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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常嬷嬷這些日子因耿格格的病本就心裏不痛快, 再加上雍親王府中多的是些捧高踩低之人,見耿格格病了,弘晝被抱去了年側福晉院子,對他們緩福軒的人更是愛搭不理的。

如今她這一巴掌下去可謂使足了力氣, 不僅扇的慎兒歪了頭, 嘴角都淌出了血絲來。

慎兒低着頭, 一個字都不敢說。

她自然不能說實話, 總不能說這銀子是年側福晉給的,要她害耿格格的吧?

她跟在耿格格身邊有幾年了, 知道若不說實話還有條活路,說了實話就是死路一條。

耿格格見她無話可說, 微微嘆了口氣道:“自我到王府後,你就在我身邊伺候, 這麽多年不說功勞卻也有苦勞,若真要我取你性命,我做不出來。”

說着,她看向常嬷嬷道:“嬷嬷,你差人與福晉說一聲, 将她趕出去吧。”

弘晝知道耿格格心軟, 聽耿格格這般說, 他一點不意外。

只是可惜,他并非聖母, 一向覺得做錯了事兒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一聽這話自然不答應, 揚聲道:“額娘, 不行的,您之前與我說過偷東西不是好孩子的, 為什麽慎兒姐姐就可以偷東西?”

“那是不是只要我看到好看喜歡的東西,就能拿回家?”

耿格格神色微變:“自然不是。”

常嬷嬷也跟着道:“格格,五阿哥說的是。”

說着,她竟哽咽起來:“奴才知道您心軟,可如今卻不是心軟的時候,若您今日不狠狠罰上慎兒一頓,以後緩福軒上下的丫鬟奴才有樣學樣怎麽辦?”

“這慎兒從前也是個聽話懂事的,如今生出這樣大的膽子,不過是見您病了,這樣的人,您還與她講什麽情面?”

耿格格咳嗽幾聲道:“你們說的有道理,嬷嬷便看着辦吧。”

常嬷嬷有心殺雞儆猴一番,想叫旁人看看他們緩福軒也不是好欺負的,禀于福晉後,将慎兒打了二十個板子直接丢了出去。

慎兒雖是奴才,卻只有十幾歲,這二十個板子打下去就算不會要她性命,只怕下輩子也沒辦法站起來了。

弘晝這下才放心,蹦蹦跳跳去了年側福晉院子。

他雖不知道年側福晉他們到底給耿格格下的什麽藥,但從年側福晉與錦瑟的只言片語中知道耿格格也無性命之憂。

他一進屋,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年側福晉和衣躺在炕上打盹,臉色沉沉,很是不高興的樣子。

弘晝卻迎難而上,湊了過去甜甜喊了聲“年額娘”。

年側福晉連眼皮子都沒擡一下。

錦瑟忙将弘晝帶到外間,弘晝無辜看向她:“錦瑟姐姐,年額娘今天是怎麽了?”

錦瑟居高臨下看着他,想要看看能不能從他臉上看出些端倪來。

心理素質極佳的弘晝卻是神色不減,甚至面上瞧着還有些不高興,嘟囔道:“錦瑟姐姐,你這樣看着我幹什麽?今天年額娘不高興,你也不高興,你們怎麽了?”

這表情,這神态,這模樣,小小年紀的他簡直可以送去戲班當臺柱子了。

錦瑟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沒什麽,今日主子心情不好,五阿哥莫要纏着主子,你出去玩吧。”

弘晝是求之不得,高高興興走了。

錦瑟剛進屋,就瞧見年側福晉已睜開眼,她想了想還是道:“主子,奴才覺得這事兒不對勁,是不是五阿哥知道了些什麽?要不然,怎麽會這樣巧……”

只是她的話還沒說完,年側福晉就冷冷掃了她一眼,看的她不敢繼續說下去。

年側福晉冷聲道:“好,就算當時我們的話叫弘晝聽到了,可他才多大,就算知道不對勁,哪裏會猜到慎兒身上?”

“明明是你自己辦事不利,選了個棒槌,還好意思将事兒怪到弘晝頭上?”

