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奪爵

回到榮豐伯府以後, 趙湘越想姜淮姻的話便越是心驚。

付明老早就去了書房睡,趁着院子裏如今只有她一個人住, 趙湘左思右想, 将四月叫過來,細細說了一番。

四月一聽趙湘說完,忙捂住了趙湘的嘴:“小姐, 這話, 切不可胡說。”

“不是胡說,”趙湘雙眼發愣地盯着一個方向, 她搖着頭,喃喃道,“我與世子相處過,姜淮姻的話不是無端編造的, 有幾分可信度在。”

“小姐, 這些事情,咱們自己心裏有譜就行,別讓伯府的人聽到了。”四月環顧左右,不放心地小聲道,“大夫人與世子,畢竟一個還是您的婆婆, 一個是您的丈夫。”

趙湘道:“他們若真那麽狠心,我該怎麽辦?”

“爹他, 想必已經恨死我了。”姜淮姻說她有娘家,可她的娘家, 有與沒有,又有多大差別。

四月柔聲勸道:“小姐畢竟是老爺的親骨肉,等老爺消了氣,不會不管您的。小姐不如,現在去向世子服個軟,世子爺或許并不像小姐想的那麽無情。”

趙湘此時便像一個無頭蒼蠅一樣胡亂轉,心裏早沒了主意。正想着是不是要去書房見付明時,卻有人忽然敲響了房門。

主仆兩個立刻如驚弓之鳥,四月忙道:“誰?”

來人是芬兒,紀氏的大丫鬟。

芬兒笑說:“奴婢奉夫人之名,給少夫人送點補品來。”

趙湘驚得馬上站了起來,她與四月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四月以手勢示意她稍安勿躁。

“芬兒姐,”四月上前去開門,她将人迎進來,接過補品,滿面堆笑道,“夫人真是有心了。”

芬兒先向趙湘行禮,這才不卑不亢地開口道:“夫人聽說少夫人這幾日一直茶飯不思,特令奴婢前來安慰幾句。還說無論如何,少夫人都是她的兒媳婦,讓您放寬心。”

趙湘咽下一口唾沫,她的心理素質實在不高,本來對紀氏就心存不滿,聽了姜淮姻幾句話之後,很快便将紀氏現在的行為歸在了“黃鼠狼給雞拜年”裏頭。

還是四月反應快,接嘴道:“讓夫人操心了。實在是,府上老爺出了那樣的事情,我們少夫人一時接受不了,最近常常神色恍惚。等緩過這幾天,一定去向伯爺與夫人賠罪。”

說完,四月拼命地向趙湘使眼色。

趙湘一個激靈,她回過神來,方才木讷道:“是,請芬兒姑娘幫我說幾句好話,我過兩天去向爹娘賠罪。”

“诶,少夫人客氣了,您好好休息,這補品我先放在這裏,”芬兒福身道,“夫人那兒還等着我去回命。”

趙湘麻木地點頭:“娘一番好意,我稍後便喝。”

芬兒笑着道好,四月扶着芬兒出了門:“我送送芬兒姐姐。”

待芬兒的兩只腳完全踏出房門,趙湘便捂着胸口,急得抓耳撓腮起來。

四月送完芬兒,立即轉身回來了,她牢牢關上房門。

趙湘現下正是六神無主的時候,抓着四月的手,便問:“怎麽辦,四月怎麽辦啊!”

四月從衣服裏掏出一個白色的小布包,拆開小布包後,她将一根銀針掏了出來。

趙湘道:“這是什麽?”

“剛才在王府,臨走前,翠柳給我的,”四月道,“本以為有詐,現在卻顧不得了。”

她打開補品的蓋子,将銀針插--進裏頭,待再拿出來時,那在月色下泛着光的銀針,立即便成了墨一般的黑色。

趙湘吓得踢到了跟前的板凳,她呼出一口長氣:“這……這說明什麽?他們真想害我是不是!”

四月道:“小姐別喊。”

“若是小姐頃刻死了,榮豐伯府也逃不脫幹系,”四月的腦子還算清楚,她低聲道,“這裏頭縱使有毒,分量也不多。”

趙湘正色瞧着她:“你這話什麽意思?”

