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公子的孽障
公子的孽障
初冬是青山大搞社會活動的季節,今年尤為如此,因為校宣部很需要快點在輿論場上扳回一局。
前幾個月,網上出了個環海路深夜飙豪車結果撞壞公共路牌的新聞。拍到的肇事者照片雖然打了馬賽克,到最後也沒有扒出來是誰,但穿着青山制服是沒跑了。
十裏八鄉的報紙倒是不約而同地都沒提這事,但在社媒網絡上的自媒體賬號上仍傳得極快,經過一番各路看客的煽風點火,影響很壞。之前青山也不是沒有負面新聞,但都是類似于穿着校服沖公立學校女生吹流氓哨之類的小打小鬧,類似這樣惡劣的公共事件從沒有傳開過。
學校最後不得不出了個官方聲明,解釋此人并非青山學子,學生外出也偶有校服遭竊的情況,希望大家不要妄加論斷,但究竟這是真是假,又有多少人信了這話,誰也說不清。
每年聖誕節前,青山基金會做一個面向當地社區、為期三天的“冬日饋贈”活動,地點設在林家私人農莊的後側門口,十裏八鄉的村鎮鄉親都可以上門免費領取“紅禮箱”,而青山的學生這三天必須去那裏當分發禮箱的志願者。
平日裏,青山要求學生打領帶、穿正裝的場合很多,唯獨這幾天的着裝标準是不許打領帶,還專門分發了霧藍色的志願者背心,直接套在襯衫外。鞋規定只能穿學校體育課統一的無标運動鞋,同時不允許戴手表或任何配飾。
林家的這處私人農莊其實和塗溪山莊相連,但幾座山丘森林之外的山莊賓客絕無可能找到此處,也不可能撞上這些車流人海。農莊後側門是平時都是走大貨車的,地大人稀,鄉親們不管是拉板車來還是開拖拉機來都能容納,而且一拐出去就直通盤山路和高速路,方便人們領完東西迅速地離開此地、各回各家。
這處農莊純粹是附屬業務,農産品僅直供塗溪山莊高夫球場、馬場、私人會所和莊園的餐飲部門,這些地方的應季菜單都會精細的注明其中的用料是農莊哪個日期批次供應的食材,而供往球場、馬場的食品和供往私人會所和莊園又有嚴格的區分,私人會所菜單上的每種原料都有各自的條形碼,能追溯到農莊每個負責農人的名字。
今天是“冬日饋贈”活動的第一日,趕來的鄉親們在農莊倉房裏大排長龍,從笑容滿面、手腳生疏的藍背心的男孩手裏接過沉沉的禮箱,互相道幾句吉祥話,然後在廠房中央那棵華美高聳的聖誕樹下興高采烈地徘徊合影一陣,就又踏上了回家的山路。
特邀記者會盡職盡責地拍下學生們衣着樸素、服務社會的端正模樣。
鄉親們回家整理禮盒時會發現箱底放着兩份基金會準備好的宣傳手冊:第一份關于青山特招生獎學金;第二份關于豐富多彩的教會活動。
第一份獎學金宣傳冊并沒有寫明每年特招生的錄取率,只是着重強調了福利和理念,讓看到的人立即産生一種錯覺:青山有門檻但沒架子,無比求賢若渴,致力于縮小貧富差距,對人才一視同仁。
第二份宣傳冊發的也很是時候:這個時節,本來就要再廟裏上供的村裏人不在乎多拜一個神明,有的人回家後就真的會在神龛擺上禮箱附贈的幾個天使和聖母像,紅的襯着白的,和本地的神明坐在一起,其樂融融。
今年,許牧白、江浔雨和林升分在了同一組。
兩個人負責手忙腳亂地把真空包裝的海鮮幹貨、菌菇山貨、菜油、大米裝進大紅箱子裏,另一個人負責用紅色帶閃粉的華麗寬膠布條把箱子嚴實地封好,頂部再貼上一個星芒狀的銀色裝飾。
“這個不行,你別弄了,這麽大,怎麽可能放得進去。”許牧白焦急地說。
“怎麽不行,不試試怎麽知道?你別動,我來。”江浔雨不服地答。
“別!雨哥,你輕點兒,別弄壞了。”林升湊過來制止,又回身找出一個大號的紙箱送過來,說道:“來來來,裝這個裏面吧,又沒說一定要都裝成一箱,那個真的塞不進去了,萬一人家拿回去半路破了怎麽辦。”
村人大哥叉腰等了一會兒,不耐煩地插嘴道:“哎喲,不用幫我搞這些……哎,已經弄了就弄吧,嘿,好看,謝謝謝謝!”
