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大監考官
第46章 大監考官
早上八點四十, 一縷淺淡日光穿過蒙白的霧。
小肚腿高的積雪被人掃到路的兩邊,安靜地随着光照消融。
視線不算寬闊,許思祈一手提着冒熱氣的豆漿, 另一只手往後拽了拽毛絨帽子, 露出眉毛和一雙漂亮卻困倦的眼睛。
教務處早早地出了考試安排, 今天九點是第一門,西政史。
所謂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許思祈昨晚挑燈夜讀,熬到近三點才草草地看完一遍書,又過了遍學校打印店裏前輩們留下的“期末寶典”。
天色偏黯, 她只睡了五小時左右,大腦昏沉, 緩緩打了個哈欠。
忍住困乏的淚意, 許思祈揉了下眼角,背着書包爬到了教學樓四樓。
“他居然會來監考!”
“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他了,以後只能靠緣分在校園偶遇了。”
“這邊建議親親直接去航空院樓蹲守呢。”
“滾!你當我狗仔呢。”
兩個握着水杯的女生有說有笑地迎面走來,略過許思祈, 又往樓道的直飲機走去。
A402是個階梯教室,寬闊明亮, 已經有很多考生落座。
許思祈第一眼就往黑板上望去,清隽遒勁的字跡寫着考試科目,時間,以及座位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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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座位號是075,數下來, 也就是靠過道的最後一排。
窗邊站了個人, 毛呢大衣白毛衣,面容沉靜地往外眺望, 寡淡的有種雪融的冷。
看到程嶼年的那刻,許思祈其實并不意外。
之前最後一節課就聽任課老師跟他說什麽監考、閱卷,而從剛才那倆女生的對話中也能猜個大概。
所以他出現在這兒,并不稀奇。
但稀奇的是,許思祈在對方轉頭望她的時候,居然頗為淡定地擡手跟他打了個招呼。
程嶼年輕颔首。
前幾天,程嶼年問她,之前那事是不是在害羞。
許思祈憋了半天,熱紅着臉,磨出一句:“害羞...害羞什麽?”
話落,程嶼年居然有一瞬間的失語。
随即,他唇角微彎,緩緩搖頭,“沒害羞就好,我随便說說。”
許思祈一臉“原來如此”。
歐耶。
裝死拯救世界!
她是有錯。
但反正做都做了。
有本事就讓她失憶啊,沒本事,就老老實實地蒙着臉不要出現她跟前。
長這麽帥站在一個不清醒的人面前,是個正常酒鬼都容易把持不住的好吧?這能怪她?
當然不能啊!
各打完二十大板後,許思祈一臉心安理得。
·
開考前10分鐘,講臺上有位大波浪卷的女老師發話,讓大家把書包都放在前面。
手邊只留下了證件和文具,許思祈将依舊滾燙的豆漿放在了右桌角。
小心避過前人後伸的手,拿過試卷,許思祈聞着撲面而來的油墨味,抻了抻脖子。
一筆一劃,她認真地在答題紙上寫下名字、專業、學號。
盡管這跟抽搐般的字跡看上去并不太認真。
大致浏覽了下題型,她正默默吐槽着居然真有5個填空題時,耳邊兀的傳來清脆的叩桌聲。
好聞的松木味飄來。
許思祈擡睫,看見程嶼年眉眼低垂,她下意識地就用試卷擋住答題紙,默了兩秒,問道:“...師兄,怎麽了?”
“檢查下證件。”
“哦哦哦。”許思祈連忙将身份證遞給他。今天出門急,她一時沒找到學生證。
被檢查的時間裏,她默讀着題幹。
憲政...
程師兄怎麽還在看?
傳統...
難道她還能不是許思祈本人?
最早出現在____國家。
難不成她還能整容還是被奪舍?
就在各種亂七八糟的猜想中,證件被人遞了回來。
許思祈擡手收回,卡片硬角硌着掌心。
程師兄不會檢查每個人的證件都這麽認真吧?
許思祈握着筆,偷偷擡頭,視線随着高瘦的身影拾級而下。
程嶼年唇線輕抿,鼻峰挺直,拿過他人證件,幾乎是匆匆掃一眼就略過。
好像...
也不是很認真。
許思祈伸手,露出被毛線帽遮掩的發紅耳廓。
她又低頭一望。
好吧。自己這證件照...當年拍得确實有點兒像整過容,也難怪程嶼年多看了幾眼。
尖尖的下颚,臉上幾乎沒什麽肉,顴骨的痕跡明顯,顯得一雙眼睛格外大。
有錐子臉那味兒了。
還是那種節食到把自己餓成難民樣的錐子臉。
再翻過來,有效期限到今年2月份就截止了。唔,看來,寒假還得抽空去補辦。
......
許思祈其實做起正事來,用一些老師的話來說,有種近乎心無旁骛的專注。
就是這種專注跟昙花一現般難得。
許思祈每次聽到這種帶着恨鐵不成鋼性質的表揚,心底都默道,緊急時間裏趕作業趕多了,是個人都會被逼的專注。
而且那不叫專注,叫亡命天涯比較合适。
但此刻,做着試卷,許思祈的睫毛不安地顫動,手心微濕。
某位姓程的大監考官,和前面大波浪卷的女老師,一前一後,在教室裏漫步巡視。
每次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漸近,許思祈都下意識地停筆,用手蓋住答題紙,單手扶額,裝作認真讀題。
【談談你對休谟提出的‘無賴假設’的理解。】
嗯嗯嗯....
假設我是個無賴,我現在一定抱着這位程姓監考官的大腿道:求求你,離我遠一點!
影響我答題了!
