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解約?

解約?

确實不會怎麽樣。

阮卿卿只覺得腦海裏有許多的回憶要塗抹上新的濾鏡,血液嘩啦啦上湧,心髒跳得不能更快。她站起身,恍惚一瞬,還是轉身開門。

知道真相,然後她該離開。

開門的一剎那,在旁當壁花的醫生猶豫半晌,小心翼翼地問道:“這是我能聽的東西嗎?”

阮卿卿的腦海裏本來浪潮洶湧,一瞬間被這句話敲上暫停鍵。她有些哭笑不得,道:“随意。”

看着醫生依舊一臉擔心自己被滅口的神色,現實的五感重歸人間。她醒過神,打電話給唐夫人。

不管她信不信,總該試試……試試。

打了三次電話,沒人接通。

第四次,則是直截了當的“你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她站在門口,等候片刻,又打了第五次。

“你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sorry……”

機械的聲音刮剌着她的耳朵,神經,還有她的一點希冀。

唐夫人不想接她的電話,好吧。

老房子已經沒有回去的必要,她還是邁開腳步往前走。走到哪裏去?不知道,不清楚,不曉得,她只是在往前走。

走向走廊,拐過彎,路過綠蘿時停下腳步,多看一眼。綠蘿青蔥,生機勃勃,可惜她以後沒有機會看到它了。

沒有什麽值得她停留。舟舟和未婚妻關系很好,她多看一眼都是亵渎。而她的母親也不是她的母親,精神病醫院的治療金額存了十年,足夠消耗她們的情分。

真相掀開後,過往拉扯出不一樣的濾鏡,結疤留痕的痛苦再次被拉扯出傷,重新流出稠紅血液——

艾夢樂待她一直一般。

小時候日子還好,甚至有保姆專門帶她。她讀小學的時候,她們從寬敞的別墅中搬出,搬進城中村的筒子房一樓,最嘈雜也是最潮濕的地段。

據艾夢樂說,江先生被其他狐媚子勾走了魂,不要她了。那段時間,她是艾夢樂傾訴垃圾的樹洞,艾夢樂不管她會不會聽得懂,只掐着她的肩膀泣訴。

之後,艾夢樂重新振奮精神,打扮起來。筒子房漸漸多了一些男人來拜訪。有時屋內會變得亂七八糟,仿佛被砸爛一樣,有時她能看到男人高高在上,而艾夢樂奮力抵抗,最終一切反抗化成斷斷續續的嗚咽。

在那個行業,艾夢樂已經老了,因為得不到足夠穩定的金錢滋養,她的身體衰老得也很快。

她偶爾能看見艾夢樂躺在金錢鋪就的床單上,心滿意足地笑。紅鈔票顯得枯萎衰老的身軀十分礙眼。

情況逐漸發生變化。

她漸漸長大,那些男人的眼神漸漸奇怪,艾夢樂的眼神也愈加難以琢磨。

她有本能的恐懼,恐懼到渾身顫抖,最終她選擇寄宿,寄宿費通過競賽和畫畫接單出,艾夢樂怎麽勸都沒用。

她們就這般疏離地維持母女關系五年,直到高二,艾夢樂以“高中努力學習,其他雜事都由我負責”為由,接她回家。那時艾夢樂已經老态畢現,家裏沒有其他男人的氣息。确實有幾分罕見的安寧。

然後她精神波動不定想自殺,然後她發現艾夢樂下藥,然後她報警,發現艾夢樂生病,送進精神病醫院——

如果她們确實是母女,那她會自責。事實上她也确實自責,自責自己是否沒能關照母親的精神,自責自己是否想太多,是不是不該去寄宿,導致母親孤苦伶仃,病情加重。

但現在真相揭曉,她們不是母女。艾夢樂只是單純恨她,她的預感沒有錯。

如果艾夢樂沒有換孩子,那會怎麽樣?

或許她會把用于賄賂男護士的巨額財産拿去投資買房子;或許她看着自己的可愛孩子安寧心神,消去戾氣;或許她會為了親生女兒的未來而潔身自好,尋找其他的興趣消磨時間。或許以後寧安市會多出一個坐擁多處房産的隐形富豪。

或許會是另一場悲劇,但絕對不是她現在體驗的,如此決然、無望、冷漠,除了粉碎沒有其他出路的、徹頭徹尾的,悲劇。

想保護想維系的母女情分驟然斷絕,憑依的幻象有了未婚妻。

她的心已無處可去。

阮卿卿去大廳詢問簽字筆是否要賠,得到不用的回答之後,她離開。

應該是永別,不過沒有惆悵離別的心。心內如曠野空寂,滿是呼嘯的風。

坐上約好的滴滴打車,阮卿卿戴好口罩,随意地看着車外。天氣陰沉,但離下雨還遠。寧安的冬天總是昏暗,偶爾下點雨,讓冬天更加寒涼。

紅燈時,司機停下,說道:“新安路還沒修好,現在好像又出車禍堵車。你要路口下車還是繞路?”