忙了大半天,總算到了吃午飯的時間,江浔雨納悶地看着林升的純素便當盒問:“你幹嘛,要考試就改吃素了?陳景馳逼你吃齋念佛了?”
“不是!我不是要吃素,只因為今天的普通便當是牛肉,沒得選。”
許牧白好奇地問:“你不吃牛肉嗎?”
“嗯……我們家都不吃。诶,雨哥可能不太知道,但你應該知道塗溪的那個湖區會所和鬥牛場吧?我記不清了,你們家誰是不是還有贊助的隊伍?”
“是我姑母,跟我沒有太大關系,只是跟着我爸去湊過幾次熱鬧。”許牧白解釋道。
林升就着米飯扒了一口全素的炒山菌,繼續說:“哦,總之,我爸前幾年身體不太好,然後陳景馳他爸介紹來一個算命師傅給他看。師傅說他在塗溪做這些獵鹿鬥牛的,孽障太深。之後他就放話說林家人子子孫孫這輩子都戒牛肉。啧,可是我後來一想,山莊這些項目外人又不知道,一個算命的哪能知道得那麽清楚?八成就是陳叔叔他吃齋念佛養王八,想拖着我爸一起改邪歸正。我爸大概也猜到了,他本來也不愛吃肉,權當順勢做個樣子,讓大家心裏都舒服罷了。但是,他自己做樣子能不能下次別拖着全家發毒誓。哼,我看陳景馳倒是挺愛吃牛肉,整天吃得挺香,氣死我了。”
“什麽獵鹿鬥牛?什麽會所?”江浔雨納悶地問。
“山莊的附屬業務,給一群大人玩的,我們家也只是給愛玩的那群人提供個場地罷了,我爸和我哥都沒啥興趣,你問許牧白,他們家是愛玩的。”林升随便搪塞了幾句,把球踢給許牧白,讓他只好再次開口解釋,還時不時得撇清自己的參與只是純粹的跟随和被迫。
江浔雨聽完感嘆:“你們隐城人玩得未免也太複雜了……”
“因為隐城無聊呗,連個像樣的沙灘都沒有。”林升聳肩怨道。
如果從直升機俯瞰整個塗溪山莊,可以看到高爾夫球場、馬場與後山的農場之間有密林與河流相隔。高爾夫球場和馬場的會員都是有錢就能買到,但最為隐秘的會所和莊園區域并不對外開放,一直以來都是純粹的推介邀請制。
至于具體的地址,也不太好找。
先得走一條高林夾道的山路,路上還設了幾處崗亭門衛,然後再穿過一片養了鹿群的密林,這片森林是有高牆環繞的,因為裏面放養的是風味獨特的紅鹿,秋冬允許會所弓箭協會的成員在林中騎射鹿群。
會所下設的弓箭協會也是邀請制的,林老頭、許文都是這個協會的成員,江明波早年剛混跡隐城時其實曾短暫地活躍過,但妻子去世後就再也沒有來訪,所以江浔雨并沒有來過這裏。
在會所下了車,再坐專門的游艇,十分鐘後就能抵達湖心島的私人莊園區,那裏除了庭院廣闊的獨棟別墅,還有一個插着不同隊徽旗幟的石砌鬥獸場。鬥獸場隔壁是專門的鬥牛士訓校,而訓校基地隔壁是一個專門服務莊園和周邊林地的私人消防隊。
許牧白的姑母許青青從未出嫁過,膝下無兒無女,早年就在莊園置業。
在這個湖心島內,她算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主要有三個身份:一是鬥獸場的常客,二是訓校的贊助人之一,三是消防隊所屬保險公司的大老板。
先說訓校和鬥獸場,從訓校畢業的專業鬥牛士才有資格進入鬥獸場,畢業當天會獲得一面工藝繁複、雕紋精美的純金護心鏡,但這只是各種贊助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樣。