長着一張什麽臉自己不清楚嗎?她本就不穩定的臨時記憶,被他走來走去地都搞成一團漿糊了。
自覺點,別逼她動手!
程監考官似乎聽到許思祈吶喊的心聲,收了腳步,安靜地站在教室最後面,長身而立,俯瞰着奮筆疾書的考生們。
坐最後一排離他三米遠的許思祈:“......”
還不如走來走去呢。
這特麽的還能繼續答題?等着挂科吧!
“亡命之徒”許思祈深吸一口氣,提筆,一臉窮兇極惡,刷刷刷——
幾分鐘後,許思祈猛地轉過頭。
後腦耷拉的紅色毛線球跟着劃出一個不小的弧度。
程嶼年沒有掩飾自己的視線,瞳色深黑,直直地與她相撞。
許思祈咬着下唇,像是下了某種決心般,看着他,手指點了點自己被豎起的試卷。
程嶼年頓了兩秒,往前走近一步。
留白很多的論述題下方被許思祈用鉛筆畫了一副簡筆畫。
也可以說是兩副,還是連續而發展的。
左邊,一個女孩滿頭大汗,後面站了個男生圍觀着,女孩腦門旁有個氣泡,喪氣地寫着:【fail×】
箭頭右指,那男生遠遠走去只剩下背影,坐着的女生一臉平靜地俯首,甚至帶笑,腦門旁同樣有個氣泡,潇灑地寫道:【pass√】。
許思祈徑直地望向他,及肩的烏發被帽子壓翹,巴掌大的臉上雙眉輕擠,眼裏寫滿了渴望。
你懂我意思吧?懂吧?
“......”
程嶼年半垂下頭,睫毛傾落,唇角輕勾,還是沒能忍住,低低地無聲笑了起來。
肩膀都微顫。
下一刻,他收了笑,眼弧卻依舊帶着松弛的彎度,擡腳往前臺走去,再沒往後走過站過。
許思祈松了口氣。
橡皮将畫一點點擦去,混成細泥被掃落到地,她臉上的溫度卻絲毫不減。
可惡。
都怪這暖氣,開這麽足幹嘛?浪費!教室大冬天的也不開窗,要熱死誰!
許思祈憤憤地想着,憤憤地提筆,憤憤地做題。
一陣揮斥方遒,總算洋洋灑灑地寫完了最後一道論述,她擡頭,教室裏已經不剩多少人了。
程嶼年和那位女老師都在講臺處整理着試卷。
離考試結束還有十分鐘,許思祈像鼓漲的氣球一下子洩了氣,慢條斯理地整理好文具、證件。
放置兩小時的豆漿也變得溫涼,正好有些口渴,許思祈抿了兩口。
她将筆袋挂手腕上,右手握着豆漿,望了眼試卷。
本來開始字還好好的,一筆一劃,醜的還算整齊。但後面趕時間,越寫越像一堆缺胳膊斷腿兒的在聚集蹦野迪......
歪扭的令人發指。
算了。
躲得過一時也躲不過一世。
許思祈嘆氣,認命地拿起試卷,往講臺上走。
正好,程嶼年被一個考生纏住,似乎在聊老師會不會挂人,補考之類的問題。
大好時機!
許思祈眸光閃閃,剛揚起試卷準備遞給另一邊女老師時,身後卻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許思祈還沒來得及轉頭,右臂就被人重重地撞了下,男生将自己的試卷往講臺上一扔。
“對不起對不起!但是...我憋不住了——”
撞人的男生一邊跑一邊道歉,仿佛導彈發射般往廁所沖去。
與此同時,許思祈手握的豆漿杯呈抛物線脫離,淡黃色液體沖出塑料蓋,在空中做優美的變加速運動,最後齊齊降落在她的試卷上。
許思祈:“......”
哈?
女老師“诶呦”了一聲,連忙挪開旁邊壘成整齊一摞的試卷,怕被濺到。
許思祈呆滞地看着自己的試卷被淋了大半。最要命的,正好是寫大題的那大半。
腳邊傳來豆漿杯墜地的吧唧聲。
像是一種荒誕的故事結尾音。
只是她整個人依舊沉浸在“這個世界是不是在跟她開玩笑”的怔愣中,望着部分水流還在紙頁上滾落,旁邊卻伸過一只骨節分明的手。
程嶼年拿過許思祈的試卷,濃眉輕蹙,用紙巾一點點地吸去上面的汁水。
只是試卷不同一般紙,被打濕後變得薄而軟,一用力就破了;豆漿也不如純淨水,擦去也有明顯的痕跡,遮掩住字跡。
簡而言之,她這份試卷廢了。
程嶼年也意識到了,擡眼看她。
許思祈揚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絕望又帶着僥幸地發問:“我該不會...要重新寫一份吧?”
“不是。”程嶼年搖頭。
诶?
難道他有辦法?許思祈期待地望向他。
“應該是,重新考一次。”程監考官補充。
許思祈:“......”
“孫老師出了三套試卷,教務處抽了其中一套。為保證公平,你重考的試卷會在剩下兩套中抽選。”他解釋道。
“然後,還是由我。”程嶼年頓了頓,看着許思祈僵硬的嘴角,眼底染着些許笑意,“單獨監考。”
許思祈:“......”
許思祈擡頭望天。
她發誓,這輩子再也不叫老天爺了!他眼裏從來就沒有她這個孫女!
許思祈悲憤中還殘存着一份理智,“...那我什麽時候重考呢?”
“等你先把其他科目考完吧,我都可以。”程嶼年低聲道。
許思祈垂頭喪氣,認命地點了點頭。
她應該是有點兒魔障了吧。聽到重考的消息後,本處于試卷報廢的滅頂奔潰中。
可為什麽。
卻突然有點小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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