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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回家的路程,感覺比去時要快上很多。
小區大門頂端熟悉的兩顆球形路燈出現在視野裏,夏小遲輕輕呼了一口氣。
獨屬于她一個人的深夜夢境,要結束了。
不等司機和大熊提醒,她先側身靠過去,輕輕拍了拍向熠的肩。
向熠的睡相很好,安安靜靜,規規矩矩,哪怕在車輛行駛的颠簸中也幾乎沒有移動位置,讓夏小遲不必費心為他重新蓋毛毯或是掖邊角。
棒球帽低垂的帽檐掩住了他的大半側臉,“到了?”
清醒後短暫的沙啞,帶着淺淺的鼻音。
“嗯,我到家了,就是那邊的小區。”夏小遲左手按住蘇到怦然心動的心口,欲蓋彌彰地隔着車窗指了指街對面。
“哦。”向熠拿掉毛毯,坐直起來,捏了捏眉心,似乎是徹底醒過來了,微笑看向夏小遲,“好不容易見一次面,我卻睡過去了,很抱歉。”
夏小遲連忙擺手,“不不,我已經很感激了,如果不是你,我估計還要一兩個小時才能折騰到家。”
救命啊,向熠又在目不轉睛地和她對視了。
睡着的時候,他的一切都是內斂的,他不看她,就能夠給予她放心且放肆觀賞他的權力。
可當他睜開眼睛,眼神是深邃的,他的氣息、他的氣場,無處不在。夏小遲無法抗拒地被其裹挾其中,近乎溺斃。
她想,她應該很不禮貌的眼神閃爍了吧。
不想繼續制造拉胯的形象,夏小遲有些忙亂地拎起腳邊的紙袋,“那我走啦,拜拜。”
向熠停頓了一下。
夏小遲扭身開門,沒有看見他的表情。
“對了,這個給你。”
聽到向熠的話,夏小遲下意識轉身伸手。
向熠往她手裏放了個什麽。
摸着是個不小的正方形盒子,外面包裹着一層不算太厚的絲絨套,拿在手裏是有點分量的壓手感。
車裏沒有開燈,看不清盒子上的花體字。
夏小遲一下陷入茫然,傻乎乎保持雙手托塔的姿勢,擡眼去尋找向熠的眼睛。
向熠笑意微深,“品牌方送的禮物,希望你不會怪我是借花獻佛。”
“當然不會!”夏小遲搖頭搖成撥浪鼓,先是不顧一切地急着否認,否認完畢,情緒無縫接續成愧疚,“可是我怎麽能——”
可是她怎麽能收他的禮物,明明他才是過生日的那個人呀。
她好後悔,為什麽沒有準備禮物,為什麽自以為對向熠不收粉絲禮物的習慣了如指掌,以至于現在陷入如此為難的境地。
可是,她的“收”字還沒說出口,向熠下巴往前排倆人的方向點了下,沖她笑着眨了下眼,比的口型是“拜托了”。
靠夏小遲這一側的右腿往前邁了些,稍稍低下身,用很低的氣聲說:“送出去的禮物被拒絕,感覺有點丢人。”
深林的清苦氣息即刻包裹住她。
酥酥麻麻。
她一直清晰感受到從耳朵酥麻到心髒的神經線條。
完了,她想不動婉拒的措辭了。
大部分視線被看不見的磁力吸在向熠的眼睛裏,散視的餘光忽然瞥見前排的助理大熊擡手看了下表面。
冷風吹得人驟然清醒,夏小遲心一提,趕緊說:“我不耽誤你們了,趕快出發吧,到橫店還要開好幾個小時呢。”
“好。”向熠點了點頭。
他的脾氣也太好了吧!
她說什麽,他都說好。
夏小遲臉發熱,紙袋挂在手腕上,雙手抱着禮盒,仗着長褲和運動鞋的便利直接一蹦跳下車,
轉身想和向熠告別,托住的禮盒上又被摞上一個。
向熠的聲音裏帶上幾分玩笑語氣,“不如幫忙再分擔一個?橫店很遠,放在車上很耗油。”
大熊在前面舉着保溫杯喝水,“噗——”
“晚安。”向熠笑着退回後座的那一端,溫聲朝她道了晚安。
夏小遲在原地呆住好幾秒,突然一道閃電從腦海劈過,手忙腳亂拿出手機。
數字剛走過十一點。
萬幸這個時間點的街上已經沒有什麽路人,沒人見識到一個女生大半夜奮起追車的奇幻場面。
更萬幸的是,車剛開出去十幾米就遇上了紅燈,給予了她敲車窗的寶貴機會。
車窗降下的回應幾乎只用了一秒鐘,“什麽東西落在車上了?”
