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會所
會所
繼尋是想請假的,但他沒有任光的聯系方式,折騰了一晚幾乎要虛脫的他,只好繼續爬起來去上班。他不出意外地遲到了,還遲了蠻久。
等他進辦公室時,就見整個辦公室氛圍沉重,窗簾拉着,茜茜在哭,任光和藍亭坐在她旁邊,小聲安慰着什麽。
哦,米蘭。
繼尋昏沉到不行的腦子才想起這事,心裏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覆蓋。
他們這些工作人員都受過特殊訓練,不明生物死亡後,所有存在的痕跡都會被抹去,所有人都會忘記它們的存在,除了特殊調查部。
淩晨時分,茜茜還在睡夢中就被部裏的電話吵醒,她被叫過去看行動錄像、做筆錄,現在才回辦公室。大家都沒想到不明生物會潛伏在自己身邊,一時都是驚訝又不解。
行動三組都參加過米蘭的生日聚會,所以對米蘭小朋友都有印象。
“怎麽會呢?”任光不明白,“它是什麽時候出現的,你沒覺得哪裏不對嗎?”
茜茜搖頭,她的回憶從米蘭出生開始,非常完整,細節充實,完全找不到漏洞。
“高三放學時我還去月子中心看媽媽,那天是周五,米蘭剛出生沒幾天,我還吃了月子中心的水果。”
“我們當時怎麽都沒發現。”藍亭很氣憤,“這些不明生物就應該趁早弄死,省得欺騙大家的感情。”
茜茜還沉浸在悲痛中:“不要這樣說米蘭。”
藍亭無語道:“那不是你弟弟,你沒有弟弟,那只是編造出來的虛假記憶。”
任光勸道:“藍亭你別說了,人家又不是不知道。”
繼尋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坐下,給茜茜倒了熱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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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亭瞄他,如果不是時機不對,他簡直想問一句:“你這兩天都幹什麽去了,怎麽天天一副虛脫的模樣。”
當然就算他沒問,那眼神也很明顯了,繼尋避開自家隊友的灼灼目光,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茜茜在擦眼淚,她手裏還握着一只淺紫色的毛線章魚挂墜,繼尋在米蘭的書包上見過它,米蘭說過,這是姐姐送他的禮物。
茜茜嘆了口氣:“我之前多麽希望有兄弟姐妹呀,沒想到以這種方式實現了,如果他是人類,如果他是我弟弟,那該多好。”
繼尋捧着紅茶,他的感受和茜茜有些類似,他也很想念米蘭。
每天下班回家都是一個人,家裏的時間好像完全是停滞的,生活對他來說就是上班、下班。成年人的交往,都帶着明顯的界限感,而米蘭打破了這種隔閡。
“我也想要米蘭。”繼尋發表危險言論。
會跟他要冰淇淋,會推薦很多好吃的,每天開開心心蹦蹦跳跳的小天使米蘭。
茜茜處在一種被悲傷填滿的狀态裏,她微微蹙眉,壓抑感傷地開口:“如果那天讓他上去切蛋糕就好了。”
主角沒有露臉的生日聚會,當時大家為什麽都沒有察覺到不對呢?
茜茜的爸媽對米蘭沒有任何印象,大半夜被叫到部裏配合調查,兩位長輩很是不耐煩。
“你們怎麽現在才檢測出來呢?”茜茜爸爸語帶質問,“聽你們這意思,都有幾個月了吧?這麽長時間的疏忽,你們是不是也要負點責任?”
“還好沒有受傷,”茜茜媽媽摸摸女兒的頭,安慰道,“不明生物就在身邊,這可真是怪可怕的。”
茜茜本來就難受,聽爸媽這麽說,更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當然了,這些都是藍亭轉述的,繼尋來得遲,知道的都是二手消息。
藍亭還跟茜茜說:“你要是喜歡小孩你就自己生一個呗,也給他起名叫米蘭,給他報一堆補習班。”
繼尋:“……”
任光:“……”
茜茜傷心極了,沒工夫聽他貧嘴。藍亭安慰了半天都不在點子上,一時一個頭兩個大。
“行,管他呢。”最後,藍亭拍了拍腿道,“今天下班去酒吧,我請客,咱們不醉不歸,好好哭一通,我們陪你哭。”
茜茜家在住宅區,一站路外有一條酒吧街,這些酒吧沿河而建,說是酒吧街,但很安靜,繼尋以前上學乘車時會經過這裏,好奇很久了,今天還是第一次進來。
酒吧裏有樂隊駐唱,都是些慢騰騰的民謠,整個環境光線暗淡,帶着橙黃的調子。四個人找了個卡座,由于誰也沒心思喝酒,所以點單這件事便交給了藍亭。
藍亭給茜茜點的都是低度數果酒,給繼尋的那就不太一樣了,繼尋一口喝下去,只感覺胃裏暖到發燙。
藍亭還說:“你看起來心情也不好,适合這杯烈焰紅唇。”
“啥?”