錦瑟連忙跪地認錯。

等着弘晝找弘歷玩了半個時辰,回來之後,發現屋子的氣氛比下午更加吓人,就好像每個人頭上都壓着一團黑壓壓的烏雲似的。

但弘晝頭上沒有烏雲,他頭上有的只是彩虹。

他一想到自己很快就可以功成身退回去了,嘴角都忍不住揚了起來。

連瓜爾佳嬷嬷都察覺到了他的好心情,問道:“今日你怎麽這樣開心?”

弘晝笑眯眯道:“嬷嬷,我們就快回去了,方才我做夢夢到額娘的病好了。”

瓜爾佳嬷嬷也不喜歡這裏,也不是說這裏不好,就好像在外頭做客似的,外頭再好,始終沒自己家裏好:“奴才覺得你的美夢肯定會成真的。”

說着,她更是催促道:“時候不早了,快睡吧,說不準你還能再做個美夢。”

弘晝乖乖上了床。

他并沒有睡,眼睛睜的老大老大,強迫自己不能睡,一直等到外頭的月亮升至半空,這才起身。

今日他專程要小豆子給他弄來了雞血,這會子總算派上了用場,将自己臉上塗滿了雞血,圓嘟嘟胖乎乎的小臉上竟有幾分吓人。

他對着鏡子看了看,覺得很是滿意,這才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一路暢通無阻來到年側福晉的屋子門口,守門的丫鬟直打盹,他小心翼翼走了進去。

有一次,他聽錦瑟與吉祥閑聊時說過,說年側福晉自日日喝藥後就覺淺,睡覺時屋子裏不得有人。

他尋摸至年側福晉床邊,就開始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今日年側福晉心裏窩着一團火,燒的她半夜沒睡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剛睡着,就聽見床邊有聲音。

她剛眯着眼看了看,卻見着床邊站了個滿臉是血的小孩子,迎着月光看去,這小孩子臉上,身上都是血,似來索命一般。

當即她就吓得尖聲叫了起來。

驚愕之中的她沒有多想,若是仔細想一想就知道陰曹地府怕是不會有如此渾圓胖乎的小鬼。

弘晝伸出胖乎乎沾滿血的手往她跟前湊,哽咽道:“年額娘,是我,是我啊……”

年側福晉吓得連連後退,尖叫聲不斷。

弘晝是步步緊逼。

到了最後,年側福晉吓得一聲尖叫,暈厥在床上。

很快,就有丫鬟沖了進來,又是點燈又是掐人中的……弘晝更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也跟着湊了過去。

可憐年側福晉剛一睜眼,再次看到了弘晝布滿鮮血的小臉,當即又尖叫一聲。

錦瑟一把就将弘晝推開了,推的弘晝一個踉跄,索性順勢倒地,嗚嗚哭了起來。

錦瑟卻顧不上他,摟着年側福晉道:“主子,主子,您沒事兒吧?”

年側福晉只覺得自己心窩子一陣陣的疼,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聽見弘晝那嘹亮的哭聲,遲疑道:“弘晝?”

弘晝爬了起來,抽噎道:“年額娘,是我。”

錦瑟卻沒好氣看着他:“五阿哥,您這是做什麽?主子一向身子不好,您若将主子吓出個好歹,您哪裏負得起這個責任?”

話畢,她更是連聲差人請四爺和大夫過來。

弘晝低着頭沒說話。

年側福晉皺皺眉,第一次覺得弘晝這孩子實在太頑皮了些,低聲道:“弘晝,你怎麽了?”

弘晝抽噎道:“年額娘,我一醒來臉上都是血,我,我好害怕……”

年側福晉安慰道:“這些日子天氣熱,想必你是上火流鼻血了。”

她仔細一想,就明白過來,小小年紀的弘晝流鼻血吓壞了,不知道找誰,所以就找到了她。

說着,她更是吩咐道:“吉祥,你把弘晝帶下去洗把臉吧。”

等着弘晝将一張小臉洗幹淨,換了幹淨衣裳過來時,四爺與大夫已經到了。

四爺坐在床邊陪着年側福晉,大夫剛剛替年側福晉把完了脈,正色道:“……側福晉身子一向柔弱,先前又落下病根,平日裏本就該多多歇着,萬萬不可操勞受驚,今日我就先替側福晉開個方子吃一吃,明日再過來給您診脈。”

