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定計

蕭霖去宮裏接姜淮姻出來的時候, 她已經與成貴妃話別完了,馬車正好經過永定門前, 直接在門口與蕭霖碰了個正着。

大熱天的, 蕭霖來回奔波,出了一背襟兒的汗,身上的黑色夾衣都濕透了。

因為怕孕吐反應嚴重, 所以馬車裏常年備着姜淮姻愛吃的蜜餞。

姜淮姻一邊喂蕭霖吃果子, 一邊幫他擦汗:“王爺怎跑得這麽急,中暑了可怎麽好。”

“還說, ”蕭霖揚眉看她,“本王難道不是因為擔心你,大着個肚子瞎晃悠,日後這種應酬能推就推了。”

姜淮姻倚在蕭霖懷裏, 模樣懶懶地:“貴妃娘娘相邀, 怎麽好推。王爺要是在府上,有人給滿滿撐腰,滿滿決計是不會去的。”

她擡頭看他,臉頰粉光若膩、因為胖了,所以又長了幾兩嫩肉出來,蕭霖不由捏了一下她圓嘟嘟的臉, 佯怒道:“好啊,又怪上本王了。”

“滿滿開玩笑的, ”姜淮姻把手伸到他的腰上,像只小野貓一樣, 用爪子輕撓了撓他的癢,“王爺這麽威武,誰敢牽怪。”

蕭霖的半邊身子被她這一撓,酥|酥|癢|癢地極其難受,他抓住她那一雙不安分的手,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看:“怎麽從你嘴裏說出來這話,有股聽不出的別扭。”

“哼,”姜淮姻也傲嬌上了,她撅着嘴說,“我明明在誇王爺嘛。”

“屬你的誇獎最與衆不同。”蕭霖輕刮了一下她嘟起的紅潤嘴唇,笑道。

姜淮姻靠在他胸膛上,兩人說說笑笑,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

待馬車駛進鬧市區,蕭霖才道:“貴妃沒有刁難你吧?”

姜淮姻将果盤裏金黃的橘子皮剝掉,喂自己吃兩瓣,再喂蕭霖吃一瓣:“沒有,貴妃平易近人,只與我聊了些她有孕時的反應。”

“也好,”蕭霖道,“王府裏魏管家再有經驗,到底不如一個母親經驗足。瑞嘉年紀也小,你可以多向她取取經。”

姜淮姻點頭,過會兒,她忽然有點頹靡地在蕭霖肩上用小腦袋打了個轉:“今天貴妃還與我聊到了滿滿的母家。不敢瞞王爺,我真的很想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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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一只北遷時找不到家巢的大雁,形單影只地讓人可憐。

蕭霖摸着她的頭,安慰說:“如今你有孕,我去向皇上求個恩典,想必他也不會那麽冷漠。”

“只是近來……”蕭霖皺起眉頭說,“近來,朝中煩心事太多,待避過了這陣子,本王親自去求。”

姜淮姻低着頭道:“其實,當我知道他們在嶺南過得好時,我心裏已經很寬慰了。”

蕭霖垂下眼,自有上輩子的記憶以後,他常常會生出“滿滿真是懂事地讓人心疼”的想法。

他猜不到這樣一個嬌弱的女孩,在謝府那十年,無親無故,是怎麽活下去的。更想不到在衛氏的打壓下,在謝晉之的冷情下,她到底吃過多少苦,流過多少淚。所以每每看到她露出這種我早已知足的表情,便更想将這世上最好的都給她。

蕭霖強硬地攬着她的肩膀:“本王答應你的,就會作數。最晚明年,一定讓你的母親來京中,與你團聚。”

“養兒方知父母恩,”姜淮姻一手摸着還沒有鼓起來的肚皮,微微感慨道,“王爺,您知道,太子府上,謝良娣也有身孕嗎?”

“謝,”蕭霖對這個字眼極其敏感,他回想了一下,才沉聲道,“謝大人的嫡女嗎?”