四月輕聲說:“僅憑這一根銀針,報官了也不會有多少人信。小姐若相信奴婢,不如把這盅補品喝了。只有把這事兒鬧大,小姐才有可能脫離苦海。”

趙湘道:“你有什麽辦法?”

四月悄聲地在趙湘耳畔說了。

之後,榮豐伯府的下毒案,便浩浩蕩蕩地拉開了帷幕。

榮豐伯府畢竟是有身份的人家,這種案子當然不可能由一般官員審理,蕭乾直接點了大理寺卿來處置。

這大理寺卿不是別人,正是謝晉之的老爹,謝岩。

謝岩世家出身,論門第,其實比榮豐伯府還要錯根複雜。他自認見多識廣,但也從沒有見過做婆婆毒害兒媳這等事。

趙湘是在回娘家探親的路上暈倒的,直接暈倒在大街上,光天化日,圍觀者不少。

大夫來的時候就說了,這位夫人不是中暑而是中毒。

趙湘自從趙衛軒和趙熙相繼出事之後,再也沒有出過榮豐伯府的大門,為什麽會無緣無故中毒,這其中的原因多想一下便能知道。

謝岩去查了榮豐伯府的采買記錄,又遣人去各大醫館問過。有一家醫館表示,大夫人紀氏身邊的芬兒半年前曾來買過大量野葛。

當時太夫人還在,芬兒來買野葛,說是因為想以此控制太夫人血壓下降。

可偏巧的是,在趙湘平日的飲食裏,恰恰就有少量的野葛在。

而趙湘在白日裏出事時,所發生的呼吸困難及虛脫的種種反應,都是誤食大量野葛之後的中毒症狀。

四月也說了,趙湘每天早上都會去向紀氏請安,至少在她房裏喝上一盞茶。有時候哄得紀氏高興了,紀氏也會讓芬兒給她送點吃的喝的。

四月道:“老爺出事以後,小姐伺候夫人和世子爺便更加上心了。前幾日,夫人說想給世子納小,小姐覺得她與世子這還是在新婚,所以沒有同意。因為這事兒與夫人起過好幾次争執。”

“我們小姐性子直,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這件事,開罪了夫人。”

至此,謝岩大概明白了榮豐伯府這樁案子的經過。

他寫了一封清楚的奏章呈給蕭乾。

蕭乾處理這事兒的時候,蕭霖剛好在宮裏。

這一陣子,關于趙家和榮豐伯府的事情,傳得是風風火火。京城府尹、九門提督,現在連大理寺都被驚動了。

真是越臨近過壽,事情便越多。

鬧來鬧去,蕭乾的脾氣也沒原先好了。

他壓下折子,問蕭霖道:“付家的事情,你怎麽看?”

“榮豐伯府嗎,”蕭霖想了想,嘆道,“從前太夫人在時,榮豐伯府的家風在滿京城裏數一數二。沒想到後世子孫卻這樣不争氣。”

蕭乾道:“你也覺得,是婆婆謀害兒媳?”

蕭霖擡頭,看了蕭乾一眼,他淡聲道:“皇上也知道,姜家曾與榮豐伯府聯姻過。臣從姜氏那裏,偶然聽到過姜家長女與付明和離的原因。”

“恕臣說句公道話,紀氏做這樣的事情,已不是第一次。”蕭霖的聲音不急不緩,正是這樣,才無端更聽出了一種悲涼,他道,“趙衛軒雖被罷官,可趙氏還有娘家為她做主。姜氏,卻沒了。”

蕭乾眯起眼:“此話當真?”

“太夫人過世時,臣曾去過伯府。那會兒姜氏與付明還未和離,她那臉色,和如今的趙氏比起來,只有更壞的。”蕭霖沉聲說。

蕭乾狠狠地一拍桌子:“這世上,竟真有這種狠毒婦人!”