說着,老大夫更是叮囑道:“還請側福晉謹記一定要好生歇息,萬萬不可再受累受驚。”

年側福晉微微颔首。

她雖喜歡弘晝不假,卻也是很多時候将弘晝當成她與四爺孩子的緣故,再怎麽疼惜弘晝,卻也越不過自己,只點點頭說知道了。

方才當着四爺的面兒,錦瑟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添油加醋都道了出來,四爺原覺得弘晝太不懂事了,可如今瞧着弘晝那紅彤彤的眼睛,怯怯的神色,當即心就軟了下來。

想必弘晝吓壞了吧。

四爺的語氣就緩了下來:“沒事兒的,不過是流鼻血而已,小時候我也時常流鼻血,連藥都不必喝,明日多喝點綠豆湯就好了。”

弘晝一個字不說,只含淚點了點頭。

近來四爺忙的很,去年他因耿格格的花樣子好不容易與江寧織造曹家牽上線,今年二月曹寅攜長子進京述職,曹寅所奉上的料子皇上很是喜歡,可他萬萬沒想到,在回鄉的路上曹寅就病了。

三日前,四爺接到曹寅病重身亡的消息。

一向寵辱不驚的四爺氣的砸了個茶盅。

雖說曹寅沒了,曹家還有別的兒孫,但別人與皇上有什麽情分?

也是因此,這幾日四爺連來探望年側福晉與弘晝的時間都沒有,這讓他很是自責,親昵拉起弘晝的手,開口道:“不光綠豆湯解暑,還有西瓜、雪梨都可以,明日我就要蘇培盛給你送些過來好不好……”

只是他這話還沒說完,弘晝就連忙将手抽了出來,更是連連喊疼。

四爺眉頭一皺:“好端端的,手怎麽會疼?”

弘晝嘴巴一癟,看了眼錦瑟,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四爺是何等聰明之人,當即不悅的眼神就落在錦瑟面上:“說,這是怎麽一回事。”

錦瑟連忙跪地,硬着頭皮道:“回王爺的話,方才奴才瞧見五阿哥站在床邊,主子吓壞了,不小心推了五阿哥一把,一時間沒注意力度……”

年側福晉見四爺眉頭皺的厲害,當即就打起圓場來:“王爺,錦瑟也是擔心妾身,她平日裏也很喜歡弘晝,定不是故意的。”

說着,她看向弘晝,柔聲道:“弘晝,你的手現在還疼嗎?錦瑟不是故意的,你原諒她這一次好不好?”

她說這話時可謂信心滿滿,畢竟這些日子弘晝一直對她的話是言聽計從。

誰知道弘晝卻噙着淚一言不發,并不敢哭出聲來,那渾厚圓潤的小肩膀一抖一抖的,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四爺揚聲就道:“我知道你向來敬重錦瑟,只是當奴才也得有當奴才的樣子,情況再危急,怎能動手傷了主子?”

“弘晝還這樣小,若手上真傷的厲害,以後怎麽讀書寫字?”

說着,他更是一錘定音:“就罰錦瑟三個月的月錢吧。”

年側福晉嘴巴動了動,卻是沒有說話,這是她第二次在四爺面上看到如此冷峻的神色,第一次是她害的耿格格早産那一日。

弘晝心裏笑開了花,可面上卻仍是委屈巴巴道:“阿瑪,您別罰錦瑟姐姐好不好?”

“我不疼的,就是今日我和哥哥約好明日一起去打陀螺的,這下打不了了……真的,我不疼……”

錦瑟自至年側福晉身邊伺候,誰人見到她都只有誇贊的份兒,她雖不在意三個月的月錢,可這等屈辱卻是十餘年來頭一次。

偏偏弘晝還在喋喋不休,她恨不得拿針将弘晝吧吧說個不停的嘴給逢起來。

四爺冷聲道:“不必再說了。”

“弘晝,時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說着,他更是叫蘇培盛送弘晝回屋,還要未離開的老大夫給弘晝看看手。

