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

按照以往套路，在說出有一件關系着整個修真界的大事，只有簡簌才能完成之後，虛弱的美人掌門沈流，會先做出一番詳細的說明，如下：

“如意莊的莊主湯金寶，前些日子聲稱收到了魔門的血手屠殺令，特向各門派求援，我們流雲劍宗也收到了求援信。

“流雲劍宗身為修真界第一劍派，理當除魔衛道，匡扶天下正義！

“簌簌，你是簡道長唯一的得意弟子，我和你的四位師伯，都是看着你長大的，你完全是按照我們的教導，長成了我們期望的模樣。

“這麽多年了，你早已能夠為我們分憂解難，擔負起流雲劍宗的宗門重任，我這掌門之位，也是只為你留下的。

“所以，這一次如意莊的危機，就由你前去，權當是歷練吧！”

這個時候，簡簌會有些不解：“可是掌門伯伯，如意莊當年不是投靠了青鸾劍宗？這青鸾劍宗，跟咱們可是見面就要互相扯頭發的死對頭，我們去幫如意莊，豈不是還要被罵不安好心？”

她這麽純良地一問，就會把掌門沈流給問得一下哽住，拿出雪白的錦帕，就開始咳咳咳咯出一口老血。

然後，四師伯蕭情心就會趕緊走上前去，一邊溫柔地為他捶背，一邊體貼地代為補充道：“簌簌，掌門師兄的意思其實就是，到了如意莊以後，別手軟，多搶點。”

師兄妹二人就這麽配合默契地，幾句話間，便将簡簌給安排得明明白白。

這麽多年了，簡簌早已将他們這幫老狗比的套路，給摸得透透的。

所以，這一回也不問那些傻話了，幹脆直接就問，去哪個山頭搶東西？

于是得到了以上回答。

“沒問題！”簡簌當場答應。

出門搶寶，啊不，是匡扶天下正義！

Advertisement

總比待在坑爹師父跟前，讓他再給自己安排一個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裏找來的未婚夫，要好得多。

她話音一落，掌門和四位師伯，便立即紛紛體貼地取出自己的最大號乾坤袋，生怕她到時候沒地方裝寶貝了。

簡簌被他們這副窮瘋了模樣，給刺激得有些沒眼看。

她捂着眼睛将乾坤袋一一收好，轉而說道：“可是開陽城出事了呀，城主秦騁也不知是入了魔，還是被魔修給控制住掉了包，竟然和那個五百年前為害修真界的八眼蛇妖勾結在了一起，也不知道都幹了些什麽喪盡天良的勾當呢。”

說完，她想起什麽，把一只乾坤袋扔到師父簡陸跟前。

這乾坤袋裏，是她在開陽城時冒死搞到的女神像，以及那艘價值不菲的畫舫。

“葛山神女？這雕像雕刻得惟妙惟肖，眉眼妩媚動人，倒是比她本人冷冰冰的樣子，要有情趣得多了。”簡道長一見到雕像，便忍不住誇贊道。

“師父，重點難道不是她身上的這些珠玉寶石？這可是一大塊金玄玉！夠給宗門師兄師姐們的佩劍，做多少強化附魔了？！”簡簌小臉一鼓，批評他道。

“徒兒說得對！這事交給你二師伯，叫他來幹便好。”簡道長嘿嘿一笑，将女神像和畫舫重又收回到乾坤袋裏，丢給了他身旁坐着的一個深沉男子。

深沉男子一頭絲滑烏發，一身墨色衣裳，渾身散發着一股“我是逼王，氣場太強，生人勿近，否則炸傷”的強大氣息。

此刻他手一擡，輕輕松松，将乾坤袋收下。

若是仔細一看，便會發現他雙腿殘疾不能行走，且右手乃是玄鐵所制的假手，但卻靈活如同人手。

交待好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這幫老家夥們便催促着，叫簡簌趕緊出門了。

至于開陽城的情勢如何，城中百姓是否會因此遭殃，卻好似并不關心。

如此，簡簌自然就也不關心了。

從她穿進這本書裏，綁定那個比掌門、師父、師伯他們還要狗的狗比系統，到現在，這麽多年了，她早就練就了一顆冷酷無情的金剛心。

說起這狗系統，叫做“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系統，聲稱“正義也許會遲到，但一定不會缺席”。

而她的任務，就是充當一名正義感爆棚的優秀路人。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天真地以為，系統這是要她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