再說私人消防隊,這個分隊的服務範圍僅限塗溪山莊的産業,而許青青的保險公司是他們的直接雇主,林老頭和其他莊園業主都是這家保險公司的客戶。她的保險公司在隐城還有其他的私人消防分支,客戶都是些家大業大的主。
倒也不見得隐城真有多幹燥易燃,而是有些人就樂意提前花錢消災買心安。
隊裏那群健壯的男人一年到頭花在訓練和各家派對上的時間加起來比真正外出撲火要多得多。話雖如此,他們的實際響應時間是極快的,本地家族圈內算是有口皆碑。
許牧白對繁雜的家事不算上心,但就連他也清楚地知道,姑母是祖父生前最器重和疼愛的長女,許文從遺囑上分到的蛋糕和她相比就只是一塊沒有奶油的邊角料,因而在她面前恭敬得很。
許青青常邀許文去玩樂也不是因為多喜歡這個弟弟,主要是想讓他帶着張媛兒和許牧白。
參加姑母的派對時,許牧白知道自己總會在某個時刻被大家起哄着當場彈琴獻藝,看着母親的眼色也知道是推脫不得的,甚至就連母親本人常常也要硬着頭皮彈奏兩曲。
貴賓室懸在鬥獸場上方,透過光潔的玻璃可以看到年輕英俊的鬥牛士和助手們身穿華服,貼身的洋裁長褲下一絲不茍地套着長襪和高筒靴子,帽子和披風上都裝飾着繡着繁複優雅的金銀絲花樣。
風華正茂的善鬥少年們像邀舞的紳士一樣帶着笑意曲臂俯身,卻将細秀銳利的長矛藏于厚沉的紅色的布料之後,在一波又一波耐心的挑撥和技巧非凡的引逗之後,猛地亮劍,給予暴怒之獸一記急驟而至的致命刺擊。
他們的動作行雲流水、戲劇張揚,時而像沉醉于拉小提琴的樂手,時而像飛身躍攻的花豹,直到那些健壯的憤怒困獸血流如注。
看着公牛的叛戾随黑濃的血一起洩淨,華服少年的俊秀臉龐綻放無上榮光。
許牧白在高處默默觀看,永遠心驚地提着一口氣,他想裝作睡着閉上眼睛卻不能夠,因為耳邊全是許青青和她的朋友們興奮的尖叫呼號、狡黠的窸窣低語、悠哉的高聲笑談,話題從鬥牛技巧到披風設計,從鬥獸逸事到床榻私聞,無所忌諱。
她喜歡戴一雙暗紫色的及肘長薄紗手套,從帽沿籠墜而下的半透明網紗剛巧能遮住眉眼邊的細褶。
她總是一手擎着冒着氣泡的香槟杯,一手将不同顏色的籌碼扔進帶有鬥牛士标號的刺繡布箱裏,但許牧白從來也沒搞懂那是什麽意思,只知道姑母若是當日玩得開心,晚上會在湖心的莊園別墅裏通宵派對狂歡,到場的鬥牛士少年都會穿着華麗的制服赴約,而同樣會到場的大概率還有私人消防隊的精壯男人們。
許青青宅中燈火通明、交杯換盞的派對乍一看是和諧歡樂的,但只要稍在暗處駐足片刻,就會發現鬥牛士的華麗披風裏能裹藏進很多東西,包括但不限于軟語輕笑的太太和不茍言笑的紳士;滅火隊的男人則和愛玩水的女士先生們整晚徜徉在混灑了烈酒的泳池裏,滿池的水可以确保再滾燙的低語都燒不起來,從這一點來說他們也算是恪盡職守了。
在更暗更暗的地方,還有可能發現這鬥牛的和滅火的兩批人常常劍拔弩張、針鋒相對、勢不兩立。
“喲,我還以為哪裏來的馬戲團?穿得夠豔的,打扮得這麽漂亮,鬥的是公牛還是母牛?”醉醺醺的滅火壯漢調笑着,在五光十色的泳池邊堵住年輕鬥士的去路,用蓄着半管水的七彩熒光水槍輕佻地掀開眼前那件衣擺鑲花的華美開襟短衫。