新安路兩端距離很遠,聶先生給她住的別墅離修路的路口又很近,繞路能多出一公裏的車程,阮卿卿很快做出決定:“路口下車。”

于是路口下車。

今天沒有雨,修路的進程有條不紊,也有預留一半的路供車來往。但現在,剩下的那一半被一輛轎車擋着,轎車前被撞凹進一小塊,車前的摩托車混着一堆碎片躺着,車下一小灘血無聲凝結。

卻很熱鬧,一個男人捂着流血的額頭激動地對另一個男人指手畫腳,幾個人去勸,更多的人圍觀,眼底是好奇甚至興奮。

車禍是誰的錯?阮卿卿不關心,看完現場就扭過頭,往前走,走過一條綠蔭道,就會到別墅,可以住最後四天——

“您好?”有一個女生攔住她。

那個女孩頭發染成粉色,紮着雙馬尾,妝容可愛活潑,看着完完全全是可愛的女孩。眨巴着眼,看着她。

她對望着,不知為何,腦海裏不合時宜地跳出一句話:頭發越粉,打人越狠。

很奇怪,毫無來由,她只有在以前接畫畫單的時候上過網,因為精神狀态不穩定已經閉網一年有餘……但這句二次元畫風過分明顯的話還是剎那間占據她所有的意識。

身子下意識要發顫,她咬牙克制住,攏起深藍色大衣權做遮掩,笑道:“有什麽事?”

粉色女孩朝她笑,與誇張可愛的妝容不同,恰到好處的笑,不誇張不突兀。

“你好,我叫黃嘉婷,是冬典影視旗下的藝人,有一些事想來和您商量。”

阮卿卿問:“是什麽事?”

黃嘉婷拽了拽自己的粉紅色馬尾辮,歪着頭笑道:“江雲歌小姐十分針對您,而我手上有能對付她的視頻。我想拿來和你換一些東西。”

阮卿卿不太理解:“江雲歌針對我?”報警了,事情還沒完?

黃嘉婷笑意不改,用近乎俏皮的語調開口建議,仿佛事情本身不算什麽:“去奶茶店細說吧。”

藝人的課程裏大概有一門表情管理,而黃嘉婷得到滿分。

阮卿卿點點頭,見着黃嘉婷在稍前方帶路。側着身看她,她粉色長發一甩一甩的,看起來十分有活力。

車禍現場的吵架聲漸漸聽不見,黃嘉婷推開一扇咖啡店,深棕木質做主打裝飾,在橙色燈光下,很适合情侶之間喁喁低語。

“附近的奶茶店只有這一家有隔斷包廂,我和隊友平常也習慣喝這一家,應該什麽都能點,”黃嘉婷說着,打個響指就招呼服務員,“一杯只有檸檬汁和水的檸檬汁。”

阮卿卿想了想,毫無砸場的意思,誠懇開口:“白開水?”

服務員見怪不怪:“好的,請稍後。”

黃嘉婷笑道:“被我們女團調教出來了——啊對了,我是咿呀女團的成員,宿舍和你在一個小區。我偶爾會見到你在院子裏看樹,只是偶爾,我在練習室待的時間比在宿舍長。”

說話間,黃嘉婷帶着阮卿卿坐進隔間。她的話挺多,手機已經掏了出來:“那時候沒想太多,不過最近關于你的瓜也吃到不少,才發現我離總裁身邊的人這——麽近。啊,新出的瓜總結,你可以了解一下現在上升的高度。”

阮卿卿接過手機。

頁面是微博頁面,現在已經上千轉發,截圖顯示的是一個本地論壇,帖子上說小三可能會出現在新安路。

論壇上把小三介紹得相當詳盡,地址,照片,事跡。姓名沒有說出來,但也幾乎透明。

這個論壇的信息轉至一個全國聯網的論壇,截圖顯示,論壇扒她的帖子已經蓋起了千層高樓。

熱評和熱轉,也是一水的罵,罵她玷污“女大學生”四個字,罵她污染首美空氣,罵她自甘堕落不知廉恥。

她就着手機迅速浏覽一遍熱評和熱轉,沉默片刻,抱着服務員上的溫開水,笑道:“我最近可能要蒙面出門。”

黃嘉婷立刻看她,眼裏滿滿的探究:“怎麽說?”

“之前有人認錯我,只是想向我要簽名。之後有人認錯我,那可能就要我命了。”

“……”黃嘉婷轉了轉眼珠子,“蒙面反而是欲蓋彌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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