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
當天晚上,阮卿卿沒能離開。她選擇改票,然後定一個附近的商務酒店,結結實實地洗了一個熱水澡。
淋雨自毀是精神需求,洗熱水澡不讓自己感冒發燒甚至肺炎是生存需求。
洗澡的時候,她恍恍惚惚地想,現在她難道不是在淋雨嗎?只是淋的是熱氣騰騰的雨。
情緒過了之後,再想前一刻由情緒引發的行為,便會覺得可悲可嘆。她甚至開始心疼今天穿的大衣,被雨淋透了還能穿嗎?可是幾萬塊的……
心态能轉變得這麽快的嗎?吹幹頭發,準備睡覺的時候,她自我感慨。
或許确實可以,畢竟她也不能詛咒瑞拉和聶文周離婚。太超過,太自私了。
她沒有別的選擇,心态只能轉變。
第二天早上,她拿好自己的行李坐高鐵,前往泉田市。在定好的民宿放下行李,她前往華幽游戲公司總部。灰晝大陸游戲所在的大陸事業部也在總部大樓。
她到達總部大樓的時候已經是午後,進出樓的人并不多,但仰頭看去,樓中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今天是大年初五,還是法定節假日……這就是社畜嗎?
和當金絲雀完全不同的生活氛圍。
沒什麽好感慨的,但阮卿卿還是微嘆一口氣,才掏出手機。
給策劃發消息:【我過來簽保密合同了。】
策劃秒回:【你人現在在哪!】
【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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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馬上下來!!】
不過五分鐘功夫,一個清瘦白皙的姑娘就風風火火地從樓門口跑到大門前,微微喘兩口氣,臉都沒紅,就平複氣息,笑意盈盈地朝她伸手。
“你好,是‘沉吟的鲫魚’對吧?我叫岑橙,是和你聯絡的美術策劃,外包的圖一般都是經我的手審核,所以之後你也依然是和我聯系的。”
“我是。”阮卿卿握了握她的手。
有岑橙在,她們很順暢地上了樓。
岑橙比較健談,話沒有停過。從電梯出來時,阮卿卿已經知道,岑橙有個畫手cp,也是在華幽坐班,就在本市同居,預備今年湊足年假去特別行政區辦結婚證。
岑橙帶她坐到待客區,有實習生模樣的人眼疾手快地端來四杯喝的,可樂橙汁甜牛奶和白水。阮卿卿拿了白開水,岑橙拿了可樂。
“我才不會因為自己叫岑橙就喝橙汁呢。”岑橙朝她做了個鬼臉。
阮卿卿失笑,抿了一口白水,溫度适中。
岑橙道:“我們先坐一會兒,主美和主策還在開會,浪國的畫手又又又又翻車了,後續的一些積壓稿挺麻煩。主策現在明令禁止我們頂着畫手馬甲在社交軟件讨論除了畫以外的東西。外包合同也緊急添加了相應要求,你待會兒簽合同的時候可以留意一下具體條款。”
阮卿卿點點頭表示理解。她也被罵過,那個洶湧勢頭,仿佛全世界都在反對她。運營害怕很正常。
岑橙試圖找一些其他能在公司讨論的話題緩和氣氛,但沒什麽可以聊。阮卿卿退網很久,互聯網龐大的信息流在她看不到的角落無聲地漲潮又落潮,她沒有趕潮,仿佛大海永遠平靜。
岑橙猶豫一下,索性開門見山:“沉吟太太,說真的,您現在已經在這邊租了一個月的民宿是不是?”
阮卿卿點頭,她坦誠她的情況,泉田市的民宿低調靠譜,依山傍水,價格也不貴,挺适合她養老。出國?不這麽敷衍聶家人和江家人,怕是有打不完的嘴仗。
“民宿群離我們這裏不遠,坐地鐵十五分鐘的事。”岑橙邏輯清晰,“原先我們和太太說外包,是因為考慮到太太可能有其他事項,現在太太既然有住在這邊的打算,那是不是坐班更好一些?畢竟工作和工資都更穩定,五險一金也能跟得上。”
阮卿卿下意識想苦笑,但許多苦痛不必對外人道。她微笑,戲谑開口:“我還是希望能有穩定節假日的——至少大年初五不加班?”
“加班的基本都是主策劃級別的啦,”岑橙努力賣安利,“普通的項目組成員做完自己要做的tip就可以了,正常該放假放假該調休調休,大年十一再來上班。”
借口都失卻,阮卿卿只能失笑。
正常成年人能專注一個小時,但她真正集中注意力坐在畫板前只能支撐二十多分鐘,再多就會頭暈目眩、神思不屬。
想長期坐着?可以,吃醫生開的精神類藥物,吃完後有反胃嘔吐暈眩頭疼的副作用,畫畫也是甭想了。
外包,她可以每個月只接一張畫,每天慢悠悠地畫,早上畫二十分鐘,下午畫二十分鐘,晚上畫二十分鐘,其他時間随意發呆。坐班?有公司允許員工低産又上班時間發呆嗎?
她不可能坐班,坐班會暴露她的精神已經幾乎被藥物摧毀,在瀕臨崩潰的邊緣,暴露她不是正常人。但她現在能有什麽借口?
阮卿卿最後幹巴巴地說:“我還是更喜歡無拘無束一點?”