直到後來，她被系統狠狠地教做人。

還記得那一次，她乘坐飛行法器在外溜達，偶遇一行過路的老弱婦孺，被附近的山賊攔住了去路。

她當即跳下法器，如天降神女一般落在衆人眼前，打算行俠仗義，可卻被系統活生生定住：“不許動！你是一個高貴的路人！路人不準摻和！”

簡簌滿頭問號：“？？？”

那時，她還不懂系統是什麽意思。

她只是覺得，遇見不平之事，但凡為人還有一絲良知，都該拔刀相助。

更何況，收拾幾個賊寇惡人，于她而言更是輕而易舉，既然能救，為何不救？

可她就是只能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看着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她看到年輕的女子被山賊拖到一旁奸污羞辱。

老人想要救下自己的女兒，卻被山賊一刀刺入腹中，腸穿肚爛地懸挂在樹上，眼睜睜看着女兒在絕望的哭喊聲中被奸殺。

她看到剛出生的嬰兒啼哭不止，被山賊嫌棄吵鬧而一腳踩碎了頭顱。

這戶人家三代單傳，男嬰是他們唯一的希望，然而這看起來輕松得像是踩死一只螞蟻的一腳下去，他們這一家就徹底斷子絕孫，後繼無人。

……

血流成河。

但她什麽也做不了。

屠殺的過程，讓簡簌的道心也一點點崩潰，她的眼睛幾乎被那血淋淋的一幕幕染紅。

不知什麽時候，她能動了。

她擦了擦眼淚，收拾好情緒，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這些山賊，再為這些受辱而死的亡魂做一場超度的法事，希望他們能轉世投個好胎。

然而就在她打算要出手時，一支支帶着靈力的羽箭卻破空而來，先于她之前，将這些山賊一一穿喉射死。

是飛羽門的精英弟子。

再後來的劇情，非常的急轉直下，是徹底擊潰簡簌道心的最重要一環。

這戶遭難的人家是要去投奔親人。

而飛羽門弟子檢查了屍體上的文書以後發現，他們的親人恰好是錦州城的一戶修仙世家，且還是以煉丹術赫赫有名的丹陽世家。

當時，簡簌便随着這幾名飛羽門的弟子，一同護送屍體前往錦州城。

她的本意是，這戶人家雖不是因她而死，但她沒能救下他們，始終是良心難安。

可沒想到到了錦州城，見到了丹陽世家的家主之後，家主聲稱，他與親人一直有書信往來，親人路上攜帶一顆千年靈芝前來，說是作為投奔之禮，但現下這靈芝不見了，是否是落在了山賊那裏？

簡簌仔細想想，那些山賊全都死了，靈芝有可能是遺落在路上。

可她剛要開口，飛羽門的弟子們卻都斬釘截鐵地指着她道：“那千年靈芝一定是被這個小女修給偷了！我們救人時是來得晚了，才沒能救下他們，可這小女修卻到得比他們早得多，倒是眼睜睜看着山賊将人殺死了，才上前去，一看就是想要摸屍體，發死人財！”

簡簌震驚極了！

她從未告訴過飛羽門的弟子這些，可他們卻仿佛親眼所見？！

所以，這一行老弱婦孺們受辱被殺之時，這些飛羽門的弟子們，其實也在眼睜睜地看着？

她被系統定住了，半分也動彈不得，難道他們也動不得？！

那一刻，簡簌仿佛明白了什麽。

飛羽門的弟子們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們就是要等這些人都死了，才好從死人身上獲利。

