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晚安
晚安
繼尋盯着屏幕看,腦海中一片空白,那幾秒漫長得像一個世紀,他反應了很久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
每一扇屏幕都在變紅,這個紅色此刻變得恐怖又凄厲,繼尋閉了眼,他機械地轉過身,回到操作臺前。捏着紙頁的手有些抖,但他還是完整輸入了第九行。
等待依然需要時間,繼尋沒有再去看監控,他的腿軟到支撐不住身體。有那麽一會兒,他扶着操作臺的邊緣一點點喘氣,空氣很難進入肺裏,他慢慢坐到了椅子上,覺得胸口針紮一樣的疼。
最後一行了,繼尋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他麻木地打着字,眼眶有些濕了,手指更是冰涼僵硬,但他沒有在意。
陸子洋知道會這樣的,繼尋心裏想着。但是那不疼嗎,他不害怕嗎,這麽做真的值得嗎?
繼尋按下了按鈕,十層樓高的機器呼呼運轉着,噪音巨大,震動耳膜。在那令人窒息的耳鳴聲中,繼尋回頭去看監控。安保人員已經突入了,為防止誤傷,紅外射線被關掉,屏幕又變成了令人心底發麻的白色。
在那雪白的房間裏,紅色的血跡終于變得明顯,被切成一塊一塊的肉和骨頭就那麽掉在地上,看不清是什麽部位,沒有一點似曾相識的模樣。
繼尋就那麽看着,他沒法相信那是他的愛人,但他就那麽看着,那些肉塊漸漸的也不那麽可怕了,他的手一點點攥緊,呼吸變得又亂又沉。
“我還可以見到他的,”在最後幾秒鐘裏,繼尋告訴自己,“我會回到他還在的世界。”
晚風吹散了心裏的血腥,空氣裏是海風又涼又鹹的味道,那個夜晚那麽漫長。
藍亭在耳麥裏絮絮叨叨着:“繼尋,繼小尋,你那裏信號是真的不好啊,你不會真的去平行世界了吧?”
任光倒是正經,問道:“繼尋你在嗎?在的話回答一下。”
繼尋沒有出聲,他輕輕呼出一口氣,扶着巷子的牆蹲了下來。
茜茜停了一會兒,說:“我好像聽到他的聲音了,是不是信號問題?”
繼尋捂住了臉,他的手插進頭發裏,用力抓住了,又一點點松了開來。地板有些潮濕,他單膝跪着,把腦袋往下壓,費力地調整着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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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巷子變得疏離又陌生,世界好像很遠,他身處其中,卻永遠都是旁觀者。
電話在震動,繼尋沒有搭理,直到挂斷後第二次響起,他才掏出手機,聯系人顯示是陸子洋。
繼尋按下了通話,陸子洋的聲音聽不出什麽異常,他對他說:“報告你的位置。”
“……好。”
幾分鐘過後,任光說:“接通知,我們可以下班了。”
耳麥裏傳來藍亭的歡呼。
茜茜問:“繼尋呢?”
任光回答:“他剛給我發信息了,說他那邊信號不好。”
“哦哦,”藍亭笑着,“估計現在有一大片地方信號都不好。”
“大概是,”任光說,“大家退出吧,下班了早點回去。”
繼尋關掉耳麥,沉默着往外走,他要去步行街外圍的公交站坐車,這邊離家還有一定距離。
步行街還沒有封鎖,一路上人群熙熙攘攘,商業街人聲鼎沸,城市的燈光璀璨奪目。游客在拍照,小販在吆喝,剛下班的白領們行色匆匆。
繼尋走上人行道,經過賣海鮮特産的店鋪,路過整面金飾的玻璃櫥窗。他看到糖葫蘆裹着晶瑩剔透的糖衣,芋泥糕點色彩誘人香甜美味。他拐彎經過新建的商場,看到教堂印着鵝黃色的燈光,他一路走過地鐵站,宮廟漂亮的紅磚牆點綴着複古的七彩貼畫。
他就那麽走着,慢慢地呼吸着。他經過一叢又一叢的路燈,人群落在身後,逐漸遠去,人行道上只剩下遛狗的老人。他經過自己的初中學校,遠遠看到了那個公交站牌。
繼尋仰起頭,這裏的夜空深沉自然,星星有幾顆,剛剛好圍着月亮,周圍有人舉着相機在拍照,鏡頭裏有漂亮的三點星光。
一輛黑色公務車在他面前停下,繼尋低頭看去,後座的車窗降了下來,陸子洋歪了歪腦袋,示意他上車。
繼尋有些發愣,直到司機下來,幫忙打開了另一邊的車門,他這才點了頭,坐到了陸子洋旁邊。
“想什麽呢?”陸子洋問,“看起來那麽呆。”
城市的夜燈從車窗照進來,明滅不清。
繼尋心想,他不知道我開了監控,他一早就把同步關了,他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
見人不回答,陸子洋便捏了捏他的手,放輕了音量:“你怎麽啦?”