其實方才錦瑟推弘晝時本就沒使什麽力,弘晝的手壓根也不疼,老大夫看着他的手連紅都沒紅,直說沒事兒,不過為保險起見,還是要他多歇着。

弘晝連連稱是。

接下來這一晚,弘晝睡得是又香又甜。

翌日一早起身,他還是如往常一樣前去給年側福晉請安,卻聽說年側福晉病了。

也是,年側福晉本就身子弱,昨日心情不好,再加上被弘晝狠狠吓了一跳,縱然昨晚有四爺陪着,卻也是一夜無眠。

今日一早,年側福晉就說頭疼,連床都下不來了。

弘晝聽說這消息後是更高興,更要進去給年側福晉請安,卻被門口的錦瑟給攔了下來。

從前錦瑟都不怎麽待見弘晝,如今看他更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沒好氣道:“五阿哥回去吧,昨晚上主子被你吓病了!”

弘晝什麽都不怕,錦瑟越是這般對他,他就偏偏要迎難而上,只擡頭看向錦瑟:“錦瑟姐姐,你這話是真的嗎?年額娘不喜歡我了嗎?我,我不是故意吓唬年額娘的……”

錦瑟居高臨下看着他,一副冷冷的表情。

弘晝轉過身去,嘟囔道:“我要去告訴阿瑪,年額娘不喜歡我了……”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一把被錦瑟抓住,只聽見錦瑟沒好氣道:“好了,你進去吧。”

錦瑟知道,因昨日之事四爺本就對她不滿,若再鬧騰開來,四爺會不會允許她留在王府都是另外一回事。

更何況,她也不想病中的年側福晉因這件事傷神。

弘晝喜氣洋洋走了進去。

年側福晉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方才她聽到外頭錦瑟與弘晝在外頭争執,卻裝作沒聽見,卻不曾想弘晝還是闖了進來。

除去她把弘晝當成親身骨血的時候,她對弘晝的喜歡就像對貓兒狗兒的喜歡,自己心情好或弘晝懂事時願意逗一逗,至于別的時候,她則巴不得弘晝離自己越遠越好。

随着弘晝一聲奶呼呼的“年額娘”,年側福晉眉頭微微皺了皺,睜開眼就看到弘晝那張可愛的小臉。

弘晝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年額娘,您生病了嗎?您現在還難受嗎?”

年側福晉瞧他如此可愛,臉色和緩一兩分:“沒事兒的,我休息幾日就好了。”

她覺得弘晝懂事的時候也是招人喜歡,就比如這時候,坐在床邊的小杌子上看着她,也不多話,很是乖覺。

她也舍不得将這孩子趕走。

很快,吉祥就端着藥走了進來:“主子,該喝藥了。”

年側福晉剛坐了起來,弘晝就站起來道:“我來,我來,我要喂年額娘喝藥!”

吉祥哄道:“五阿哥乖,奴才來吧,您還小,這藥又燙,若是一不小心把藥弄灑了怎麽辦?到時候燙着您和主子就不好了。”

弘晝正色看着她:“我會喂藥,我還給我額娘喂過藥了!”

說着,他又再次熊孩子上身,大有一副“你要是不依我就不罷休”的架勢,他吵吵嚷嚷的,吵的本就沒休息好的年側福晉腦瓜子是嗡嗡直響,擺擺手,有氣無力道:“好了,就叫弘晝喂吧。”

在她與四爺提起要将弘晝接到身邊來照顧幾日時,四爺就已提醒過她,這孩子頑劣得很,若是不達目的就不會罷休的。

弘晝在吉祥的叮囑聲中如願接過藥碗,有樣學樣給年側福晉喂起藥來,一勺藥喂到年側福晉嘴裏之前還知道吹吹,怕燙着年側福晉了。

只是小孩子哪裏會伺候人,便是弘晝小心翼翼,卻仍把控不好速度,更是一會藥滴到年側福晉手上,一會藥喂的太燙了些……看的錦瑟等人是心驚膽戰,擔心不已。

可最叫錦瑟等人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随着外頭有個丫鬟進來了,吓了弘晝一跳,他手一歪,這碗滾燙的藥就全灑到了年側福晉手上,身上……燙的年側福晉驚聲直叫,眼眶都紅了。

錦瑟沒好氣呵斥道:“五阿哥您這是做什麽?您不是說您給耿格格喂過藥嗎?怎麽還把藥端灑了?”

