,都見到姜淮姻躺在床上酣睡,小呼嚕聲甜的,簡直讓人不忍心打擾。
而且伴随着夏天一同到來的, 還有人漸顯不佳的胃口。
姜淮姻這幾天食欲都不好, 聽翠柳說,有時候一天都只吃了一餐。雖然人還沒消瘦,但吃不下東西可不行。
蕭霖可不想他白潤紅膩的滿滿以後會變得骨瘦如柴。
府裏的菜油腥過重,蕭霖這才想着是不是上山來吃頓齋,調和一下會更好。
怎麽也算是個約會,蕭霖沒有帶外人, 別說侍衛和車夫,翠柳和拂花兩個丫頭他都沒帶。姜淮姻也不是離了人伺候就不行的。
蕭霖在前頭駕車, 她倒好,躲在馬車裏打盹, 車馬到了地方都沒醒。
看到她的樣子時,蕭霖真是又氣又好笑,這樣理所當然把他當車夫的,普天之下可能就這一個了!
蕭霖也壞,他走進車廂內坐下,直接摸上姜淮姻的腰,輕輕捏了一把。
姜淮姻從小就怕癢,別人稍微近點兒與她說話她都受不了,腰上這塊更全都是癢癢肉。被蕭霖這樣一撓,她困意全無,甚至還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到地方了。”蕭霖幫她将額角碎發拈好,輕聲地說。
姜淮姻困頓地打了個哈欠,眼睛半睜,她半個身子都躺在蕭霖膝上,輕聲細語地告狀:“王爺剛才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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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聽,用的是撓,像是在說一只貓一樣。
蕭霖道:“頭次見到這樣的懶人,一時沒管住手,是本王的不是。”
被說懶!
姜淮姻哼一聲,也不靠在他膝上了,她立刻直起腰版,模樣要多精神有多精神。
個子不大,氣性還挺大。
蕭霖好笑,他神色放暖,聲調沉緩:“趁着沒有外人在,敢擺臉色給我看了?”
姜淮姻嬌滴滴地說:“可不是擺臉色,這叫以示恩寵。”
“就你會說。”蕭霖捏了捏她的鼻子。
一嘴吉祥話說得比誰都順溜。
蕭霖将她肩周上的發絲撩去,又幫她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衣擺,這才将姜淮姻牽出了馬車。
蕭霖起得早,可出門時候已經不算早了,懶洋洋的日頭一出來,人更顯懈怠。姜淮姻被他牽着,臉上昏睡的印子還沒消下去。
她歪了歪頭,從車上解下水壺先給蕭霖喝了一口。
蕭霖着實口渴了,他想起姜淮姻沒用多少早膳,便道:“了空大師是得道高僧,這寶靈寺的齋飯也是一絕,待會進了廟裏,你多少要給大師面子。”
姜淮姻點頭:“我知道的。”
姜夫人平日裏也禮佛,還往寶靈寺捐過經書和法燈,所以佛家的規矩,姜淮姻了解一些,甚至也聽過了空大師的佛名。
寶靈寺是京城第一大佛寺,獨孤皇後在時,常常還會邀請了空大師進宮講經。本朝宣揚佛法,佛寺的地位在大梁一直不低。
蕭霖的身份擺在這裏,即使是世外之人,也得講究個禮貌,因此是了空方丈親自接待的他們。
蕭霖與了空方丈在宮裏就有數面之緣,了空曾送過不少經書給蕭霖,說可以化除他身上的“冤孽”。
将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哪個大将不是滿手的血與孽,何況蕭霖身為開國将領,一雙手上沾的血債便更多了。
蕭霖不信佛,倒是了空大師每次見到他,總向他宣傳佛法,說些“普度衆生”的空話。
有獨孤皇後的情分在,蕭霖自然不會給他擺臭臉,只好生受着。
一來二去,便與了空大師添了許多情分。
聽說蕭霖要來,了空今日特地騰出時間接待他。這年頭講究君子遠庖廚,了空不然,他廚藝很好,專程做了一席上好的全素宴。
蕭霖先向他介紹了姜淮姻:“這是府中內人。”
“是外人,王爺也不好意思帶來。”了空并不是一板一眼的楞和尚,他雖然位分高,但年歲不大,為人挺幽默地。
了空對姜淮姻行禮,笑說,“貧僧尚是第一次見到王爺身邊有女客。”
“女施主慈眉善目,正好與王爺互補。”了空笑道。
這話說得……
蕭霖聽了不大開心,姜淮姻抿唇一笑,打趣道:“大師的意思,豈不是說王爺兇神惡煞嘛。”
了空也笑道:“王爺手握重兵,遠征西北,親伐鞑靼。許多小鬼想必聽到并肩王的名聲便會吓得魂飛魄散,難道不算兇神惡煞嗎?”
這才像是在誇獎人的話,姜淮姻溫柔笑笑,連蕭霖的臉色也沒剛才看着那麽冷硬。
了空說:“王爺新婚,可要向我佛許個願?”
