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盡頭

盡頭

小氣泡世界停滞了，這一年的時間已成定局，下一個小氣泡繼續往下走，他們只剩下一個月零14天。到了2月14日，如果任務還沒有完成，世界依然會毀滅。

作弊這種事，有了第一次，就會有下一次，有了下一次，就會有無數次。

最後的那一個多月，其實算得上安寧美好。繼尋本身不是一個冷漠的人，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主神鋪墊得好，陸子洋每次說分手後，娃娃都會自責。

但是就算重新在一起了，就算繼尋說了很多次我愛你，世界也依然完好無損。

騙子，大騙子，主神表示傷心，并在床上往死裏折騰娃娃。

娃娃表示抗議：“你是不是在找借口……我又沒有不愛你，你輕點……不行，住手！嗚……”

2月14日，陸子洋對繼尋說：“今天一定要一起過。”

繼尋挺無語的：“我要加班，你為什麽不用加班？”

陸子洋想了想：“那我陪你。”

晚上8點，繼尋接到了任隊的支援電話，但他怎麽也打不開辦公室的門。

“你幫幫我呀，這門是怎麽了？”繼尋回頭問道。

陸子洋站在窗邊，看着玻璃外的城市。街道上人流漸漸密集起來，高架橋上堵滿了車，喇叭聲此起彼伏，整個城市燈火通明。

繼尋去拿座機電話了，而陸子洋按住了話筒：“不用去了。”

“為什麽？”繼尋問。

陸子洋沒有回答。

如果你沒法在最後幾分鐘裏愛上我，那我們還是安靜地坐一會兒吧。

“繼尋，有件事，我現在說了，你以後也不會記得，但是……”陸子洋在沙發上坐下，擡頭看着他。

“什麽事？”繼尋的注意力全在無法撥通的電話上。

陸子洋說：“我們在這個世界呆太久了，我想我們可能都回不去了。”

繼尋這才把視線挪到他身上，一頭霧水：“你在說什麽？”

“這是一個氣泡世界，我們剛來時，它很正常。正常的世界是沒有異常現象的，沒有特殊調查部，沒有行動組，也沒有調查組。但我把這個世界重置太多次了，它現在已經不是普通意義上的世界了。

“為了維持氣泡世界的運轉，我設置了特殊調查部，不過也就是縫縫補補。這裏除了我以外，沒有其他神明，而普通人是無法和異常現象相抗衡的，我不知道我們還能維持多久……”

“等等，”繼尋一臉不可思議，“你說的是什麽？我怎麽沒明白。這是氣泡世界……那不就是說這裏不是真實的世界？”

“對。”

繼尋驚了：“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沒有發覺？”

“會再重置的，”陸子洋拉着他坐下，“我們又會從頭開始，所以你什麽也不記得。”

細節太多，繼尋找不到重點，只得抓緊時間問道：“那我們要怎麽出去？”

雖然不知道外面是什麽樣的，但虛拟世界終歸不是現實，出去才是要緊事。

陸子洋回答：“你要愛上我才行。”

“什麽？”繼尋簡直奇怪，“我為什麽要愛你。”

陸子洋：“……”

主神耐心道：“因為這樣才能達到平衡，這是法則給你的機會。”

“什麽是法則？”

陸子洋：“……”

天邊出現裂縫了，很刺眼的一道白光，在夜幕中突兀地亮起，那是世界結束的信號，任務依然沒有完成。

繼尋到底也是特殊調查部的一員，對異常現象的基本判斷還是有的。天上是不可能無緣無故出現裂縫的，如果有，那就說明這是水晶球裏的世界，是一個有限的世界。正常世界不可能有盡頭，陸子洋沒有騙他。

繼尋跪到沙發上，抱住陸子洋，低頭吻了下去。

柔軟纏綿，但是……

“寶貝，我不是這個意思。”陸子洋擡頭看他，“我不是公主，你親我沒用。”

繼尋：“……”