繼尋回握住,十指交叉,但他并不回答,只把腦袋對着窗外。
陸子洋抽空接了個電話,布置了填補縫隙的安排:“是的,現在換二隊,你們可以下班了。”
繼尋家也就幾公裏的路,車子很快停在了小區門口,陸子洋在回信息,屏幕的光照在他臉上,映出一小片蒼白透亮的面頰,繼尋看着,問道:“你要上來坐一下嗎?”
陸子洋隔了兩秒才擡起頭,他有些意外,眼睛在暗淡車廂裏閃着些微金色,回答時聲調倒是柔和又愉快:“啊,好啊。”
繼尋走在前面,陸子洋跟着,他還在看手機,這個時間點信息很多,他一刻不停地打字,繼尋回頭看了看,覺得自己也許不該問那句話。
他刷卡進了小區,幫陸子洋撐住了門,陸子洋進來時終于把視線從手機上移開,他對他說謝謝,然後又笑着接上了剛才的話:“只是坐坐嘛?你不留我下來住一晚嗎?”
這話有多少玩笑的成分,繼尋不知道,他只是認真回答了:“那你陪我一晚吧,好嗎?”
陸子洋怔了下,他覺得繼尋這話說得有些奇怪,一般順着對方的話也就是“那你留下來吧”諸如此類的,但繼尋說的卻不是這麽回事,那話從內容到語氣都像是個請求。陸子洋不确定,他于是調侃了下:“你什麽時候這麽主動了?”
繼尋:“……”
他沒有搭理這句低級的玩笑。
進單元門,乘電梯到十樓,房門打開時,屋子裏有玉米排骨湯清甜的味道。繼尋皺了眉,他才想起來自己出門前定時炖了湯,這事久遠得像在上個世紀,排骨湯在此時着實有些不合時宜了。
他幫陸子洋拿了拖鞋,進廚房關掉了保溫,又打開了客廳的落地窗。
陸子洋換好鞋,就聽繼尋說:“你自己坐一會兒吧,飲水機裏有水,電視遙控在沙發上,我先去下洗手間。”
繼尋實在有些忍不了,他關好門就趴在馬桶上幹嘔起來,中途還起來去開了淋浴,嘩啦啦的水聲讓他有種被包裹的安寧感,他怕被對方發現自己的不适。
繼尋洗完澡吹完頭發才出來,陸子洋坐在沙發上,他還在埋頭打字,牆上電視開着,是個深夜檔娛樂節目,繼尋看過,有嘻嘻哈哈的漂亮女生圍着活潑誇張的主持人,唱唱跳跳的間隙裏,播放着各種有趣的逸聞趣事,簡單閑适,安撫人心。
他去廚房,給陸子洋泡了杯茶,茶湯沖得很淡,香氣溫暖舒适,他在他旁邊坐下,看到原本鞋櫃上的快遞盒被放到了茶幾上。
“謝謝。”陸子洋接過茶杯吹了吹,然後轉頭對他笑了,“你的快遞幹嘛不拆開?這是聖誕禮物吧?”
“噢。”繼尋才想起這事,“我媽媽給我的。”
“她在國外?”
“是的。”
“拆開看看?”陸子洋一臉期待。
繼尋打開快遞盒,從裏面翻出了一件繡着小狗頭像的條紋毛衣,陸子洋看着,好笑道:“你到現在收的禮物也還是媽媽織的毛衣呀?”
繼尋:“……”
這人今晚的玩笑實在太多了,他沒有心情應付。
陸子洋又說:“我還沒有給你聖誕禮物呢,你要什麽?”
繼尋無語:“這都什麽時候了……”
“那元旦禮物、新年禮物?”
“不用了。”
陸子洋撐着下巴:“我以前是不是每個節日都有送你禮物?最近沒有送,你會有落差嗎?”
繼尋:“……”這人問得好直接。
但是他回答:“我們現在的關系,送了才奇怪吧。”
陸子洋看起來很困惑:“我們什麽關系?”