“剛才——忘,忘記說——說了!”夏小遲跑得氣喘籲籲,一只手撐住車窗窗框,另一只勉強維持住大包小包的平衡,一句話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雖,雖然還沒到時間,但是,祝你生日快樂!”
太好了,最後一句最關鍵的話,好歹沒有斷。
“謝謝你。”向熠的表情是有些意外的,不過很快笑了起來,“沒關系,你的祝福最早到。”
那一瞬間,眼睛彎起來的月亮,讓夏小遲回憶了很久很久。
回到家,簡單沖過澡,衣服都塞進洗衣機,她在客廳的雲朵沙發裏坐下,屏住呼吸,慎重地拆開向熠送她的第一個禮盒。
盒子上的花體英文是品牌名,傳說中的“貴婦品牌”。
還記得年中線上購物節的時候,她掏出攢了好幾個月的小金庫,加上爸媽支援的“購物節贊助”,像回到學生時代一樣,攥着筆和草稿紙精打細算了好幾天,筆頭都快咬禿了,終于咬牙拿下了一瓶折後面霜。
但現在,面前是整整一個護膚系列的正裝産品,護膚水、精華油、面霜,還有兩片面膜。
夏小遲遲疑了一下,打開購物軟件算了算價格。
一整盒加下來,兩萬塊還要出頭。
設計精美的禮物盒忽然變成一個燙手山芋,她不禁瞠目結舌。
現在想起來,剛剛向熠扯的那是什麽借口啊……耗油?
難怪大熊聽了會是那副見鬼的表情。
就算是品牌方送的,他可以自己用,也可以送給親人、朋友,哪怕送給大熊,也比送給她這個四舍五入的陌生人合理吧?
是不是網上說的什麽,愛豆的“寵粉”行為?
茶幾上的兩個禮盒此刻變成仿佛千斤重,她說什麽也不敢拆另一個了。
*
第二天上班,夏小遲接受到了來自向萦心無比誠懇的致歉,因為沒有送她回家。
根據向萦心自己的說法,她當時是被綁架了。
夏小遲努力一臉嚴肅地表示相信。
兩個人年齡相仿,又是鄰座,摸魚間隙,不可避免地聊到向萦心的婚姻。
“商業聯姻,沒感情的那種。”向萦心面無表情地聳聳肩,“沒什麽好說的。”
夏小遲盯着電腦,假裝沉浸式工作,小聲“嗯嗯”。
過了沒一會兒,向萦心忽然滑着轉椅湊過來,“不過向熠真的和我想的不太一樣诶,看他在綜藝裏的表現,我還以為他是比較,嗯……”
夏小遲左右瞄了瞄,沒有掃描到領導的蹤影。
“元氣?”她試着提了一個形容詞。
向萦心連連點頭,“對,對,元氣滿滿、少年氣比較重的那種男生。沒想到本人,嗯,比較……”
“沉穩?”夏小遲再次起提詞器作用。
“沒錯沒錯!沉穩,還是小遲你懂我。”向萦心直呼默契。
這其實也是夏小遲的心路歷程。
向萦心說:“反正感覺心理年齡不小,怎麽說呢,私底下的向熠感覺,‘男人’的成分會更重一些。”
夏小遲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可能剛接的水溫度有些高,一股奇怪的熱流順着食道滑進胃裏。
她早上為了湊早餐的單,盲買了一盒茶包,順手翻過來看了眼,茶包上畫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展翅蝴蝶。
自從三年前在國外那驚鴻一瞥之後,其實她早已把向熠從“心動的異性”那一欄移開,轉到“喜歡的藝人”欄目,成為一顆無關乎性別的閃耀星辰。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向萦心對向熠的那句判斷被她無意中反反複複想起。
仿佛這時她才記起來,向熠不只是一個明星、一個歌手、一個演員,或是其他諸如此類的中性符號。
他還是一個男人。
一個适齡的、充滿魅力的,成年男性。
夏小遲的情緒自己發酵了,帶動感官的回憶往另一種方向飄溢。
那晚車內的相處,不知從什麽時候蒙上了多層奇怪的粉色濾鏡,忽然從天降幸運的驚喜,變成一場大概只有她自己會覺得的暧 | 昧氣息。
尤其是編織腦中小劇場的深夜,想着想着,她簡直想握拳捶桌。
夏小遲你未免也想象力太豐富了吧!