話語裏有些許暗示意味,蕭霖直接道:“大師如此說,那本王便求個子。”
他也不知道遮掩一下,姜淮姻聽後羞紅了臉,嬌嬌地瞪了他一眼。
這種求子的事情向來是女方告天告地,很少有大老爺們信這些,更遑論親自去拜送子觀音。不過蕭霖年近而立,在求子的事情上确實該着急了。
姜淮姻也不好意思看他一個人單拜,兩人對着菩薩一同磕了幾個頭。只是蕭霖的頭磕地格外響一些,似乎是害怕菩薩怕他心不誠。
磕完頭,了空這才帶他們去後院吃全素宴。
全素宴因為是了空大師親自做的,連姜淮姻的胃口都比原來大上好多。廟裏的齋菜是這些僧人子弟自個種的,過一道水就直接上了桌。
姜淮姻很喜歡吃這裏種的地菜,味道不重,卻又帶着些味兒,席上那一盤子的地菜最後幾乎都進了她的肚子。
了空見她除了地菜便沒動什麽筷子,不由說一句:“姜施主最近胃口不好嗎?”
“天一熱,難免會有厭食的老毛病。”姜淮姻怕是了空以為自己不喜歡他做的菜,忙解釋說,“這已經算吃得多的。”
蕭霖也幫嘴:“大師的手藝勝似原來。”
了空:“二位吃得開心才好,山裏還種了些野果子,我已讓小徒準備好了。”
“前幾月我交與王爺的經書,王爺都有念嗎?”一邊有小和尚端果子上來,了空一邊發問。
蕭霖當然沒念!
他就算有空也不會去念經,何況他本就沒空。
他推诿道:“軍務繁忙,沒來得及看。”
了空一眼便看破了蕭霖的小把戲,他晃了晃腦袋,嘆道:“王爺是一軍主帥,身上多染殺孽,貧僧與你經書,也是想幫你。”
“大師有心,”蕭霖淡道,“大師若有空,我願意請大師去北大營為那些死傷的戰士做法,至于經書,不看也罷。”
了空轉着手中的佛珠,道了句“阿彌陀佛”。
他還欲再說,一旁的姜淮姻卻忍不住插嘴道:“大師,我朝剛剛平定,江山尚不穩。西北與鞑靼都在虎視眈眈,這世道,難道不需要人浴血前行嗎?”
“誰不想過太平盛世呢,王爺大概也希望有朝一日,能真的解甲歸田,”姜淮姻剛吃了一顆果子,唇瓣上還有些青汁兒,她嘴唇一張一合,模樣很是單純,“若是鞑靼不再侵犯我朝,我想王爺會願意自此止戈為武。到那時,不如大師再與我們讨論殺孽吧。”
了空相貌清冷,笑容倒溫和:“姜施主與王爺一樣想得開。”
了空說這話的功夫,姜淮姻又吃了一顆青果子,她說:“見過亂世的人,自然能想開。”
這話不禁讓人想起了十年前天下大亂的場景。
了空轉着佛珠,語氣誠懇:“貧僧此心與姜施主此心相同,貧僧也期待那天到來。”
這和尚難得服軟。
蕭霖是第一次在和了空的對戰上占了上風,想不到滿滿這樣能言善道,他不禁伸手摸摸她的小腦袋瓜,也抓了一顆果子吃。
剛咬下第一口,蕭霖的面部表情都不自然地扭曲起來,他呵出一口長氣,直接将手邊的茶杯拿着牛飲。
姜淮姻與了空都看到了他的異樣,姜淮姻是最奇怪地,她鼓着臉瞧蕭霖,好奇發問:“怎麽了王爺?”
蕭霖面色鐵青,他吐出剩下半顆果子,直到半邊的牙恢複正常知覺,才看向了空:“這是什麽東西?”
了空笑曰:“青果。”
姜淮姻從這盤果子被端上來時就在不停吃,她也沒覺得哪兒不對,邊觀察蕭霖她邊又咽下一顆:“不好吃嗎王爺?”
蕭霖的雙眼都要瞪直了,他看着姜淮姻面不改色地咀嚼,頭很疼地說:“你沒覺得酸?”
蕭霖自認不是挑嘴的人,行軍時候實在餓了,他也采過山間野果,可真沒吃過這麽酸的。
姜淮姻回味:“不算特別酸吧。”
了空笑說:“王爺,您沒有問題,姜施主也沒有問題。小徒上錯了果子,這青果還沒全熟。”
沒熟的你也上上來,蕭霖這句話還沒說出口,了空便溫聲道,“姜施主大概是有喜了。席上那盤地菜,有喜的婦人一向愛吃。看來王爺求子之心,是真誠懇。”
有……有喜?
蕭霖愣住,他驚愕地看向姜淮姻,發現身旁的姜淮姻正與他一樣手足無措。
同樣是兩世為人,可也同樣是初為人父為人母,在這件事情上,他們都沒有任何經驗。
了空看這二人的表情便覺得樂,正好小徒弟告訴他廟裏有新客來,了空便說:“貧僧以為王爺下午的行程可以改改,該回府請禦醫為姜施主确診,是否真有此事。”
蕭霖一拍腿,曾征戰沙場無數次的将軍,此時話都說不利索了,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對!”
姜淮姻咬着唇,相比蕭霖的又驚又喜,她的心裏其實更為複雜。
她與蕭霖不同,上一世,她也可以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
雖然她不想為那些畜生養育後代,但是那孩子,卻死在了別人手裏。
多可惜啊。
這一世,若她肚子裏真的育着王爺的子嗣,她保證,絕不會讓他出任何意外。
這是一個為人母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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