姜淮姻點頭:“是啊,今天聽貴妃提起,我才知道,原來謝良娣就在這兩個月便要生了。”

“都是母親。下個月陛下千秋,王爺在為太子求情的時候,可以先為謝良娣說幾句話嗎?”姜淮姻看着自己的繡錦鞋面,低聲道,“如今太子虎落平陽,想必謝良娣過得極其艱難。将心比心,要是滿滿落到如此境際,寧願自己死了,也會保住腹中的孩子。若是可以,請王爺救救她吧。”

這種後院女眷的事情,蕭霖自然沒有成貴妃與姜淮姻了解得清楚。但是今上的心腸本就不算硬氣,謝良娣有孕這事兒算是太子手上為數不多的一張感情牌,打出去也能收到成效。

蕭霖颔首,長嘆一聲道:“我會的。”

回到府裏,狼牙便向姜淮姻打起了小報告:【宿主,綠竹向蕭長勇透露了一些蕭一山的身份。】【是嗎,】姜淮姻興致勃勃地問,【蕭長勇比我想得還沉不住氣,他沒有對綠竹告訴他這事兒,起疑心吧?】狼牙自信滿滿道:【沒有,他的注意力都被蕭一山吸引過去了。他已經打算着手調查這件事。】【關于蕭一山身份的保密工作,皇上和王爺遮掩地那是真的密不透風,】姜淮姻對這點很有自信,她道,【蕭長勇無從下手,只會更起疑。就讓他的疑心越泡越大吧。到時候在皇上的千秋宴上,謝良娣的事情再一出,蕭長勇只怕要瘋了。】【他這人,疑心本就重。皇上但凡對太子好一點,蕭長勇便會疑神疑鬼,害怕大位又落到他人手裏。如果再冒個身份不明的一山出來,他得多生多少鬼心思啊。】姜淮姻想到屆時蕭長勇的表情,心裏不覺一陣暗爽。

只是……

姜淮姻抿唇苦笑了下:【可能會有些對不起一山。】蕭一山如果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可能只會以為他是哪裏來的野孩子,是三生有幸才能得到并肩王的照護。若讓他知道自己其實是如假包換的龍裔,狠心的生父十幾年都不曾認他,一個孩子的心裏再強大,到那時候只怕也會崩潰的。

狼牙不以為然:【到原書的最後,他本就會知道自己的身世,那是一種成長。那個時候,蕭乾死了,蕭霖也死了,他的所有兄弟只有他一個人存活下來,恨或者是愛都沒有意義了。因為再恨,他也只能咬牙往前走。】姜淮姻不禁連連搖頭。

狼牙的描述,忽然讓她想起上輩子的自己,她感慨道:【這一世,如果局面尚能控制,就別讓一山知道了。他是個體貼的孩子,沒必要背負這麽多。】【宿主,你知道麽,】狼牙酸兮兮地說,【你一點兒都不像個複仇女。】姜淮姻并沒以此為恥,反而以此為榮道,【一山上輩子也沒害我啊,而且我重生就只能複仇嗎?我也想有個自己的孩子,有丈夫有家庭。我爹若是看到我如今活得這樣和美,他也會在九泉之下欣慰的。】狼牙笑嘻嘻地:【挺好,各人有各人的命,反正最後你別忘記答應過我的事兒就行。】狼牙鮮少會露出悲戚的一面,除了那一天。

所以姜淮姻無論如何都不會忘記的,她點頭:【我知道。】随着蕭乾千秋的日子越來越近,各地國公侯爺也都開始往宮裏送壽禮。一些與皇家情分更深的,或者藩地較為接近京城的公爺們,則是直接人帶禮物一同稍進了京中。