弘晝眨巴眨巴着眼道:“我是給額娘喂過藥啊,我給額娘喂藥時也把藥端灑了。”

只是當時和今日情況并不一樣,由于他的刻意把控,當時那藥也就濺到耿格格身上幾滴,大多數都灑在了被子上褥子上,半點沒燙到耿格格。

這下,年側福晉都沒話說了,疼的只吸氣。

吉祥又是哄又騙,這才把弘晝i弄走。

但她們卻發現,這一切不過是個開始。

白日裏弘晝經常在院子裏玩蹴鞠,小小的一個人再加一個球跑的可開心了,蹴鞠擊打在牆上,一下接一下,發出“砰砰砰”的聲音,吵的年側福晉根本睡不好。

錦瑟出去将弘晝的蹴鞠沒收了,弘晝又一個人在院子裏玩起“跳房子”的游戲,要玩“跳房子”,得先在地下畫好“房子”,精益求精的弘晝畫完一個只覺不滿意,再畫一個,一個接一個……尖銳的石頭劃在青石板上,發出刺耳的聲音,還不如他玩蹴鞠。

如此也就罷了,到了夜裏,弘晝睡不着覺,跑到院子裏蕩秋千不說,還放聲歌唱,歌聲更是嘹亮悅耳:“你拍一,我拍一,一只孔雀穿花衣;你拍二,我拍二,兩個小孩紮小辮;你拍三,我拍三,三個小孩爬上山……”

便是他長得好看可愛,可皎潔的月光下,一個胖乎乎的娃娃坐在秋千,随着秋千咯吱咯吱發出聲音,這孩子更是放聲歌唱,別說吵得很,這畫面,光是想一想就吓人得很。

如此一來,年側福晉如何能安心養病。

錦瑟氣的不行,要去找弘晝理論,可剛開口,弘晝就瞪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看向她:“錦瑟姐姐,不是年額娘說要我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嗎?難道我在自己家裏都不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嗎?”

錦瑟語塞。

她也試過暗中給弘晝使絆子,可架不住弘晝身邊有個厲害護短的瓜爾佳嬷嬷,瓜爾佳嬷嬷見招拆招不說,更是主動找到她,含沙射影道:“……錦瑟姑娘也是年側福晉身邊的老人兒了,平日裏體面的很,可正因如此,我覺得錦瑟姑娘就該慎言慎行,若真鬧出什麽事來,不光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就連年側福晉都跟着面上無光,到時候又好護着你?”

錦瑟就算沒有與瓜爾佳嬷嬷交過手,可也知道宮裏頭出來的老嬷嬷并非簡單之人,自然是退避三舍,恨不得繞路而走。

接下來的幾日,年側福晉名義上是在養病,實則卻是日日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整個人是愈發憔悴。

偏偏四爺前來問她身子骨如何,她卻如啞巴吃黃連有口難言,只能說沒事。

是啊,叫她怎麽說?總不能說弘晝太鬧騰了吧?

想當初她與四爺說起要将弘晝接到身邊養幾日時,四爺就提醒過她,她也知道弘晝的性子,她要再說這樣的話,四爺不說生氣,卻是會不高興的。

後來還是忠心耿耿的錦瑟瞧着年側福晉越來越憔悴,大着膽子與四爺委婉提起了這事兒,“……奴才們這些日子一直盡心盡力伺候主子,可主子身子向來瘦弱,如今又要照顧五阿哥又要養病,一心不能二用,這病自然就好的慢了許多。”

但這話從錦瑟嘴裏說出來,還不如年側福晉直接與四爺開口。

四爺知道錦瑟相當于年側福晉的耳朵,眼睛和嘴巴,錦瑟之所以會這樣說,想必年側福晉早有了這個意思。

他淡淡道:“既然如此,明日就要弘晝搬去如意室吧。”

連他都覺得奇怪,耿格格的病來的奇怪,好起來也奇怪,這幾日身子已好了許多,已經能下床走幾步了,想必過些日子身子就能大好。

錦瑟渾身輕松了一大截,只是剛擡頭,就見着四爺擡腳往外走去。

她心裏一驚,王爺不是來看主子的嗎?怎麽走了?

