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補習班

補習班

謝随将自己和厲小意的事情告訴了寂白。

寂白隐約記得,在她很小的時候,厲琛父母便離婚了。

厲琛父母結合屬于家族聯姻的性質,父親厲庭一直都是比較理智英明的企業家,他這一生如果有任何瑕疵,那應該就是在中年的時候,突然情窦初開,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了別的女人,并且為了實現自己的愛情,不顧一切阻攔和壓力,與和原配妻子離婚,将程潇娶回家門。

無良媒體曝光了這件事,一時間厲庭離婚事件在江城鬧得沸沸揚揚,還上了各種街頭小報的頭條。

驕傲的厲琛也成了別人指指點點的對象。

那時候,寂白和厲琛是小學同學,厲琛六年級,而她三年級。

那時候厲琛的性格變如同現在的厲小意,聰明懂事,他在老師和其他小朋友面前,從未表現出任何傷心或者難過的情緒。

母親搬離厲家的那天早上,他還作為畢業班的學生代表,在國旗下發表了演講,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嚴肅又正經。

可是黃昏時分,寂白發現厲琛獨自坐在空無一人的花園階梯上,無聲地抹眼淚。

寂白手裏捏着一包剛買的大白兔奶糖,她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遞給他一顆奶糖。

“別哭哦,請你吃。”

厲琛擡起哭紅的朦胧淚眼看了看寂白,接過糖果重重地擲了出去,然後跑開了。

寂白現在想來,應是他不願讓別人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面。

不過那時候寂白真的好難過,那麽好吃的大白兔奶糖,她好心分給他,卻被他扔掉了。

自那以後,寂白就有點怕厲琛了,學校裏她總是躲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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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局面一直持續到兩人長大懂事,寂白時常會在宴會場合遇到厲琛,但兩人關系一直淡淡的。

現在想來,厲琛父母離婚這件事,對年幼的厲琛的傷害無法估量。

寂白現在回想起來,就覺得厲琛挺能忍的,表面上裝得跟個沒事人一樣。

但她絕對想不到,謝随和厲琛還有這樣一段奇妙的關系。

那段時間,寂白經常在校門口看到厲小意的身影,他要麽躲在馬路對面的梧桐樹下,朝着學校大門探頭探腦,要麽就假裝在旁邊的文具店買東西……

他雖然蹲着謝随,卻再沒有主動現身打擾他的生活,只是遠遠地看他一眼。

執着得就像個癡情的女孩子

寂白走到梧桐樹後,将厲小意拎了出來:“小孩,你怎麽又來了呀。”

“我、我路過。”

“好巧哦,你每天放學都會路過德新高中,每天都讓我逮到哦。”

“哎呀。”

厲小意掙開了寂白,咕哝着說:“我就看看我哥放學沒。”

“你別叫他哥哥了。”

“為什麽,他是我媽媽的小孩沒錯,那就是我的哥哥啊。”

可是你媽媽不認他,所以你不能叫他哥哥。

寂白當然不能這樣說,小孩子不理解大人世界的複雜,他們的想法很簡單的,厲小意也僅僅只是想叫謝随一聲哥哥而已。

“快回去吧。”寂白拍了拍他的後腦勺。

厲小意看到邊上有女學生拿着雞蛋仔路過,他咽了咽唾沫,然後巴巴地望向寂白。

寂白拎着他的小書包,無奈道:“我請你吃雞蛋仔,吃了就趕快回家,別耽擱寫作業。”

厲小意連連點頭。

甜品店的高腳椅上,厲小意心滿意足地咬了一大口冰淇淋雞蛋仔,白糯糯的小臉浮現一本滿足的表情。

寂白嫌棄地說:“至于麽,沒吃過雞蛋仔?”

厲小意解釋道:“媽媽不叫我吃這些外面的零食,說不幹淨,會拉肚子。”

“那你可別吃了,這麽矜貴的小少爺,吃壞了肚子我沒法交代。”

厲小意忽而放下了雞蛋仔,像生氣了一般,嘟嘴望着寂白:“我不和你玩了。”

“說得我很想跟你玩兒似的,你個小孩。”

“小孩怎麽了,你沒當個小孩啊?”

寂白無言以對,搓了搓厲小意的腦袋:“你不是有個很優秀很厲害的哥哥嗎,幹嘛還非得要和謝随玩啊?”

說到這個,厲小意嘆息了一聲:“厲琛哥他...好像不是很喜歡我。”

“他對你不好?”