這句話,幾乎挑明了——沒有借口,她就是不想坐班。
岑橙垮下肩膀,嘆笑道:“好吧好吧,これわ誘拐太太大失敗現場。”
小會議室的門打開,陸陸續續走出來五六個人,實習生直直朝他們去,岑橙跟着。就見着會議室裏第一個出來的雙手合十說着什麽,随即實習生就點點頭,扭身跑下樓去。
那五六個人匆匆忙忙地和阮卿卿點個頭,近乎把自己甩在工位上,鼠标一甩喚醒電腦,随後,點擊鼠标的聲音,拿設備的聲音,以快的頻率窸窸窣窣,無端給工作氛圍添加一分壓抑。
岑橙回轉過來,歉然一笑,沒多說什麽:“我帶你去簽合同吧。”
阮卿卿點點頭,沒多問。
岑橙帶她去會議室,從資料袋裏拿出制式合同,已經蓋好章,雙方簽字,一氣呵成。
接着是傳資料,色板、人物設定、圖片需求,岑橙直接遞給她一個U盤,簡單快捷。
阮卿卿不是第一回當外包,岑橙也不是第一次和外包畫師簽合同。定好遞交初稿的時間後,兩人友好告別。
打開門,恰好和試圖探頭的實習生撞在一處。實習生笑嘻嘻的,全不在意,說着日常:“珠姐家那邊的草莓,她家裏寄了一箱,你也幫忙消滅掉一些吧。已經洗過了,直接拿!”
目光對視片刻,阮卿卿才緩過神,實習生是在和她說話,連忙回應:“哦,嗯,好。”
岑橙拿了一個草莓,她也跟着拿一個。幾口吃下,水潤的甜意湧上心頭。
“我送你下樓吧,”岑橙眨了眨眼,“公然帶薪摸魚。”
“好。”
從辦公室出去,岑橙才繼續介紹。“珠姐”是主美,剛才那位實習生模樣的是劇情文案,因為家裏有事所以主動來加班。
那位文案不管是不是加班,摸魚情況都十分嚴重。不過她終歸按時交稿了嘛,所以大家都習慣了。
“其實我們這裏氛圍還是挺輕松的,”岑橙努力賣安利,“工資在同行裏也比較高,如果有什麽其他顧慮也可以說。”
“好。”阮卿卿點頭答應。
她也分不清自己是認真答應,還是敷衍而已。能摸魚的工作大家都愛,她也是。
但捏出的餅總是天花亂墜,實際落地的情況未必盡如人意。這種事并不少見。
阮卿卿帶着簽訂好的合同坐地鐵回到民宿,在地鐵上,她順帶拿手機給自己買了一整套設備。畫商稿還是得要配備齊全,不是顏料和畫筆就能解決的。
下地鐵,走路回民宿。大概因為過年,四周氣氛熱鬧,人卻不算多。
民宿門口,老板正給花盆拖開遮陽布。她只是随意一瞥,目光卻怔怔盯住。
海棠。花盆裏的是海棠。
打理的并不好,枝葉都顯出幾分蔫噠,新葉也無法冒出頭。別說能不能打理到開花,可能都難活到春天。
老板是一位中年阿姨,抹勻頭上的汗,緩兩口氣,不好意思地苦笑道:“我不會養花嘞!孩子她爹愣是說收租沒意思,養幾盆花玩玩比較好。我哪裏會養?這不,海棠說要曬太陽,可這曬着曬着,都要曬死了!”
阮卿卿只是站定,呆呆地看着海棠樹。心髒止不住的起搏躍動,四周都恍惚。
明明只是海棠而已,偏偏能聯想到很多,舟舟,過去,她臆想的可笑的一切。光是看到海棠,就足夠羞愧到頭皮發麻。
下意識想逃離。
“這樣的,”她聽着自己冷靜開口,“新移植的海棠要在光線較弱的地方養,然後要做好澆水和防治蟲害的措施,我看你可能水澆太多,肥料也沒跟上。”
阿姨呆呆地聽,半晌道:“你準備考事業單位?今年農科所的報名人數挺少的,你報的農科所?”
阮卿卿:“……啊?”
事業單位是什麽?農科所是什麽?又要報什麽名?
阿姨見她不解,腦袋一拍,自己也緩過神:“哎呀,我兒子是農科所的,他最近天天說報名的事,害得我也跟着嘴瓢。”
阮卿卿笑了笑,沒有在意。只給出提議:“聽起來您的兒子會養,那讓你兒子來養這些花?”
阿姨擺擺手:“他在鄉下工作,回來一趟麻煩。教了我不少,但我還是養成這樣,回頭索性拔了,擺幾塊石頭,也都好看。”
似乎沒有人會去養海棠了,海棠注定消亡。
“那我來養?”阮卿卿提議道。
話出口,她自己都驚異。阿姨不養海棠對她百利而無一害,不會觸景生情,不會浸入過去的那些糟污事。然而她開口,她選擇留下這些海棠。
阿姨猶豫道:“但你只住一個月?”
阮卿卿笑道:“那就先養一個月。海棠挺好養的,一開始學着怎麽上手,之後習慣了就好。”
阿姨也沒多矯情:“好!海棠你養着,這個月盡管來我這蹭飯!”
這就是意外之喜了,阮卿卿笑着答應。
她試圖抱起海棠盆栽,抱不動,體質太差,最終還是阿姨幫着她搬到她房間陽臺。
要準備的東西挺多,除蟲劑,花灑,花鉗,還有肥土。或者網購或者去花鳥市場買,這一天居然分外充實。
春天将至,萌芽初醒。
海棠待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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