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喪喜
第18章 喪喜
喪事的第三天,棺材已經移到了靈堂裏。這是一個用木架臨時搭建成的靈堂,就在劉志成家門口的不遠處,一般這種臨時的靈堂會占用到村裏行車的道路,遇見了就只能繞路。木架外圍覆蓋的是慘白的布,組成一個可以遮風避日的空間,避免棺材長時間地接觸陽光。靈堂口的位置放着一張供桌,擺放着老人的遺照和貢品,供桌後就是棺材,此刻劉志成和劉志高一家都圍在棺材前守靈。
尚澤今天一早就過來幫忙,到了半上午這會清閑下來了,坐在長凳上,周圍幾個男人正閑聊,突然尚澤感覺到旁邊的男人用手肘碰了碰自己,對着一個方向揚揚下巴:“看見沒,那邊。”
這人叫劉桐,平時尚澤能和他說上幾句話,但也沒有多麽熱切。聞言尚澤望過去,就在劉志成家門口不遠處站着三個男人,抽着煙,其中一個舉着手機在打電話。這三個人看着面生,不是他們村的。
劉桐說:“這幾個人在這站了兩天了,不去燒紙,也不去吊唁,我還問了問,他們也不是志成家親戚。”
說着,劉桐臉上浮現出一種近似于看好戲的表情:“我猜他們是礦場那個老板的人。”
尚澤沒說話,只靜靜看着,劉桐又是一笑:“我還真不是瞎猜的啊,他們來的第一天就找我打聽了,問我這家老人怎麽死的。”
“我就實話說啊,老人在礦場上班,出事傷了一條腿,礦場那邊又不給賠,這家人沒錢給老人住院,就這麽死了。”
“我當時一說完,他們的表情就不對了,那人舉着手機打了快半個小時的電話。估計是怕這事瞞不住吧。”
說着劉桐聳聳肩:“早幾年也出過這種事,人都快死了不賠錢,最後好像還鬧上法庭了,這幫有錢人真不是個東西。”
劉桐啧啧道:“不是我說,他們家志高也不是個肯吃虧的人,你看他家喪事這陣仗,不給錢,以後指不定要怎麽鬧呢。”
聽劉桐扯東扯西閑聊了一會,那三人沒多久也悄聲離開,尚澤看了眼時間,要中午了,家裏雲株還在等着,這時又傳來一陣吆喝:“大夥兒,吃飯了啊吃飯了。”
村裏不管喪事還是喜事,都要架起一口大鍋,來幫忙的人不會有錢財方面的報酬,但至少得管人家吃飯,村裏把這個叫做大鍋飯。
聽到吆喝,原本四下分散的人逐漸向大鍋聚攏,只有尚澤往反方向走,劉桐注意到了,隔着人群喊他:“尚澤!吃飯了,你去哪啊?”
尚澤說:“回家。”
劉桐勸道:“這兒有熱乎的飯,吃完再回去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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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澤擺擺手:“不了,我媳婦還沒吃飯,我得回去給他做飯。”
周圍人聽到了,不約而同露出打趣的笑容,大鍋飯掌勺的師傅豪爽道:“把你媳婦叫過來一塊吃!”
周圍幾聲起哄:“對啊,喊你媳婦來呗!”
“別見外,又不缺你媳婦一口吃的。”
尚澤沒理會這些起哄的聲音,只說:“他吃不慣。”
回到家剛進大門,雲株在屋裏聽到聲音就跑出來:“尚澤,我好餓。”
尚澤洗了手去做飯,雲株磨磨蹭蹭跟在尚澤身邊,尚澤切着菜,淡聲問:“今天打架了沒?”
意識到尚澤這是在故意取笑他,雲株哼了聲,不理他,但也沒走開。炒菜時尚澤把雲株趕了出去,雲株笨手笨腳的,不幫忙,還很容易添亂。
午飯做好端上桌,尚澤喊雲株來吃飯,吃到一半,雲株突發奇想道:“尚澤,喪事是什麽樣的啊?我也想看。”
尚澤瞥他一眼:“你怎麽什麽都想看。”
雲株興致缺缺地戳着碗裏的米飯:“一個人在家好沒意思,”又擡起眼試探着問尚澤,“我不能去嗎?”
尚澤回答道:“沒說你不能去,你不怕人多就行。”
雲株看着尚澤笑,漂亮的雙眸微微眯起:“你帶着我就好了呀。”
吃完飯尚澤讓雲株先去休息睡一會,反正也不着急,睡醒了再帶他去。
趁着中午的時間尚澤把雲株穿過的衣服洗了洗,晾曬在院子。雲株睡過午覺起來,便要尚澤帶他出門,因為覺得尚澤給他剪的頭發太醜,出門時雲株還是決定戴上帽子。
在路上雲株不斷設想喪事會是什麽樣子,他沒有記憶,自然也不知道這個迎接死亡的儀式包含着什麽。
走過街口,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白色的,類似于帳篷的東西,尚澤說那是靈堂,聞言雲株皺了皺眉,他以為的靈堂是那種寬敞的屋子,莊重肅穆,而不是随意搭在街邊,陣陣的哀哭聲傳來,莫名有種怪誕的感覺。
周圍人來人往,看上去都很繁忙,視線裏的白色靈堂兩側簇擁的是花圈,在死亡和安詳中繁花似錦,紙糊的馬和假人放置在靈堂口,用鮮豔的顏色點出拙劣的五官,通過火焰去完成陰間的夙願。再向前,雲株便看到了靈堂的全貌,黑色的布團團圍織,看上去就好像一個巨大的花球,高高懸挂在梁頂,正堂處一個十分明顯的‘奠’字,靈堂中央擺放着一張方形的供桌,放着點燃的蠟燭還有貢品,香爐中插着幾根香,下方積攢着厚厚的香灰,缭繞的青煙延伸向空中。
正對着香爐放置的是死去老人的遺照,黑白的照片與靈堂融為一體,單薄的色調将老人臉上被歲月雕刻出的褶皺刻畫的更深,随着他生命的消弭,這張遺照化身為他存留過的痕跡,被牢牢鎖在黑色的相框裏。
随後雲株看到了那架漆黑,龐大的棺材,盡管現在是豔陽高照的午後,但他仍感覺到有一絲陰冷,在與遺照上的那雙眼睛對視上時雲株心中一梗,慌忙移開了視線。
遺照上的老人對他來說是陌生的,現在失憶的他對于死亡也不懼怕,有的只是這場喪事帶給他的無聲震撼。
自從來到這裏之後雲株就不怎麽說話,很安靜,不像他平時話多活潑的性子,尚澤還察覺到雲株一直抓着他的袖子,意識到可能是村裏這種辦喪事的架勢把第一次看見的雲株吓到了,尚澤心裏無奈,膽小還非要跑過來看,又不忍責怪,只牽着雲株到遠離靈堂的地方。
和煦的陽光撒在周身,掌心還有着尚澤傳遞給他的溫度,雲株回神,擡起眼看到靈堂周圍四散的人群,他們說說笑笑的,完全沒有靈堂裏那些人的凝重和悲痛,雲株好奇地問:“那些人是誰呢?”
“和我一樣,”尚澤說,“也是來幫忙的。”
所以他們只是見證着生命的離逝,喪親的悲恸,但不能感同身受。
白色的靈堂像是兩個世界的隔絕,外頭的人在笑,裏頭的人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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