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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姜姒妗要做什麽?她要做的事驚世駭俗,誰能想到她會想要周渝祈的命呢。

她計劃徐徐圖之,姜家經商,南往北來,自也有幾分見解,曾無意中得了一劑藥方,和傷寒藥格外相似,但其中藥材的劑量或多或少,再配些飲食不當,就成了害人性命的毒藥。

否則姜姒妗也沒必要一門心思将周渝祈往傷寒上推。

這藥能夠叫人身體虛弱,不治而亡,但查脈象卻是查不出什麽,陰損得厲害,往日姜姒妗從不曾想過她會用到這個藥方。

周渝祈清醒的時間少,但只要他醒來,就會要求見姜姒妗。

府中婢女少,多是伺候姜姒妗的人,前院只有一個竹青伺候着,他是個聰明人,老子娘也在姜府,否則當初也不會叫他去伺候周渝祈。

他嘴很嚴實,不管心底再怎麽覺得唏噓,再覺得姑爺模樣凄慘,在外也不吐露一個字。

甚至,他也面色憔悴,讓人一瞧就覺得他傷心難過至極,是個極忠心之人,不論是誰都沒對他有過懷疑。

姜姒妗數日不曾出府,心神都在周渝祈身上,總覺得自己忽視了什麽,卻是一時間怎麽都想不起來。

直到這日夜晚。

寝室的門被人推開,有人裹着寒風進來,姜姒妗被驚到,她猛地坐了起來,周渝祈闖入淨室一事給她落下了陰影,夜間也經常覺得睡得不踏實,有一點動靜總要醒過來。

如今人一坐起來,就伸手去夠床邊的衣裳,佳人黛眉染上驚慌,慌忙地要遮住身軀。

落入某人眼中,心底不由得一沉。

往日他來時,從不見她這般抵觸抗拒,裴初愠不由得想,難道是照顧那個病秧子兩日,夫妻情誼複燃了不成?

他上前一步,整個人不再藏在陰影中,淺淡月色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冷淡斐涼的鼻梁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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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淼淼是在躲我?”

聽見這聲,姜姒妗動作一頓,她擡起頭,瞧見了人,手倏地一松,半披在身上的衣裳順勢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香肩,她終于想起她遺忘了什麽。

姜姒妗想起府中的周渝祈,許多心事湧上來,叫她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不着痕跡地握緊手心,斂下眸眼:

“裴大人怎麽來了?”

女子斂着眉眼,不曾瞧他一眼,讓裴初愠不得不有些明了——她不想在這時見他。

沒人知道裴初愠現在是什麽心情。

像是被不知不覺蔓延的、細密的痛苦撐開整個心髒,疼得讓人打顫,腦仁都像是被尖銳的刺捅穿了一樣,整個心髒仿佛被人握緊了一樣疼。

他知道周渝祈病重,也知道姜姒妗在整日照顧周渝祈,他給姜姒妗傳信,甚至以頌雅樓的名義邀姜姒妗議事,但全數被推拒。

難道夫妻二字就當真能夠讓她抹掉一切怨恨和過往,心無芥蒂地和周渝祈重歸就好?

如果是如此,他直接請旨賜婚,待她和他有了夫妻之名,豈是也能叫她和他做一對恩愛夫妻?

裴初愠沉着眼底,無人知曉他心底欲念要沖破理智,他還是和往日一樣平靜的語氣:

“來見見你。”

姜姒妗沒察覺到他的想法,她沉默片刻,對于裴初愠,她做不到冷靜相待,她只能偏過頭,将情緒掩下,擺出一副憔悴和筋疲力盡的模樣:

“裴大人還是回去吧,這些時日就不要再見了。”

裴初愠心下驀然一沉。

周渝祈一病,她甚至連見他的念頭和時間都沒有了,一門心神全都付諸在周渝祈身上。

在皇宮時她的嬌嗔和親昵仿佛都只是一場過眼雲煙的夢,裴初愠沉着臉,他靜了許久,居然點了點頭:

“周夫人當真是情深義重。”

他喊她周夫人。

姜姒妗臉色倏然煞白。

她不敢置信地擡起頭看他,周夫人三個字和情深義重這四個字落得極輕,卻又格外重,像釘子被捶入姜姒妗的心裏,叫她臉上褪盡了血色。

她和他初識,便是知曉她早就嫁人,他也不曾喚過她一聲周夫人。

他一直都直呼她姓名,甚至再親昵也是淼淼。

周夫人三個字砸得她有點臉上血色盡失,叫她肩膀也仿佛耷了些許,她擡下頭,杏眸将要落下淚,被她強忍住,她唇角牽起的幅度很用力:

“裴大人過獎。”

話不過腦子就出了口,她也不知怎麽會鬧成這樣,但她在他面前下意識地挺直腰杆,許是兩人糾纏本就不堪,才讓她不肯在他面前放下驕傲。

兩人往日相處都是裴初愠總讓一步,但今日裴初愠不曾退讓,兩人僵持住。

裴初愠不帶情緒地笑了一聲,他垂着眸,僅僅站在那裏,就顯得他高高在上,忘下來的眼神也是居高臨下,讓姜姒妗渾身不由得打着顫。

她骨子冷,也齒冷。

裴初愠想去抱住她,像往日一樣,但她挺直着腰杆,不肯讓一步,杏眸中的淚也不肯落下來。

他有時真的想知道她的心是石頭做的不成,怎麽都捂不熱。

裴初愠扯了扯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很好。”