世界都要毀滅了，你還在開玩笑。

繼尋問道：“你說你是神，那你為什麽回不去？”

“我啊，我其實一直在主世界，在這邊陪你的只是我的一小部分意識，但是這個意識是最完整的，只有這個意識記得你。”

“我們都只是意識？”繼尋很意外。

陸子洋搖頭：“你是意識體，我不是，任何世界的主神都是完整的。你本來也應該是完整的，因為我們屬于氣泡世界，和氣泡世界的其他人一樣。”

“那為什麽我是意識？”

“因為主世界的你已經沒有身體了。”

繼尋确認道：“真實世界的你不記得我？”

“對。”

娃娃又抱住了他：“那算了，就這樣吧。”

“為什麽？”

“我怕生，不想重新認識什麽人。”

陸子洋：“……”

重置太多次了，主神的記憶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而娃娃什麽也不記得。天平沒能達到平衡，反而越來越傾斜。

我當然愛你，但如果我對你的印象并不深，如果我們之間沒有共同經歷過那些，我又要怎樣才能像你愛我一樣愛你呢？你對我而言，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主世界和氣泡世界的時間流逝并不一致，誰也記不清到底重複了多少遍，米蘭和以賽亞等啊等，也沒有等到他們的小朋友回去。

主世界的主神冷冷淡淡，對交上去的氣泡世界說明毫無興趣。他有很多軀體，分布在衆多世界裏，氣泡世界對他而言，只不過是億萬平行世界中的一個，沒有什麽特別的。

米蘭只好冒着風險選擇意識入侵。氣泡世界是有限的，內容物是固定的，意識入侵也是入侵。特殊調查部的工作于是又加了一項——清除不知何時越來越多的不明生物。

米蘭的想法和主神不一樣，米蘭想說，我為什麽要在法則的限定範圍內行事呢？

如果主神碰了繼尋的記憶，那麽繼尋對他的恐懼感會加深。高階生物的入侵是帶着強烈壓制感的，既然最開始完不成任務，那麽越往後只會越難。重置什麽的毫無必要，重置只是延長了消亡的時間而已。

與其這樣，不如跳脫出法則的補償思維，把這當成一個普通的氣泡世界。

而要如何從普通的氣泡世界裏出來呢？答案很簡單，殺死那個制造氣泡世界的人，毀掉氣泡世界就可以了。

不過這麽做的話，任務就算是徹底失敗了，繼尋的意識會徹底消亡。

但是，還有一個可供讨論的小小的問題——為什麽法則一定要繼尋彌補主神對他的愛呢？

愛而不得是世間多麽常見的現象，那為什麽繼尋就一定要回應主神呢？

法則說這是給他的機會。确實，繼尋本來應該是要摔得粉身碎骨的，死而複生違背了規律，我們感謝法則的寬容。但是，還是那個問題，為什麽主神愛他，他就一定要回應呢？

為什麽他回應了，才會是平衡呢？答案顯而易見。

因為陸子洋是主神，而繼尋只是送給他的禮物，繼尋身上有指令，他本該受陸子洋控制。

法則的邏輯很簡單——

你是主神的所有物，主神對你的愛是恩賜，你要回報以同等的愛。

在法則看來，所有物背叛主人，是非常嚴重的行為。就跟奴隸背叛奴隸主、機器人背叛人類一樣，簡直罪無可恕。

但如果繼尋不是禮物呢？如果繼尋只是主世界普通的工作人員，那法則還會這麽認為嗎？

米蘭于是把那份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的所有權變更申請書又交了一遍——主世界的主神不記得繼尋，有一定概率會同意的吧？

主神的會客廳裏，那位高高在上的人望着下方的議長，奇怪道：“你要把送我的禮物要回去？”

這有點不禮貌呢。

米蘭對手指，一臉忐忑：“可以嗎？”

“為什麽？”主神皺眉。

米蘭解釋：“我很喜歡他……我可以拿今年的造物跟您換，您要多少都行。”