“不是不好啦,就覺得他不像別的哥哥對待弟弟那樣,揍他欺負他,厲琛哥對我很客氣。”

“小孩你是不是有受虐傾向啊,不揍你還不好了?你要是給謝随當弟弟啊,鐵定成天挨揍。”

厲小意蹙着小眉頭,說道:“我們班的王啓明,他哥就經常揍他,但也會給他買辣條,帶他去打電動、看電影,厲琛哥對我很客氣,但也從來不會帶我玩,我想...謝随哥哥可能會不一樣。”

寂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的話,只能勉力勸道:“你謝随哥哥現在還不能接受你,這事兒急不來,你以後不要偷偷來德新高中,放學徑直回家,遇到壞人就麻煩了,有機會,姐姐幫你約他出來玩。”

厲小意眨着大眼睛,希冀地看着寂白:“真的嗎?”

“當然,我不騙小孩。”

“謝謝姐姐!”

寂白微笑着揉了揉他的西瓜太郎小腦袋:“行了,吃完快回家吧。”

“對了,小白嫂。”

厲小意話音未落,寂白拍他肩膀一下:“亂喊什麽,叫小白姐。”

“好吧,小白姐。”他吐了吐舌頭,從書包裏摸出一個卡通信封:“我給謝随哥哥寫了一封信,你幫我拿給他。”

寂白笑了:“還寫信呢,我能不能看啊?”

“你別看,怪不好意思的。”

厲小意跳下高腳椅:“你幫我給謝随哥哥,但是千萬不要讓他扔了,我寫了好幾個晚上呢。”

“行,我一定讓他看。”寂白送厲小意上了出租車,目送他離開。

晚上,謝随回到空蕩蕩的屋裏,打開書包翻出課本,準備開始完成寂白給他布置的“家庭作業”。

課本裏輕飄飄滑出一封信箋。

謝随以為是寂白給他的情書,嘴角綻開淺笑,當他小心翼翼地拆開信箋,卻發現排頭歪歪斜斜地寫着——

“謝sui哥哥,你好哇!”

謝随眉頭蹙了起來,将信紙揉成一團,反手準備扔進垃圾桶。

破小孩居然還潛入敵人內部陣營,把他女朋友都買通了。

他握着皺巴巴的紙團,站在垃圾桶邊,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扔,而是打開了紙團——

“謝sui哥哥,您好哇!真的很高興這個世界上,我另外一個哥哥,雖然哥哥有點兇,但我還是很開心!謝sui哥和厲琛哥很不一樣,雖然表面看着很兇,但是心腸很好。希望謝sui哥哥不要讨厭我,我很乖的,愛您!”

小孩的字跡很規整,看得出來是很用心地寫這封信,不會寫的字,注了拼音。

謝随躺在沙發上,手肘枕着後腦勺,看着潔白的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左手拎着信紙,自然地垂在邊上。

不是不在意渴望親情,只是一個人孤獨了太久,他已經忘了那是什麽滋味。

他将信紙小心翼翼地疊好,放進了厚厚的英語詞典裏。

年級籃球賽,如火如荼地拉開了帷幕。

寂白班上的男生組早在初賽就被淘汰了,女生組還比較争氣,一路殺進了決賽。

但是對于完全沒有運動經驗的女孩子而言,打球的畫面有些辣眼睛,有抱着球跑的、撞人的、還有尖叫跺腳的...

裁判十臉無解地看着她們,都已經懶得吹哨子了。

寂白還想說遵守一下規則,拍着球跑,沒想到身邊一個女孩沖過來,直接将她的球踢走了。

沒錯,她是用踢的。

寂白無語地望向裁判,裁判擺手,表示你們玩開心就好。

籃板下,叢喻舟他們幾個男孩捧腹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哎喲卧槽,這些妹子也太生猛了!”

也只有謝随還操着老媽子的心,站在線外,不住地指揮寂白——

“去籃筐下守着,她們投不進去的。”

“小白,你犯規了。”

“算了算了,別管了,搶了球就跑。”

謝随也是操碎了心,跟着寂白跑全場:“注意,防守!”

男孩們都在笑話謝随:“随哥,女生打球,看看就好啦,不用這麽認真。”

謝随沒搭理他們。

小白打得很認真,他當然也要認真地指導她。

考慮到女生的體力有限,比賽只有半個小時。

寂白哼哧哼哧地喘息着,熬到最後關頭,雙方都還沒有人進球,一幫男孩都在嘻嘻哈哈地笑話她們。

真讨厭。

寂白不甘心,帶着球跑到籃筐下,望了謝随一眼。

謝随做了個投籃的示範動作,于是她學着謝随投籃的樣子,起跳,猛力一推,将籃球擲向籃筐。

籃球在球框上旋了一圈,居然進網了!