榮豐伯府當年會被賜伯爵,都是看在他家太夫人的面子上。事實上,就憑榮豐伯那種功績,哪夠得上一個伯爵。

蕭乾大筆一揮,直接奪了榮豐伯的爵位和付明的功名,出了這樣的事情,趙湘自然也不會再與付明待下去,兩人第二天就簽了和離書。

付明四年娶兩妻,兩個都沒給他留過一兒半女,而且依着付明如今的地位,再想娶妻,只怕難了。

榮豐伯府這一支,沒準要絕後。

衆人都覺得榮豐伯府可憐,與趙家聯姻之後,硬是鬧了個兩敗俱傷,誰都沒讨到好。

只有姜淮姻覺得這還不夠。

上輩子的姐姐處于花季年華,卻平白死在付明與紀氏手上,現在不過一個奪爵,可沒傷着他們的命。

為此,姜淮姻親自寫了一封信交給翠柳,讓翠柳雇些人天天去伯府門口念叨。

翠柳道:“這不好吧,夫人。”

姜淮姻說:“有什麽不好的,我讓你給四月那根做過手腳的銀針時,你可沒說不好。送佛送到西,付世子正需要你我送一把。”

“夫人還說,奴婢當時可緊張了,幸好四月信了我們的話。”翠柳收好信紙,道,“可是奴婢想不通,夫人怎麽知道,大小姐之前是中的野葛呢?”

當然是狼牙說的了。

不過這個原因,姜淮姻可不能告訴翠柳,她道:“從前跟着我爹學過幾天醫理,而且我也曾問過李禦醫,是他告訴我的。”

“四月那丫頭尚算聰明,出事了還知道派人來找我們,趙湘也有演技在,說暈就暈,”姜淮姻道,“也算借她的手,為姐姐出氣。”

“宋衍哥的傷勢有好轉嗎?”姜淮姻忽地問。

自從趙家倒了之後,宋衍和姜淮娡便又搬了出去。宋衍的手雖然沒有傷到骨頭,可是出府之前他的紗布都沒能拆下。

姜淮姻不好自己去探望,只能借着翠柳的眼睛看。

翠柳笑着道:“慢慢地在拆紗布。大小姐整天沒日沒夜關照着,奴婢瞧,宋大人這傷挨得挺情願的。”

“情願也不能來第二次了,”姜淮姻撐着下巴道。

“什麽第二次?”蕭霖推門進來。

姜淮姻忙要站起來,被蕭霖按着肩頭又坐下:“肚子開始大起來了,怎麽還講究這些虛禮。”

姜淮姻撐開胳膊,甜甜地抱着蕭霖的腰:“我是想王爺。”

蕭霖一手揉着她的發絲,一手将她抱在懷裏。

翠柳忙非禮勿視地退下了。

“經過這回趙家的事情,本王算是明白,什麽叫做提心吊膽。”蕭霖掠起她耳邊的長發,輕輕在她耳垂上啄了一下,“這些天,我做夢都在慶幸。幸好你和孩子沒事,否則真是要本王抱憾終生。”

他将她抱在懷裏,牢牢地圈緊了。

他的呼吸聲很沉重,一聲聲與姜淮姻的鼻息互相交錯。

姜淮姻攥緊了手心,她試探性地伸手回抱住蕭霖。

蕭霖的身子骨很硬朗,身子也壯實。她的兩只手臂,甚至無法将蕭霖的整個腰背完全圈禁。

姜淮姻道:“王爺放心,滿滿說過,不會讓自己出事的。”

“你可能不知道,”蕭霖的視線,飄飄轉轉探向遠方,他神色陰晴不定,“我曾夢到過,你從我身邊離開。”

“永遠的離開。”蕭霖咬重字音。

姜淮姻在他懷裏笑道:“那是假的呢,滿滿不是好好在王爺身邊嘛。”

“是啊,你好好地,”蕭霖緩緩道,“只會有時候,本王會害怕這才是夢。”

“要是是夢,就永遠不要醒來好了。”姜淮姻枕着蕭霖的胳膊,眼圈不由也有點紅,“我想這樣夢下去。有王爺,有姐姐,還有我們的孩子。”

兩人一時靜寂無聲。

直到片刻後,姜淮姻垂着眼簾,忽然道,“王爺……滿滿有事情想與你說。”

蕭霖挑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道:“本王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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