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舊情(二)
舊情(二)
蘊珊喚梨香來服侍她更衣,左右道:“梨香剛剛說身子不舒服,那會兒回房去了,叫奴婢們來頂班。”
蘊珊點點頭。
載淳宣那小太監進來,有蘊珊在此,那小太監當然不敢亂說,只說是珣嫔派他去找惇親王府的侍讀王冠男,沒找到就回來了。
載淳問找王冠男做什麽,小太監說珣嫔沒吩咐。
載淳不信,可無論怎麽逼問,小太監都只有這句。于是載淳大怒,叫人拉下去審,怎知小太監那麽扛不住打,只打了幾板,便七竅流血死了。
載淳又要叫人去惇親王府查。
辦事的小太監領了命,剛要走,載淳又叫停,說道:“不要将事情鬧大。別深夜驚動惇親王,只在門房上問問,那個小太監是不是奉珣嫔之命來過,就行了。”
蘊珊全程在旁冷冷坐着,如一座寒冰雕成的美人像。
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小太監回來覆命,說門房确認那小太監奉珣嫔之命到過府上,還進府觐見了王爺。又禀道:“奴才到時,府裏燈火通明,人來人往亂糟糟的。奴才打聽着,說是載濓貝勒不見了,王爺正到處派人找。”
載淳看看蘊珊,見蘊珊目不斜視置若罔聞,便不敢再惹她生氣。
但心頭疑慮難消,便叫人去值房,看載濓在不在侍衛值房裏。
回禀說儲秀宮的梨香來過,和載濓貝勒出去了。
載淳道:“傳梨香。”
下面的人回禀說梨香不見了。
蘊珊冷笑道:“她倒是忠心,真是忠心極了。她這一走,臣妾這罪名可就坐實了。”說罷,便起身跪在一旁,擡手去卸頭上的釵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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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淳忙拉她起身道:“你這是做什麽?”
“今日有人連臣妾的貼身婢女都動了,想必各方面都已經料理周全。臣妾此刻不脫簪戴罪,還等什麽呢?”蘊珊冷笑道:“皇上只看值房就夠了麽?不如叫人将臣妾的儲秀宮裏裏外外搜一搜,或許臣妾的衣櫃裏、床底下能把個濓貝勒搜出來呢。”
“朕分毫沒有那個意思,”載淳面紅耳赤,怒火轉而撒在珣嫔身上:“來人,宣珣嫔來見駕!”
月绮進來,見蘊珊跪在地上,自己也不敢站,忙也跪了。載淳開口便問:“你今夜叫——那太監叫什麽名字——小德順出宮去惇親王府做什麽?”
月绮大驚,跪禀道:“臣妾何曾命小德順出宮?”
載淳一個眼色,外頭伺候的人擡了小德順屍體進來。載淳道:“他自個兒說是奉你命去的,打死也沒改口。朕命人去惇親王府上核實,也說他是奉你的令到的府上,還進了府。”
月绮道:“臣妾着實不知那小德順為何出宮去惇親王府。臣妾剛剛在景仁宮,沒見着他,還問起過。臣妾宮裏的人可以作證。”
載淳命人傳旨,宣了今夜景仁宮當值的人進來,絕大多數都跪在地上推說不知,唯有一個耿直忠心的,說看見小德順悄悄溜出去,出了景仁門,但不是就近直奔東邊的宮門,而像是往……西邊去的。
東西六宮中,大多數宮殿現今都閑置,仍在使用的,景仁宮以北有鐘粹宮,東北有永和宮,以西有儲秀宮和長春宮,而長春宮自從西太後遷去瀛臺,也已停用。
載淳又看向蘊珊。蘊珊巋然不動。
載淳不好做得太絕,便沒有問她宮人,只叫外頭的值班侍衛來,問今夜儲秀宮有何人進出。
後門的侍衛說看見小德順進來過,又看見他和梨香前後腳出去。
載淳聽了,仍是扭頭看一眼蘊珊,又問儲秀宮後殿随侍諸人:“小德順可曾進來後殿?”
後殿随侍的都是蘊珊心腹,早收了蘊珊的死命令,自然都說沒有見過。
蘊珊自己娘家府上的人,她出嫁前已經都安置過,最知內情的婢女除了梨香帶進了宮,其餘皆遣嫁遠方,外/圍對她的事略知一二的小厮則多是家生奴才,阖家幾代人都在府裏做事,輕易不敢出賣主人。就算月绮要魚死網破,點名叫這幾人來作證,瑪法(爺爺)和阿瑪也不會留這些人活口。雖然都是家裏的女兒,一個是皇後,一個是嫔,他們知道怎麽選。
至于惇親王府的人,相關下人們早被載濓滅了口。惇親王和敏喜格格等人雖然隐約知道一點,但總不可能來作證——一旦坐實了載濓的罪名,他們這些血親還逃得掉麽?
現在載濓和梨香一走,活的人證便只剩下月绮。
小德順進了儲秀宮,沒見皇後,見了梨香,然後梨香就跑了;侍衛值房的人說,梨香到過值房,和載濓一同出去的;小德順出了宮,又去了趟惇親王府,然後又回宮……
小德順顯然是領命辦完了事,又回來覆命。他領的只可能是珣嫔的命。珣嫔讓他通知載濓和梨香逃走,說明不想讓這兩個人面聖,因為這兩個人一旦面聖,可能會說出對珣嫔不利的話……
載淳心裏默默将這一切線索連起來。
他最後只能連成一個故事,一個珣嫔試圖誣告蘊珊與載濓私通的故事。
可是梨香為什麽也要逃呢?
他忽然想起蘊珊的那句“她倒是忠心,真是忠心極了”,于是問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蘊珊淡淡看向月绮道:“臣妾在娘家時,梨香起初是在珣嫔的親生額娘身邊伺候過的,後來才來臣妾房裏。”這句是真。
故事的最後一環扣上了。
可是載淳總覺得這個故事到處透着詭異,看似完整,可哪裏都不對勁。
這個故事裏沒有一處是實打實的人證物證,有的只是他自己的疑心——人證要麽死,要麽逃,物證則是無。
在這個故事裏,蘊珊和珣嫔其實都無從自證清白,都不能徹底洗刷身上的可疑之處,可是他偏偏只懷疑珣嫔。
像有一雙精妙的手,處處引着他,從這裏疑到那裏,最後編織成珣嫔的罪名。
那雙手非常了解他,或許比他自己還要了解他自己。
那是一雙聰明人的手。
那是一雙枕邊人的手。
那是一雙……心上人的手。
因為他只讓一個人觸碰過他的心。其餘人……他根本沒有給過珣嫔了解他的機會。
載淳起初是太陽穴痛,後來則像是心在流血。
被騙,是什麽滋味。
他其實想過,哪怕蘊珊承認她确實入宮前對載濓動過心,他可能會惱怒,可能會難過很久,但最終他還是能理解并原諒她的隐瞞,因為他看到她貼身佩着的是他的舊珊瑚環。
可她卻……
他一路順着她的心願,去查珣嫔,最後查出了這個看似圓滿的故事,好像給了他和她一個重歸于好的理由,可是他的心碎了。
她為什麽這樣待他?她于心何忍?
說到底,今日珣嫔的作為,是為了争他的寵愛,而她呢?她是在做什麽?
她算計了珣嫔,更算計了他。
“皇上,若要将此事弄明白,還是請宣惇親王來見駕。”
“便按皇後所言。”載淳疲憊地吩咐道。
他十八歲,從來沒有如此心力交瘁過。
她呢,她累嗎?還是說,她玩弄着她的聰明,已經樂在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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