她心中雖狐疑,卻不敢多問。

四爺轉身就去看弘晝了。

只是弘晝并不在自己屋子裏,而是在院子最角落的地方玩“跳房子”的游戲。

小小的孩子站在院子角落,這裏蹦蹦那裏跳跳,嘴裏更是嘟囔着說上幾句話,而後自顧自笑了笑,又繼續玩了起來。

四爺只覺得自己的心揪成了一團,從前那樣活潑的一個孩子怎麽就變成了這樣子?

弘晝已看到了四爺,卻還是裝作沒看到,自顧自玩着游戲。

四爺喊了他一聲:“弘晝?”

弘晝看到四爺時面上一喜,很快跑了過來,只是半路上卻像是想到什麽似的,噓了一聲道:“噓,阿瑪,小點聲音,年額娘正病着,要好好休息了。”

四爺一把就把他抱了起來。

胡鬧的小孩子突然變得懂事無非幾種原因,弘晝變成這般模樣想必突逢變故,再加上寄人籬下受盡白眼,四爺難得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瓜子:“不要緊,這裏離你年額娘屋子遠得很,咱們說話她不見的。”

弘晝瞪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四爺見他面上神色怯怯的,遲疑片刻道:“弘晝,你住在你這裏開心嗎?”

弘晝沉默好一會,這才道:“阿瑪,我可以說實話嗎?”

四爺被他逗笑了:“自然可以。”

弘晝老氣橫秋嘆了口氣:“阿瑪,我不想在這裏。”

說着,他的眼眶裏就浮起眼淚來:“年額娘對我很好,這裏也很好,只是,這裏不是我的家。”

“我想額娘!我想回去!”

“我知道,額娘肯定也想我,額娘病着,我和她說說話,她就能好的快一點……”

四爺卻不會任由着他這般胡鬧:“這怎麽能行?若是你額娘将病氣過到你身上,可不是鬧着玩的。”

“你不是喜歡弘歷嗎?将你送去如意室住些日子好不好?那裏有你鈕祜祿額娘,還有弘歷。”

“不好。”弘歷伸出胖乎乎的胳膊摟住四爺的頸脖,頭埋在四爺的肩膀上:“我喜歡鈕祜祿額娘和哥哥,只是我最喜歡的還是額娘,就算額娘将病氣過到我身上我也不怕,只要在額娘身邊就好了。”

說着,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我有一次做了噩夢,夢見額娘沒了……”

他并沒有撒謊,他夢見耿格格沒了後當時就被吓醒了,雖只是個夢,但他覺得還是怪吓人的。

四爺與孝懿皇後也好,還是與德妃娘娘也好,從小到大感情都不算深厚,瞧見別人母子情深只有羨慕的份兒。

他原想拒絕弘晝的,可看到弘晝楚楚可憐的樣子,卻還是點了點頭:“好。”

弘晝面上當即就由陰轉晴,歡呼雀躍起來,更是掙紮着要從四爺身上下來,奶聲奶氣道:“阿瑪,我這就要嬷嬷給我收拾東西,我要回去找額娘啦。”

四爺瞧見他又恢複了往日的雀躍,只覺得弘晝頑劣些也不是壞事,臉上都不由自主浮現幾分笑容來。

只是等着四爺去看望年側福晉後,這份好心情卻是蕩然無存。

年側福晉話聽說弘晝即将搬回去後,渾身輕松了不少,只是她想着是不是弘晝在四爺跟前說了些什麽,便隐晦提了提弘晝近來很不聽話一事。

四爺的疑心重是刻在了骨子裏,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如今看着年側福晉道:“當初我就與你說過,弘晝頑劣,可你卻執意要将這孩子接到身邊養着,他只是個小孩子而已,難不成還要指望一個小孩子乖覺懂事嗎?”