殺了山賊為死人們報仇，是為名。

搜刮死人們身上的財務，是為利。

前往丹陽世家，則是為名、為利，還為飛羽門能與煉丹世家結下友誼。

甚至越往深處想，她便越是冷汗涔涔：也許這一場慘案，根本就是飛羽門為了搭上丹陽世家，而精心策劃的……

當時，丹陽世家家主聞言，便命人送了飛羽門的弟子們一人一瓶丹藥，作為護送親人遺體回來的謝禮。

接着他便臉色一變，要簡簌交出千年靈芝和其他財務，否則就殺了她，為死去的親人們報仇！

她的小命當然沒能交待在那裏。

靠着師父他們教給她的本事，從小小的錦州城逃出去，并不是什麽難事。

只是，彼時簡簌還入世不深。

她發現，她從前堅信的那些道理，在這個殘酷的修真界，全都崩了，道心也為此而崩潰。

回去之後，她便再不願踏出宗門一步。

直到溫柔可親的美人掌門，語重心長地同她講了流雲劍宗的創派故事，彪悍的搶奪歷史，并拖着虛弱的身軀，一步三咯血地親自帶她實踐了好幾次。

脾氣火爆的三師伯暴揍了師父一頓，罵他将她教得過于純良。

坑爹師父開始日日傳授她無恥心經。

四師伯則耐心開導她，做人呢，關鍵是要有“良心”——主要指因卑鄙無恥的行徑而被罵之後，也能擁有良好的心态。

如此言傳身教耳濡目染，漸漸地，她的道心得以重塑，臉皮也厚了起來。

并且，簡簌也終于弄懂了另外一件事：

所謂的“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就是說，這個系統代表的，恰恰是正義遲到了的那一環。

而命運所給與的一切，反抗不了，就只能接受。

在這個規則之下，想辦法按照自己的道理來行事。

如此便好。

……

早先傳聞，說如意莊莊主湯金寶的一個先祖是魔修，于正魔大戰時棄暗投明，不但背叛了魔修，還盜走了魔門的一件靈寶——鬼如意。

如今魔門發布血手屠殺令，一是懲治叛徒，二則是要奪回鬼如意。

如意莊所在的清水鎮，位于玉浮山地界。

一路奔波。

三天之後，簡簌一抵達清水鎮，便直奔客棧，先就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睡了一覺。

待一覺睡醒，她打開窗，朝外看了看。

夕陽西下，暮色已至。

小鎮的上空被一團黑色的魔氣萦繞着。

然而這裏的百姓們卻依舊一派祥和快樂的氛圍，全然不知危險将至。

簡簌下了樓，要了一份吃食。

用過晚飯，她就打算動身前往如意莊。

魔門不知哪一日會動手，但總歸只要她一直蹲守在外，便一定不會錯過。

客棧一樓大廳，坐滿了人。

簡簌夾了一只湯包吃得正歡，忽然耳朵一動，聽到身後有一桌人，說起了開陽城前幾日的驚天變故。

這些她曾親身經歷，其實也沒什麽好聽的。

可問題是，怎麽莫名其妙扯到了她身上？

她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見到是幾個不知名門派的弟子，正在熱火朝天地議論着。

“嘿，你們聽說了嗎？開陽城城主秦騁入魔，他兒子秦晝，原本堂堂一城少主，如今卻是有家不能回！聽說他原本心儀流雲劍宗六長老的徒弟簡簌，可簡簌卻根本只是想利用他少主的身份謀好處，如今他家中生變，不再是少主了，那簡簌便看不上他了，将他一腳踢開！”

“這真可謂是，患難處見人心啊！”

“可不，秦晝如今回歸師門東海道宗，憑他的資質，往後修真界必有他的一席之地，而一城少主，也不過區區世俗身份罷了，那簡簌，着實是眼皮子淺薄，只看得到一時的。”

“唉，莫欺少年窮啊！這種女人，哼，早晚有她後悔的一天！”

簡簌聽不下去了。

她會後悔踹開一個三心二意的渣男？

“啪”的一聲，她将筷子重重放到桌上。

然後，端起粥碗，用力喝了一大口。

哼，背後非議他人，後期必炮灰！

因為正義只會遲到，卻決不會不來！

簡簌又夾起一只包子，憤憤咬了一口，決定不與這幾人多做計較，免得橫生枝節。

吃完飯之後，她馭使着飛行法器，繞着鎮子飛行了一周。

在靠近如意莊時，腦中一道賤兮兮的聲音很沒有意外地來到：“滴！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宿主，你觸發了優秀路人模式！請以路人的眼光，冷靜地看待如意莊即将發生的滅門慘案！切忌！逆轉天命，将會遭到天階雷擊懲罰！萬望宿主珍愛自己的小命，千萬不要多管閑事！”

系統播報完，就匿了。

好家夥，天階雷擊。

這是什麽樣的強度呢？

就相當于大乘期的修士飛升成仙時，所必要經受的那一重雷擊。

換句話說，憑她如今區區金丹期的修為，天階雷擊，必死無疑。

簡簌果斷開啓惜命模式。

如意莊外頭栽種了許多桃花樹。

她挑了一株花葉繁茂的，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躺下小憩。

晚風陣陣。

月亮爬上樹梢，夜色越來越濃稠。

如意莊莊子頭上籠罩的魔氣，也越發濃郁起來。

突地，十數道黑影如彈丸一般彈射而來，“砰砰砰砰”，紛紛落入如意莊的莊子之內。

“啊！”