全場沸騰,比男生們進球還熱鬧。

寂白這誤打誤撞進球,把比分拉成了0:1,連裁判都忍不住鼓掌了。

很優秀!

寂白大口地呼吸着,興奮地沖謝随揚手:“謝随!我進了哎!”

“看到了,小白很棒!”

寂白跑到謝随面前,和他擊掌。

謝随目光下移,望見她松散的鞋帶,提醒道:“當心摔跤。”

寂白正要彎腰系鞋帶,不過想了想,她将腳伸到謝随的面前。

謝随看着少女害羞的眼神,又扭頭望了望周圍的許多同學,溫柔地問:“這麽多人,不介意?”

寂白臉頰帶着自然的潮紅,低聲說——

“謝随不介意,小白當然...也不介意。”

這句話釀得謝随心頭泛甜,他毫不猶豫蹲下身,替她将松散的鞋帶重新系緊。

他的手很漂亮,手指颀長,白皙的手背漫着淡淡的青色脈絡,一直蔓延到手臂。

全場女生的心都揪了起來,豔羨地看着寂白。

謝随那樣狂妄不拘的男孩,居然會親自蹲下身給女孩系鞋帶,瞬間蘇爆了一衆少女心!

**

兩天後,籃球賽男生組。

謝随班正好對上了陳哲陽的班級。

比賽開始前幾分鐘,寂緋緋和陳哲陽一道走進了籃球館。她給他拿着衣服,還用毛巾體貼地為他擦拭臉上的汗珠。

寂緋緋和陳哲陽在一起了,雖然現在還屬于早戀的範疇,但是父母對陳哲陽相當滿意,覺得他為人誠懇又踏實,父親又是從事教育事業,将來寂緋緋的生活也有了保障。

兩個人開始交往之後,陳哲陽會經常來寂白家裏吃飯作客。

他現在成了寂白名義上的姐夫,對寂白的關心也變得名正言順,經常會詢問她的學習情況。

寂白對他一如既往的冷淡,但是...她總覺得,現在這種局面好像似曾相識。

上一世,陳哲陽成為了寂白名義上的男朋友,卻總是對寂緋緋噓寒問暖,關切備至。

寂緋緋不喜歡陳哲陽,因此他為了接近寂緋緋,選擇迂回路線,先和寂白在一起的。

現在情況好像反過來了,寂白真覺得有點可笑。

不過,寂緋緋應該體會一下被人當成替代品的滋味。

寂白重生回來,就是要讓她把過去自己受的苦,通通嘗一遍。

果不其然,當寂緋緋發現陳哲陽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飄向寂白的時候,她立刻生氣了:“你在看誰呢!”

陳哲陽毫不掩飾地說:“小白在對面,我們要不要過去跟她打個招呼?”

寂緋緋狠狠剜了他一眼:“這麽多人,你倒是一眼就看到她了。”

陳哲陽溫煦地笑着,摸了摸後腦勺:“這不是碰巧看到了嗎。”

寂緋緋不想從他嘴裏聽到“寂白”兩個字,所以岔開了話題:“你今天一定要把19班那些男生打趴下,別給我丢臉。”

“那是肯定的。”

陳哲陽躍躍欲試地做着熱身運動,準備要上場了。

這時候,謝随也入了場。

男孩們穿着統一的紅色籃球衫,帶來火辣辣的青春氣息。

寂白看着人群中的謝随,沖他揚了揚手。

他淺咖色眸子在她身上稍許停頓,眼神微彎,風一般無聲地從她身上掠過。

“之前有幾場比賽,某人不是上課就是上自習,怎麽這會兒過來了?”

寂白溫順地靠近他,淺笑着說:“今天很難得,你們班對13班嘛。”

13班是陳哲陽的班級。

謝随眸色愈深:“那就等着看老子怎麽幹翻他。”

“好啊,我看随哥怎麽幹翻他。”寂白笑容舒展了。

很難得能聽到她柔柔的嗓音喊出“随哥”兩個字,謝随心裏癢酥酥,像是夏天裏冒着泡的可樂易拉罐。

接下來的這場比賽,幾乎可以說是創下了德新高中歷屆籃球賽比分差異懸殊最大的紀錄。

體育部老師和裁判都快傻了。

整場比賽,陳哲陽所在的13班居然一顆球都沒有進!