他又重複了一次:“周夫人,很好。”

這個稱呼,刺痛的不止是姜姒妗,同樣也在剜他的心,一寸寸的疼,不算陌生的酸楚順着血液流入四肢百骸,是一剎間的事。

姜姒妗閉着眼,不願再說話。

裴初愠不想再見她這幅不欲和他說話的模樣,仿若兩人間曾經的隔閡又回來了,他退了一步,轉身打開門走出去。

淺淡月色灑在他身上,孤寂冷寒,他對女子總是心軟,他忍不住回頭,她還是不肯看他一眼,裴初愠終于徹底冷下臉,氣壓低得讓衛柏也不敢靠近一分。

裴初愠出了周府。

他手指刺疼,須臾,他伸出手,藏在袖子中的芍藥簪終于顯露出來。

衛柏愕然:“主子沒給姜姑娘麽?”

這芍藥簪是主子親自替姜姑娘雕的,這段時間除了朝事,主子只在忙這事,今日終于簪成,就迫不及待地來找了姜姑娘。

怎麽會又将這芍藥簪原封不動地帶了回來。

裴初愠閉上了眼,面無表情,月色照不亮他的臉,也照不亮他的眉和眼,他不置可否,只說:

“我心切切,但有人棄如敝屣。”

聲音冷淡,那支芍藥簪也被他順手抛下,落在周府門口,玉石砸在青磚上,啪嗒一聲,碎成了兩截。

那人連他也不肯見,又豈會收他的玉簪。

既然她不要,再貴重再多心意也不過無用。

衛柏看着斷成兩截的玉簪,不由得噤聲。

等裴初愠離開後,安玲趕緊進了室內,她一頭霧水,卻見姑娘落了滿臉淚水,她滿臉不解:

“姑娘,到底怎麽回事?”

安玲朝外看了一眼,裴大人早沒了身影,再見姑娘如此,她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問:“您和裴大人鬧不痛快了?”

姜姒妗抱住雙膝,她埋下頭,淚水被藏在臂彎間,再不叫人看見。

她還在想那一聲周夫人。

她這樣的人,如果對裴初愠沒有一點心思,又豈肯和他心甘情願的親昵。

她不願一女侍二夫,也不願被他看輕,主動和他有了親昵之舉後,便再沒叫周渝祈近身過一步。

她早不将周渝祈當丈夫,往日盼着裴初愠肯放過她,求而不得的稱呼卻在她死心後忽然得了,叫她也覺得心底被針紮的疼。

和周渝祈在一起時的感覺完全不同,哪怕初來京城時,察覺周渝祈和宋安榮的不對勁,也不叫她這麽難過。

趙府一行,她被枕邊人送上旁人卧榻,本以為那是最叫她絕望不堪的時候,卻抵不過如今剜心的疼意。

她今日才知道人痛到極致時,心是涼的,仿佛痙攣一樣,叫她渾身忍不住地發冷打顫。

安玲焦急地喊她:“姑娘!”

這一聲仿佛終于叫回她的理智,她埋在雙膝中,抑制住哭腔:

“沒什麽,許是說了什麽叫他不喜的話。”

安玲不解:“怎麽會呢?裴大人那般疼您。”

安玲雖然覺得裴大人也不是什麽好人,但親眼見過裴大人和姑娘相處,她也不得不承認裴大人是的确很疼愛姑娘。

怎麽會因姑娘說錯話,就惱了姑娘呢?

安玲低聲說:“姑娘您今日是怎麽了,奴婢本來以為今日裴大人來了,會叫您開心忘懷些。”

她整日伺候姑娘,自然看得出姑娘對裴大人并非沒有一點情誼。

否則,她怎麽敢不通報一聲就讓裴大人進了姑娘的寝室。

而且……

“前院一事,如果有裴大人幫忙,肯定會萬無一失,也不會叫人察覺出一點異樣。”

姜姒妗當然知道安玲是什麽意思。

裴初愠權傾朝野,他想讓一個人死再容易不過,他掌管大理寺,最是能替她解決後顧之憂的人。

但是,她為何不想這個時候見到裴初愠?

她終于肯從臂彎中擡起頭,她仰着臉看向安玲,扯唇,她扯出一抹幅度:

“安玲,我不願意。”

安玲怔住。

姜姒妗卻是掉下眼淚,仍是扯着唇,微笑着重複道:“安玲,我不願意。”

不願意讓裴初愠知道她的心思,不願讓裴初愠幫她善後,不願讓裴初愠知道她居然有害人之心。

她和他糾纏不清,從不名正言順,卻是在其中對他動了情愫。

叫世人不齒。

她守着心思不肯對他透露一分,她不願意叫他知道,不願意讓他覺得她是個随便之人,也不願意從他眼底看見一點輕視。

她仿佛一剎間消瘦了許多,肩膀也垮了下來,不堪負重,她輕聲道:

“安玲,我今日才知曉情之一字竟如此磨人。”

他不過一句話,就叫她難過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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