年側福晉張了張嘴,只覺得四爺有些陌生,可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只變成一句:“是,您說的是,妾身知錯了。”

可就算她這般伏低做小的态度,四爺卻已經站起身道:“好了,如今你正病着,就安心養病吧。”

年側福晉眼睜睜看着四爺走了,別說她病着的這幾日,就算從前沒有生病的時候,四爺也幾乎沒有這般不過說了幾句話就走的先例。

年側福晉心裏是更難受了。

弘晝卻是開心極了,也顧不得等收拾東西的瓜爾佳嬷嬷,徑直跑回緩福軒,一進門更是嚷嚷到:“額娘!額娘!我回來了!”

耿格格這些日子身子強了許多,正由常嬷嬷扶着在院子裏轉一轉,猛地聽到弘晝的聲音,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再定睛一看,這不是弘晝是誰?

弘晝很快跑到耿格格面前,一把就将她抱住:“額娘,我回來了。”

耿格格臉上的笑擋都擋不住。

一旁的常嬷嬷笑道:“這下好了,叫奴才說,五阿哥比什麽神丹妙藥都要管用,您這一回來,格格好的就更快了。”

四爺很快也過來了。

不光今日四爺過來了,接下來的好幾日,他更是時常過來,一來是看看正在病中的耿格格,二來是看看弘晝,畢竟這小崽子在年側福晉的院子裏像變了個人似的,他也擔心弘晝會不會留下心裏陰影。

很快四爺就覺得自己純粹是多慮了。

弘晝還是和從前一樣,不,因他長大了些,比從前鬧騰了許多。

可四爺卻并沒有像從前那樣對弘晝吹鼻子瞪眼,挑三揀四的,就連耿格格等人都覺得奇怪。

随着四爺出入緩福軒的次數增多,耿格格再次成為雍親王府的熱竈,且不說福晉等人隔三岔五派人送了補品過來,就連府中的幾個姨娘也有意無意想湊過來套近乎。

這幾個姨娘們身份不算高貴,也不得四爺喜歡,但鼠有鼠道蛇有蛇路,這幾個姨娘消息還是很靈通的,一聽說耿格格再次得四爺青睐,便時常來緩福軒湊湊近乎。

這一日,弘晝正抱着橘子陪耿格格說話,杏兒就進來道:“格格,松佳姨娘過來了,說是她剛做了盒雲片糕想給格格嘗嘗了。”

耿格格在王府中一向獨來獨往慣了的,近來也就是與鈕祜祿格格走的近些,對于旁人,她也不願深交,當即就擺手道:“你替我謝謝松佳姨娘一聲,就說她的好意我心領了,如今我正在養病,不便見她……”

松佳姨娘?

弘晝正絞盡腦汁想着法子去接近松佳姨娘了,沒想到想什麽來什麽,這人就送上門來了。

他連忙道:“額娘,我想吃雲片糕。”

耿格格柔聲道:“好,待會兒就要梅兒與大廚房說一聲,叫他們做雲片糕給你吃。”

“不嘛!”弘晝搖搖頭,索性就耍賴起來:“我現在就要吃。”

耿格格知道這孩子是個說風就是雨的性子,說這會子要吃雲片糕,晚一會都不成的,索性差人請了松佳姨娘進來。

松佳姨娘只覺得最近自己倒黴透了,好不容易攀上年側福晉這棵大樹,替年側福晉鞍前馬後這麽些日子,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可卻因其中出了岔子,年側福晉卻是翻臉不認人。

至于年側福晉答應她的事兒,就更不必說了,她自知人微言輕,也不敢找年側福晉去鬧,默默吃下這個悶虧,想着年側福晉靠不住,索性再另尋靠山。

近來得寵且瞧着不大聰明的耿格格就入了她的眼,她在德妃娘娘身邊伺候多年,自诩論心計、手段、容貌都是數一數二,可就是不得四爺喜歡,她思來想去,覺得自己只是差了個機會而已。

弘晝看着眼前與耿格格談笑風生的松佳姨娘,嗯,覺得這人心理素質真不錯,前幾日還在害耿格格,如今言語間像沒事人似的。

松佳姨娘心理素質的确不是尋常人能比的,如今坐在錦凳上笑眯眯道:“……前幾日我還與武姨娘說了,說您真是厲害,您送進宮的屏風得了德妃娘娘青睐,妾身在德妃娘娘身邊伺候了那麽多年,對德妃娘娘的性子也有幾分了解,若是尋常之物,她可是看不中的。”