這些日子,皇城裏越來越熱鬧。從前京城裏是十個蘋果扔下來,砸死六個權貴,現在更準兒。

每天都是氣派的馬車進進出出,一下子便拉高了京城裏的客流量。

而付明的與趙家姑娘的婚事也終于在這敲鑼打鼓中緩慢逼近了。

成婚的那日,是個罕見的涼爽天氣。

天有暴雨,如同厚重的簾子一樣。風中夾雜着零落的雨星,豆大的雨點兒紛紛砸落在地上,配着迎親時噼裏啪啦的鞭炮聲,顯得氣勢滂沱。

騎着馬走在隊伍最前頭的付明幾乎被淋成了一個落湯雞,回到榮豐伯的時候,早上精心的梳妝也散了。

他邊抹着臉上的雨水,邊與趙氏拜堂。

榮豐伯府與趙家在未結親之前倒是和和氣氣的親家模樣。

自從訂婚之後,付明在翰林院鬧出了那種醜事,又有趙熙死皮賴臉地去找姜淮娡的麻煩,兩家的關系便沒原來好了。

都覺得自家的名聲被對方給拖累。

榮豐伯府覺得,我偌大一個伯府門第,原本算是平安喜樂,給你家姑娘下了聘禮之後,啥壞名聲都來了。

趙家還覺得,是榮豐伯府帶衰了他們呢。

反正各有各的小九九,一對新人也是貌合神不合。

這回是付明第二次娶親,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

此次娶趙氏,他早已沒了當年去姜府迎親時,那種毛頭小子該有的緊張和惶恐感。

他的洞房花燭夜,他的金榜題名時,他的那麽多第一次,全都給了一個叫姜淮娡的女孩兒。

是淮娡陪着他夜夜紅袖添香,也是淮娡才讓他感受到了臉紅心跳的回春之感。

拜完堂,付明心裏反倒空落落地,像是曾經特別重要的位置上活生生被人取走一塊,再也抹不平了。

這股陣雨來勢洶洶,宋衍本打算來鋪子裏幫個忙就回去,結果硬是被雨勢困住了。

當然,他心裏還是很樂意地,不過千萬不能被姜淮娡看出來。

這一個月,由于天氣太過炎熱,導致商鋪裏的生意不如前段時間來得好,姜淮娡也偷得清閑。

沒事時候便幫淮姻把那副準備獻給皇上的《祝壽圖》繡出來。淮姻如今有孕,這種針線活蕭霖是不許她做的,哪怕為了給皇上慶生,也不行。

只好委屈姜淮娡代勞了。

除此持外,姜淮娡還打算給孩子做幾個小肚兜和虎頭帽。滿滿那一手繡活,是指望不上什麽的,旁人做得再好 ,到底沒有親人的一針一線來得珍貴。

姜淮娡修衣服的時候,宋衍正在幫着算賬,他是讀書人,頭腦思路清晰,比鋪子裏的賬房管用多了。

算着算着,宋衍忽覺得有些悶,他手如翻花似的,取一張紙,折成一個千紙鶴像姜淮娡抛了過去。

正好抛在了姜淮娡剛袖好的帽檐上。

姜淮娡抿着唇瞧他,其實她自己都不知道,只有在宋衍或者小妹身邊時,她的面目表情才會出現少有的生動。

好比這時候,姜淮娡似氣非氣,兩邊的臉頰紅通通,一雙杏眼也睜大了,她揉了揉眉心:“做什麽?”

她像是一只紙片人,終于有了人類該有的七情六欲。

宋衍唇紅齒白地側頭一笑,他問道:“剛才電閃雷鳴,你怕嗎?”

姜淮娡道:“打雷罷了,難道你怕。”

“我怎麽會怕,”宋衍說,“今天是付明和趙氏成婚,老天爺想必也想送他們一份厚禮。”

姜淮娡也知道今天是付明的好日子。在趙熙來之前,他原本以為付明娶的是趙氏旁支的女兒,沒想到會是嫡系。

趙氏這一脈,說起來是筆糊塗賬。

其實,如今的嫡系并不是趙氏傳下來的真正嫡系。趙氏的族長,也就是原本的趙氏嫡支,在開國時死于與敵方交戰的戰場上。

可惜的是,這位趙族長戰死時,膝下只留下了一個女兒,這導致趙氏嫡支不得不落敗,只能任由旁支上位。

蕭乾可憐那位女兒孤苦,特封了一個縣主的名頭下來。

姜淮娡曾一度覺得,付明會娶這位趙縣主為妻,畢竟此女的風評很好。

沒想到付明還是撿了芝麻丢西瓜,為了趙家的權勢,只怕榮豐伯府看不上一個縣主的爵位。

姜淮娡看着宋衍道:“他們成親,與你我有何幹系,莫非你也想去送禮?”

“我送了,”宋衍光明正大地回複道,“他不請我,是他不講同僚之情,我總是要有風度的。何況,他若不與你和離,我怎會有機會呢。所以于情于理,這個禮物,我都得送。”

倒是一副很有歪理的樣子。

聽了此話,姜淮娡把半溫的茶遞到唇邊,并沒有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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