繼尋:“……”
他把毛衣放進衣櫃裏,又翻出了陸子洋留在這邊的衣物,問道:“你要洗澡嗎?你的衣服還在我這裏。”
陸子洋捧着全套裝備再一次懷疑人生。
他想說我之前似乎留宿過好幾次,這樣都沒有發生過關系嗎?雖然我大概知道原因,但是這真的科學嗎,我的自控力什麽時候強到這個地步了……
等他從浴室出來時,繼尋已經躺下睡覺了,床頭的閱讀燈亮着,他空了小半張床的位置給他。陸子洋輕手輕腳地鑽進被子裏,把手機調成了免打擾,他盯着小男友看了半天,問道:“你睡覺都戴這個的嗎?”
繼尋于是把眼罩往上挪了挪,露出一雙眼睛看着他,陸子洋沖他眨眨眼,就見小男友用被子蒙住了頭。
陸子洋:“……”
陸子洋覺得好笑,他正想說點什麽,就感到身前的被子動了動,小男友解開了他的睡衣扣子。
這個動作很輕,弧度也并不明顯,所以陸子洋到最後才發現:“你……”
繼尋的手按在他胸前,一點點摸着,從鎖骨、胸肌,往下到肚子和腹肌,他的手從衣服底下蹭過他腰側,往後抱住了他。那顆腦袋抵在他胸前,呼吸均勻地掠過皮膚,炙熱撩人。
陸子洋隔着被子摸了摸他的頭,那種被小心觸碰的感覺非常癢,微妙而敏感,他于是說:“你這樣有點犯規哦。”
繼尋可能都沒聽到他在說什麽,他把臉埋在他懷裏,貼着他起伏的胸膛,唇齒微動,隔着肌肉和皮膚,親了親那顆跳動的心髒。
陸子洋:“……”
陸子洋這下覺得不行了,他去撈他,但繼尋抱得緊,他的腦袋壓着他,唇舌舔舐過完好無損的身體,在陸子洋崩得緊緊的腹肌上輕輕抿了下。
陸子洋的呼吸有些沉了,他把被子挪開,揉了揉那顆腦袋,聲音低啞,半開玩笑道:“你在幹嘛呢?想要了嗎?”
繼尋:“……”
這确實不是什麽亂講話的好時機,繼尋沒有松手,陸子洋覺得再這樣下去他都要頂到他的臉了,他只能把自己往後蹭了蹭。然後他感到肚子那裏有些潮濕,溫熱的液體暈開了一小片。
陸子洋當下覺得不對,他伸手摸了下,繼尋不知哭了多久,小臉濕漉漉的,眼睫上都挂着細小的淚珠。
“你怎麽了?”陸子洋捧着他的腦袋看,繼尋不說話,只閉了閉眼,兩條眉毛緊壓着,看起來難受又悲傷。
“發生什麽了?”陸子洋放低了聲音,輕輕問道。
繼尋搖頭,又重新靠近把人抱住了,相近的體溫讓他安心。
“我後來說什麽了嗎?”陸子洋記不起關掉同步以後的事,只能這樣猜測道。
繼尋還是搖頭。
陸子洋已經非常後悔了:“我做了什麽,是我把你弄哭的嗎?”
繼尋:“……”
繼尋的聲調很含糊,他貼着他,唇齒開合,溫潤的呼吸和觸感讓陸子洋的心髒過電一般的發麻。繼尋說:“謝謝你。”
“……謝什麽?”陸子洋委實沒有想到,他捏了下他的臉,好笑道,“送你回自己的世界嗎?倒也不用這麽感動吧。”
繼尋:“……”
繼尋沒有搭理這無聊的戲谑,他抓住他在自己臉上作亂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下。
他愛他的靈魂,他愛他完整的身體,他希望他永遠都好好的。
陸子洋:“……”
陸子洋微不可察地攥了下指頭,好半天,他終于開了口,語氣真誠,滿帶隐忍:“親愛的,你要是不想……嗯,那個啥……就不要再親我了。”
繼尋:“……”
繼尋松開了手,陸子洋深呼吸,抱怨道:“你要不要摸摸看?你真的是……”
繼尋自然沒敢碰,他誠懇地道歉,往後退了些,并重新戴上了眼罩:“晚安。”
陸子洋:“……”
陸子洋傻了。
陸子洋難以置信。
這就是我得到的感謝,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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