藍亭眨了眨眼,一臉暧.昧。
“不明生物到底是什麽呢?”任光思考着。
他也被叫去看行動錄像,錄像裏子彈打穿米蘭身體的一瞬間,米蘭就像一顆顆碎裂的馬賽克一樣,化作彩色的點點,消失不見。
“他死了嗎?”茜茜問。她早上哭了很久,現在倒是沒有眼淚了,神情間只餘下蒼白的空無。
任光回答得很謹慎:“不明生物應該不能用死亡與否來衡量吧。”
繼尋喝了兩杯藍亭推過來的酒,連着兩個晚上沒有休息好的他,現在更是頭昏腦脹。
他沒有再聯系陸子洋,陸子洋已經知道他包庇米蘭了,他的下場不會好到哪裏去。
米蘭是議長,陸子洋直接就能開槍,那作為寵物娃娃的自己,只會死得更凄慘吧,繼尋對自己的命運很悲觀。陸子洋之前還警告過他,說他最讨厭背叛了,繼尋不敢想象自己會被如何對待。
昨晚他試圖央求他,但陸子洋完全沒搭理。還有那個什麽奇奇怪怪的開關,繼尋真是用一整晚領會到了自己是個什麽身份,那種覆滅般難以自制的浪潮,他真的不想再體會一遍了。
以賽亞之前還用回收身體來威脅他,繼尋現在只覺得無所謂,這種身體你要就拿回去吧,他反正是不需要了。
酒過三巡,幾個人送茜茜回家,任光就着湖邊的樓盤,和藍亭讨論起了房價。茜茜和繼尋跟在後面,都是一臉的沉默。
茜茜把毛線章魚挂到了自己包上,捏了捏章魚圓滾滾的腦袋。
說點什麽好呢?繼尋想着安慰的話,但完全說不出口。
夜色深沉,雲朵在夜晚呈現出一種泛白的灰色調,低低地壓在湖面上。夜跑的市民從身邊經過,遠處時不時傳來公交車到站的電子音提醒,四周是種瑣碎又紛雜的靜。
過了很久,還是茜茜打破了沉默,以一種冷靜到有些公事公辦的語氣說道:“不明生物的存在形式有兩種,一種是替代已經死亡的人物,一種是虛構出新的人物。前者依然保持着死者生前的社交模式,而後者的社交網絡往往趨于模糊。”
繼尋心裏一跳,緊接着就聽她問道:“米蘭是後者,他沒有朋友,連爸爸媽媽對他都很忽略,但為什麽,他和你關系不錯?”
繼尋轉過頭,茜茜也看着他,目光出乎意料的平靜:“我又仔細想了下,生日那天是你陪他玩的,足球賽時你也來了,米蘭的社交圈非常單薄,他常聯系的,只有你和我。我是他姐姐,那你扮演的角色是什麽?”
壓力像是有形的迷霧,一點點籠罩下來,繼尋完全沒注意到這些漏洞,此時突然被問起,竟是回答不上來。
“我……”他遲疑了很久,都沒能接下去。
茜茜似乎也不在意答案,等了一會兒,她又笑了,小聲道:“我只是問問,你別在意。”
這種事情可以不在意的嗎?繼尋心裏七上八下,短時間內沒法編出合适的理由,他很沒有說服力地壓低腦袋:“我也不知道。”
茜茜也不知信了沒,她的情緒一直不高,此時只略略點了下頭,若有所思道:“你說會不會是因為陸副部長?”
突然提起陸子洋,繼尋只覺得心跳都有些沉了,他不易察覺地捏了捏指頭,就聽茜茜說:“你跟他的關系……你們是我想的那種關系嗎?”
她斟酌着措辭,委婉道:“你說會是這個原因嗎?”