陳哲陽他們班是重點班,班上的男孩平日裏你追我趕地埋頭學習,連體育課都沒有放過,他們哪能是19班這些個野小子的對手。

陳哲陽打籃球還不錯,但也實在帶不動一幫小學雞。

輸了個落花流水。

寂緋緋氣得快炸了,自己的男朋友這麽弱,被別人按在地上摩擦,簡直不能更丢臉。

她将陳哲陽的書包狠狠地往地上一擲,轉身離開了籃球場。

寂白望向遠處那個穿紅球服的英俊少年,他全身都被汗水浸濕了,宛如被水沖過一般,胸膛急促地起伏。

他嘴角扯出一抹微笑,指着那個52:0的比分,示意寂白看。

寂白嘴角抽抽了一下。

顯然這場比賽,他打得比過去任何一場比賽都更加專注且認真。

他給她打了個520的比分。

謝随沖她比了個無聲的嘴型:“懂嗎。”

寂白抿着嘴,強忍住笑意,回應他:“不懂。”

就在這時,寂白偏頭看到在籃球館入口的地方,有個身材高挑的女孩斜倚在牆邊。

她穿着一件寬松的薄款淺粉色開衫,身段窈窕而修長,她的目光同樣注視着球場內的少年。

那人正是她的堂姐——寂靜。

寂白蹙了眉,不明白寂靜怎麽會過來。

謝随換了衣服走出籃球館的更衣室,遠遠地瞥見那個站在窗邊等他的女孩。

陽光撲灑在她的臉上,溫雅寧靜,側影與寂白竟還有些相似之處。

謝随望望身邊的蔣仲寧和叢喻舟,不解道:“她怎麽來了?”

蔣仲寧笑着說:“總歸不是來找我倆的吧。”

謝随走到寂靜身邊,随手一撐,坐在窗框上,開口叫了聲:“堂姐,找我有事?”

寂靜嘴角綻開文靜的笑意:“你亂叫什麽。”

謝随聳聳肩,說道:“小白就在外面,你要不要去跟她打個招呼。”

“謝随,你開口堂姐,閉口小白,倒像是防着我對你有什麽想法似的。”

謝随直接問:“找我有事?”

“我從來不愛欠人情。”寂靜從包裏摸出一份資料遞給謝随:“我聽說你在備戰高考,給你報了個寒假補習班,算是還你之前的救命之恩。”

“沒必要。”謝随嘴角咧了咧,跳下窗框準備離開:“救你是順手的事。”

“謝随,你聽我說,這不是普通的補習班。”

寂靜追上他:“這個班都是六位數起價的補習費,很多不學無術的纨绔少爺,一點基礎都沒有的那種,高三的寒假父母大多都會給他們報這個補習班,效果很好,我講真的,只要肯用心,上個本科就跟玩兒似的。”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我查過你的成績,你處于中等位置,比那些富二代強多了,你不是想跟小白念同一所大學嗎,現在只剩半年不到的時間,如果不下一劑猛藥,你怎麽追得上她。”

寂靜的話明顯是戳中了謝随的軟肋,他回頭,狐疑地看了寂靜一眼:“為什麽幫我?”

“我說了,我寂靜從來不欠人情。”

“當初救你的人不止我,還有我幾個兄弟,怎麽沒見你都給他們報個這什麽補習班。”

寂靜知道,謝随心思深沉且缜密,她若不講實話,他恐怕不會接受她的幫助。

“當然,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她望着少年那漂亮的淺咖色的眸子,一字一頓地說:“只要你還在寂白身邊,她就永遠無法成為我的威脅。”

謝随身影僵硬在原地。

只要你還在她身邊,她就永遠...不會成為威脅。

他當然知道這句話意味着什麽,意味着厲琛說的是對的,他站在她身邊,會成為她的污點。

寂靜将資料表遞到他手邊,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所以,要接受麽?”

謝随垂眸看了看,資料表上,他的名字和基本信息都已經填寫好了。

他接過報名表,轉手摸出打火機。

“咔嚓”一聲,細小的火苗便要漫到表格的一角。

寂靜不動聲色地望着他,望着他手上閃動的那一簇細小的火苗。

然而,半晌之後,謝随終究還是按下了打火機蓋子。

他收下了這份資料表,一言未發地轉身離開了。

望着少年冷沉的背影,寂靜臉上露出複雜的神情。

她所了解的謝随,是個極其驕傲的少年,在她說出了那番話之後,她原以為他真的會惱羞成怒地撕掉報名的資料表。

寂靜從他那沉默隐忍的神情裏,看到了他對那個女孩刻入骨髓的向往,就像蜉蝣生命那一瞬綻放的美好,哪怕朝生而暮死,他卻矢志不渝。

這樣的男人,絕對能成大器。

謝随可堪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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