莊子裏的護院一時不防，慘遭割喉，瞬間身亡。

那“撲通撲通”屍體倒地的聲音，攪得簡簌心中煩亂不已，她喚道：“小遲到！”

系統秒懂。

它立即操作起來，将簡簌的五感一一關閉，這樣她就聽不到，看不到，聞不到……

漫長的一刻鐘之後，五感再度被開啓。

簡簌眉頭輕輕皺起。

那股撲鼻而來的血腥味，哪怕她周身都是盛開的桃花，那陣陣的花香，也遮擋不住。

幾乎不用去看，也想象得到莊子裏屍橫遍地的慘狀。

簡簌從桃樹上跳了下去，她足尖一點，落在正院大殿的屋頂，桃紅色的衣擺，被夜風吹得輕輕擺動着。

身後一輪缺月明亮，将她纖細的影子拉得很長，倒映在院中的幾具屍體上。

一股怨氣，緩慢地生出。

如意莊百來人口被屠殺殆盡，青鸾劍宗的人沒有趕來相助，鬼魂們必定怨氣橫生。

倘若沒有道士或是佛修來此地做法，超度亡魂，要不了多久，這莊子就會成為一座索命的鬼莊。

她駐足高處，右手一展。

一根綴着紫鈴蘭花苞的黑色藤蔓，不斷伸展着纏繞在她的手背上，上頭又生出兩只銀色的鈴铛。

她五指一動，鈴铛當即散發出清脆的聲音，一道道彷如梵音的聲波在莊子裏層層蕩開，落到那些死狀凄慘的屍體之上，勾出屍體裏正在不斷蔓生出怨氣的鬼魂。

鬼魂像是受着某種牽引，又像是迫于某種威懾，一個接一個争相鑽入了那兩只鈴铛裏。

很快，幾乎整個莊子裏的鬼魂，都被吸入了鈴铛之中。

簡簌欲要收起鈴铛時，忽然眉毛輕輕一皺。

只見她的眼前，一具身量和她差不多高的屍體慢慢地站了起來。

那是一個年紀也與她相仿的小女孩，頸子上一道致命的血痕，仍在不斷地往外滲着血，她雙目空洞，好像受到什麽人的驅使一般，茫然又麻木地往簡簌跟前走着。

這具屍體，在不斷地被她體內附着的鬼魂吞噬蠶食。

簡簌和鬼魂打交道多了，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心中暗覺有趣，當即腳下一點，一躍落到了這具少女屍體的跟前。

屍體也停下了腳步。

她渾身的血肉，已經被吞噬得只剩下頭顱和雙手。

一雙空洞洞的眼睛，毫無感情地望着簡簌。

“啊——”忽的，她張開血口，朝着簡簌發出了一聲極其刺耳的戾叫！

接着，那少女屍體眼眶裏流出兩行血淚，眼看着頭顱也要被吞噬掉，只剩下雙手努力朝前扒拉着，看起來就像是在哀求什麽。

“你的願望，我都聽到了。

“我會為你報仇，幫你奪回家傳靈器。”

簡簌松開雙手，從手背的花藤法器上揪下一片紫色的花瓣，塞入屍體即将消失的口中。

那屍體原本還要掙紮，聽到此言，當即晃動了一下。

那片紫色花瓣吸入了少女的鬼魂，飄在半空中，很快就變成了一只小花苞，飛到簡簌手背上的黑色藤蔓上，附着在了上頭，和其它花苞一樣，安靜下來。

魔修已将如意莊洗劫一空。

她也帶不回什麽好東西給師父他們了。

“不好！如意莊已經被滅門了！”這時候，身後突然有一道驚訝的聲音傳來。

簡簌聞聲轉過身去，便見到幾名青鸾劍宗的弟子禦劍飛來。

這幾名弟子也一眼看到了院內的簡簌。

而随着她轉身，手背上的鈴铛随之而動，發出一陣陣清脆的鈴音。

待這幫弟子看清院內的情形，又見到她面前幾具血淋淋的屍體，當即便拿劍指着她怒斥道：“流雲劍宗的弟子？噬魂鈴？原來是你，噬魂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