“喂,別擋道。哪裏來的大叔,穿得夠少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來滅火的還是來縱火的,要是大晚上的這裏真着火了,你這槍裏的水夠不夠用?”少年揚起嘴角反唇相譏,指間靈活地翻轉着游戲室随手帶出來的飛镖。
壯漢沉下臉,用水槍瞄準鬥牛士的心髒,啞着嗓子道:“穿得這樣體面,嘴巴卻這麽壞,真叫人上火。”
少年把他手中那支七彩塑料水槍從心髒的位置緩緩向上移,最後用黑洞洞的管口抵着下巴,擡眸質問:“我身上衣服都價值連城,弄壞了你用什麽賠?”
水槍的主人經不起挑釁,氣急敗壞地扣動扳機,把半管水都淋在了那張跋扈驕縱、趾高氣昂的俊俏臉蛋上,然後又立刻毀滅證據,将水槍扔進身後幽暗芬芳花叢裏,再把這位自以為在陸地上戰無不勝的英武鬥士丢進冰涼的池底,缺乏耐心地在混着朗姆酒和伏特加氣味的池水裏教訓他,咬牙告訴他自己才是這場派對的唯一主宰。
那日從農莊返校時天色已經暗了下去,許牧白、林升和江浔雨坐在校車的最後一排,江浔雨靠着窗很快睡着了,就連林升叫他名字也沒有反應。
校車從塗溪山莊那條通往湖心島的車道旁駛過時,林升和許牧白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
林升歪頭笑道:“你說我們當中誰會擅長鬥牛這種事。”
“他。”許牧白向江浔雨的方向歪了歪頭。
“嗯……雨哥感覺比較适合去滅火。”
“說的也是。”
“那我呢?我适合什麽?”林升追問。
“嗯……我夜觀星象,給你算了算命,發現你孽障太深,适合跟着陳叔叔吃齋念佛養王八。”許牧白煞有介事地回答。
“滾,你才是。我們只不過是張羅個場子,為你們這種人服務的。”林升笑着反駁。
“什麽叫你們這種人……我只是個去給他們彈琴助興的角色,還是随叫随到的那種。”
“聽起來還不如鬥牛呢。”
“确實。”許牧白笑笑。
校車轉彎時,熟睡的江浔雨從窗邊晃了過來,栽倒在林升肩頭,林升忙轉頭問許牧白:“要不要叫他起來……呃,我就不應該坐這兒的。”
“別叫了吧,他前兩天沒睡好。”許牧白放輕了聲音說。
“嗯?為什麽?”
“說來話長……你回頭自己問他。”
“好吧。呃啊……好重。”
“辛苦了……”許牧白說完這句話沒多久也開始懶懶地打哈欠,然後一頭栽倒在林升的另一邊睡着了。
林升夾在中間平衡負重、獨自清醒着,為了守護兩人短暫的白日夢而不敢動彈,只覺得僵持得腰酸背痛,感嘆自己這破運氣确實應該開始吃齋念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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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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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