繼尋停住了腳步,不可思議地看着茜茜。這姑娘的整個對話直接又明确,他措手不及,毫無準備。
看他驚訝,茜茜又有些自責了,道歉說:“對不起,我沒有想要探究的意思,你不用回答,部裏應該比我清除。”
“嗯。”繼尋克制着心慌點了頭。
茜茜又低頭去看腳下了,巨大的悲傷從湖裏升騰而起,淹沒了兩人。
把茜茜送到家門口後,隊裏三個人回到樓下,任光和藍亭順路,要一起打車回去。
藍亭問繼尋:“你要怎麽回去呀?”
繼尋點開手機看地圖:“我可以坐公交車。”
“那明天見啦。”藍亭揮手。
任光則交代道:“好好休息。”
告別隊友後,繼尋去找公交車站,他按地圖顯示的位置過去,卻發現那邊還沒有開發好,鐵皮牆圍住了整條街,裏面是大片荒蕪的草地。他只好繼續往前走,前一個站離這邊還有一點距離。
拐過一個彎後,他又回到了湖邊公園,沿途店鋪裝修豪華,繼尋走過長長的設計感黑牆,看到角落裏亮着藍色的法文招牌,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這裏就應該是公交站了,但他并沒有看到站臺,商業街的背面很安靜,店鋪後門只有零星幾個人站着,三三兩兩抽着煙。
路邊有一個售賣飲料的移動飲品車,挂着金色的彩燈,放着輕快的爵士樂。
“您好,喝點什麽嗎?”在繼尋經過時,飲品車裏的小哥熱情地招呼道。
繼尋只是看了一眼,小哥就隔着臺子雙手遞上小紙杯:“這是我們的新品,您嘗一嘗。”
繼尋于是接過了,是帶着梨子味的酒精飲料,小哥又很自然地指了下菜單,說:“是這款哦,帶酒精的,現在是新品活動,買的話打8折。”
對話發展到這裏,已經不好拒絕了,繼尋于是付了錢,小哥做好飲料,連着吸管遞過來的還有一張卡片,小哥介紹說:“我們的店就在前面,您有空可以進去坐一下。”
原來是酒吧的宣傳嗎?繼尋敷衍地點了點頭。他繼續往前走,這裏是單行道,街邊停了一排車,公交站不知是不是改建了,完全看不到影子。
這個公園沿湖而建,灌木叢的後面有一排排長椅,景觀燈是白色的,照在綠植上呈現出一種虛弱的青翠光芒。
繼尋于是在椅子上坐下,點開手機看地圖,飲料被他喝完了,連着名片一起放在旁邊。他盯着手機看了一會兒,就感到有人坐到了他旁邊,繼尋一開始并沒有在意,直到那人往他這邊挪了點,過近的距離讓他擡起了頭。
旁邊是個大叔,穿着polo衫,一副商務人士打扮,見他看自己,那大叔似乎是笑了,指了下名片,問道:“你是保利會所的?”
繼尋壓根沒聽清,只不明所以地歪了下頭,然後拿起了那張名片。
深夜的公園光線暗淡,名片白底黑字,按理是看不清的,但是那名片的右上角是特殊材料制成的,黑暗中呈現出淡藍的光,印在卡片上,是一個大寫的B。
繼尋那被酒精浸泡的腦子,此時想到的是:“噢,原來這個B是保利的大寫。”
那大叔又靠近了些,問道:“你下班了嗎?”
繼尋轉頭看他,他沒有把這兩個問題銜接起來,反而是很自然地點了下頭。
大叔便問:“那你接私單嗎?”
繼尋停了兩秒,開口:“私單?”
大叔覺得這樣挺好,沒有抽成,他問繼尋:“你一個晚上多少錢?”
繼尋皺了眉。
見人不答,大叔伸出肥肥的手掌,攤開來:“五千?”
繼尋站了起來,他有點明白了,但還是禮貌道:“你搞錯了。”
不過這句話在大叔耳朵裏,完全是另一個意思,他忙把人拉住,一副讨價還價的語氣:“別生氣嘛,報太低了?那你說個數?”
繼尋:“……”
繼尋咬了下唇,把自己的手抽出來,然後轉過身,看着比自己還矮一些的大叔,以一副國家工作人員的正經語氣,冷淡疏離,又不失輕蔑道:“嫖.娼是違法的。”
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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