說着,她臉上笑意更甚:“妾身若有機會要多來與您讨教一二,妾身笨的很,進宮多年別的本事沒有,就跟着永和宮的廚娘學會做雲片糕,來,耿格格,您嘗嘗好不好吃,若是好吃妾身改日再給您送些過來……”

只是她一掃眼,卻瞧見擱在案幾上的雲片糕被弘晝霍霍的不像樣子。

雲片糕的做法雖看似簡單,但越是簡單的食物就越考驗手藝。

從研磨糯米,挑選芝麻,到上籠蒸熟,她沒有假手于人,做出來的雲片糕白如雪,薄如紙不說,松軟綿密,入口即化,更巧的是裏頭還加了些松子仁,一口下去不僅不覺寡淡膩味,滿是松子的香氣。

這雲片糕乃是她的拿手絕活,別說宮中的德妃娘娘贊不絕口,就連四爺吃過都說好。

如今她瞧着弘晝只把裏頭的松子仁選出來吃了,想着自己今日一大早就起來忙活,覺得很是難受。

耿格格雖将弘晝看的嬌,卻也覺得弘晝此舉不合适,低聲道:“弘晝,你怎可如此糟蹋食物?這雲片糕可是松佳姨娘親手做的……”

弘晝信不過松佳姨娘,也信不過松佳姨娘送來的東西,卻也沒道理将好好的雲片糕丢出去,就想出這樣一個折中的法子來。

如今他從炕上蹦了下來,奶聲奶氣道:“松佳姨娘,對不起,我不該如此的。”

松佳姨娘強撐着笑道:“沒事兒,不過是區區糕點,明日妾身再做了送過來就是。”

到了第二日松佳姨娘又提着雲片糕來了。

誰知弘晝防着她的同時,她也防着弘晝,畢竟這雲片糕可是她的心血,如今眼神時不時落在雲片糕上,更偶爾吃上兩塊。

弘晝這才放心。

他差小豆子去打聽過了,這幾日來松佳姨娘與年側福晉那邊沒什麽來往,想想也是,松佳姨娘事情沒辦成,又有誰願意搭理她?

只是,松佳姨娘攀附年側福晉不成,如今又想來攀附耿格格,弘晝是頭一個不答應。

接下來的幾日裏,松佳姨娘每日都會來緩福軒陪耿格格說話,話裏話外都都在給自己貼金,說耿格格喜歡吃她做的雲片糕,立下一個謙卑友愛且與人為善的形象。

弘晝聽了這話直癟嘴,覺得這人忒不要臉了些。

這一日,四爺前來緩福軒時松佳姨娘照舊在,他一進去,這松佳姨娘的眼神就落在他身上,他索性出來站在廊下看弘晝玩“跳房子”。

雖說都是做游戲,但弘晝在緩福軒是笑容滿面,不僅拉着小豆子,小瓶子一起,甚至連那只被他取名“橘子”的貓兒都抱了出來一起玩,笑聲傳的整個院子都聽得見。

四爺瞧見,心裏也舒坦了些。

如今雖已至初秋,弘晝卻玩的一腦子門汗,瞧見四爺的身影,邁着小短腿就跑了過來:“阿瑪怎麽不進去?”

說着,他更是嘟囔道:“哦,我知道了,因為松佳姨娘在裏面。”

童言無忌。

也就小孩子心地淳善,想到什麽就說些什麽。

四爺背手看着他:“松佳姨娘在裏面,我為何不敢進去?”

“因為阿瑪不喜歡松佳姨娘啊!”弘晝擡頭看向四爺,眼裏亮晶晶的,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整齊齊的小米牙來:“不過,我也不喜歡松佳姨娘。”

“松佳姨娘每次過來都要陪額娘說好久好久的話,惹得額娘都不能好好休息,我與常嬷嬷說不要她來了,可額娘卻說我不懂事,說松佳姨娘是好心來看她。”

“阿瑪,我聽鈕祜祿額娘教過哥哥,說做人要有分寸,那為什麽松佳姨娘明知道額娘病着,偏偏要在咱們院子裏一坐一整天?她不知道額娘要好好養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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