向熠只不過是好心将你從難以逃脫的社交危機中解救出來,出于人道主義把你送回家,再順手轉贈一點品牌方的禮物以表“感謝你的支持”的禮貌。
人家向熠明明從始至終一點過界的行為都沒有,誰知道你會在這裏東想西想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頭埋進雲朵裏,瘋狂咆哮。
桌上的ipad停留在她剛才吃飯時看的《嘉寧太子傳》的花絮,不小心被她觸到了一下屏幕,播放一個新人演員的采訪,“感謝向熠老師在拍戲過程中對我的悉心指導……”
夏小遲欲蓋彌彰地把面膜放進冰箱冷藏室,大冬天的,敷面膜的時候冷得牙齒打顫。
冷了吧?清醒了吧?
不要想太多,不要發散過度。
那可是德高望重的向熠老師。
德高望重。
德藝雙馨。
年高德勳……
想象力持續性跑偏,在接下來的睡夢裏,她為向熠定制了一塊錦旗作為補償的生日禮物,上書“德藝雙馨”四個大字。
睡夢中,夏小遲表情逐漸扭曲。
*
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來得都遲。
年關越來越近,街上的行人穿得越來越厚。
掰着手指頭算一算,向熠的生日會過去有一個多月了。
夏小遲的迷幻濾鏡差不多自我消化完畢,能夠重新以正常的表情回憶起向熠,重新找準了兩個人的事實關系定位——
他是偶像,她是粉絲。
除此之外毫無關系。
她還拆了向熠送的另一個禮盒。
是一款花瓣形狀的白金胸針,剔透的海藍寶石是柔軟的花蕊。
夏小遲直覺不是品牌送的禮品,再怎麽糊塗的PR,應該也不會給向熠送女式胸針吧?
但她也只能胡亂猜測。
畢竟,品牌方和明星之間到底是什麽相處模式,她是一點都不清楚的。
白金是真白金,藍寶石是真藍寶石,真皮的方形禮盒,海綿墊的底下有證書。
夏小遲戴上毛線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來,放在眼前仔細觀賞了好幾次,然後再屏住呼吸放回去。
她拍下照片,發給見多識廣的向萦心,請向萦心幫忙估個大概價格區間。
收到向萦心的回答之後,夏小遲驚得一晚上沒睡好,翻來覆去思考要不要去銀行租個保險箱。
反正戴是不可能戴的,說什麽她也不敢把這麽多錢挂在胸前。
周六中午,無所事事的夏小遲換上衣服,準備出門去一趟超市,換鞋的時候接到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
“喂,請問是夏小姐嗎?”
夏小遲歪頭耳朵夾着電話,心不在焉地應聲,“對,請說。”
聲音似乎有點耳熟,但她正在奮力跟長筒靴的靴筒作鬥争,一時沒想起來。
“夏小姐你好,我是向熠的助理。”
手中的靴子掉在地上,粗跟摔出一聲悶響。
“啊……啊?”
誰……他說他是誰?
怎麽回事?
是有人惡作劇嗎?
她的詫異被收聲良好的電話盡職盡責傳遞,對面大概以為她是沒聽清楚,提高聲調重複道:“夏小姐,我是向熠的助理,我叫大熊,你還記得嗎?江城生日會的時候我們見過的,我是坐在副駕的那個——”
“我記得的我記得的。”夏小遲徹底放棄與靴子之間艱苦卓絕的鬥争,正襟危坐,改成雙手握住手機的姿勢,“不好意思,我剛才還以為是我聽錯了。”
“沒事,哈哈。”大熊不知道是不是見怪不怪,憨厚地笑了幾聲,轉入正題,“請問你現在有空嗎?”
夏小遲呼吸停滞住。
心中升起來源莫名的、隐隐約約的猜測,心跳的“咚咚”聲擊得大腦發懵。
最近幾次和向熠的接觸鍛煉了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她成功維持住聲線平靜,“請問是有什麽事嗎?”
明知故問的小心思應當是昭然若揭的,是不想胡亂猜測後經歷期待再失落的過山車。
向熠沒有讓她乘坐這樣傷心的過山車。
“向熠希望能見你一面。”大熊言簡意赅地肯定道。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不輕不重的咳嗽聲,聲似警告提醒。
“哦,對!”大熊“嘿嘿”幹笑兩聲,“當然,是在你方便的前提下。”
夏小遲又聽見了一聲很輕的咳嗽聲。
“夏小姐你稍等一下啊。”大熊好像是捂住了聽筒,再回來時,說話方式變成古怪的一字一頓,機械式的抑揚頓挫,像是在念別人寫好的詞,“是我們冒昧了,提議提得太突然,你如果另有安排不用遷就——”
“我方便的,當然方便。”夏小遲急急忙忙截住大熊的怪異腔,“他方便在哪裏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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