主神對造物毫無興趣，他對米蘭的動機倒是更為好奇：“你喜歡它？什麽時候的事？你喜歡的話為什麽還要送給我？”

“就……我送給您以後……”米蘭覺得自己像個不道德的奸夫，但他還是這麽解釋了，目前也只有這一種解釋，“您之前把他退回議事會了，我和他相處了一陣，所以……”

主神毫無印象，問道：“這是哪一年的禮物？”

“十年前。”

主神：“……”

時間太久，主神都懶得搭理了，聞言只低頭簽好字，遞給了一旁的林心恬秘書。

林心恬一臉的欲言又止，被臺下的米蘭瞪了又瞪，只得接過來，送交給了議長大人。

接下來就是消除繼尋身上的指令了，這個需要議事會通過。但議事會有點難搞，因為議事會的決定是投票表決，并不依存于某一個人的意志，很難操控。

但神奇的米蘭做了一件事，他把議事會的會議時間和氣泡世界銜接起來了，氣泡世界重複多久，會議也就重複多久。被關在會議中的人是不會察覺到不對勁的，而對會議外的人而言，他們只會看到最後一輪投票的結果。

那個去開會的人，過了十個小時，突然就投了意想不到的票，誰也想不到這其中其實循環了多少遍。

而對米蘭而言，早上吃完早餐，他精神飽滿地出發了，十個小時後——他熬了不知道多少個十小時，大概有十的不知道幾次方個小時吧——一回家，他就倒頭睡去。

就算是神也熬不住的好嗎？寶貝，你要以身相許哦。

不明生物的入侵持續了好幾輪，有那麽幾次，繼尋聽從了米蘭的指令，然而他的感情搖擺不定，基本就下不去手。

太不靠譜了好嗎？米蘭簡直無語，讓娃娃自己選擇的話，娃娃連開槍都做不到。

議長只好開始了各種哄騙。什麽監察任務啦，什麽為了消滅特殊調查部啦。最後他幹脆說這是指令了，聽我的就行，不要想太多。

“你身上有指令，你永遠忠于議事會，你不可能，也不可以背叛我們。”

背叛的後果自行想象。

可就算是這樣，繼尋也還是完不成，于是，最後一輪的時候，米蘭用上了觀測鏡。

這個做法風險很大，觀測鏡等于把自己暴露在了主神面前——讓主神知道我強迫他的寶貝娃娃殺他，我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但是，沒有辦法了。

事實證明，督促是很有必要的，繼尋開了槍，這次主神沒有再制止他了。

對陸子洋來說，他并不想徹底消亡在氣泡世界。氣泡世界的主神承載着所有和繼尋有關的記憶，任務失敗，氣泡世界毀滅後，主神什麽也不會記得。

米蘭對繼尋說：“主神把與你有關的記憶切割開來，和你一起放進了氣泡世界。”

“主世界的主神并不記得你。”

“如果失敗了，你就會被抹去存在，連帶着整個氣泡世界全部消亡。”

但繼尋似乎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們可以回去，但主神不會記得他。

陸子洋直到最後也沒有提醒他。

很早以前的循環裏，他對繼尋說過這事，當時一心想要出去的娃娃突然就放棄了。

“那還是算了吧。”娃娃對他說。

其實你還是愛我的吧，陸子洋想。

因為提及世界的真相，坍塌加速了，主神自殺的那一刻，世界走到了盡頭。

不過……是哪個盡頭？

繼尋沒有看到下一個陸子洋，他們也沒有回到1月1日，他在陸子洋的客廳裏，變成了彩色碎片。和他見過的不明生物一樣，他在最後才想起一切，而在記起身份的那一刻，他消失在了氣泡世界裏。

我并沒有把子彈打完，如果我知道真相，我會怎麽做？

最開始的時候，我只是想好好對你，完成任務，可是現在……

我寧願自己不存在。

意識變成了雲彩，虛空中有人對他說：“恭喜回到主世界。”

繼尋：你不相信我(￣^￣)ゞ

主神：……（跪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