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害死了他
第16章 我害死了他
新管事斟酌着開口:“還有……還有将軍,您這一身喜服應該換下,宮裏還要改……”
李自牧回過神,這身喜服在時刻提醒他,他還要娶宋瀾婷,他的婚宴還是會如期舉行。
宋瀾婷不愛他,他不愛宋瀾婷。這場婚事他們心照不宣。宋瀾婷不幹涉他,他就理所當然地以為竹曦不會介意。
但竹曦對他生氣,說他在意這場婚宴,在意李自牧娶女子為妻,在意李自牧心裏有沒有他。
這件衣服有如千斤石一般壓在李自牧的身上,李自牧難以呼吸,他迅速地脫下喜服,他不應該在竹曦面前穿它的。
“再……再換個大夫來看看,”李自牧失神道,“他還年輕……他不應該這樣的……”
新管事撫身接過喜服,逃也似的離開院子。床榻上的人分明就已經死了,将軍不願意收屍耽誤了婚宴,到時候宮裏再怪罪下來,李自牧就算再勞苦功高也不能不罰。
李自牧倒一點也不在意這件事。所有人離的離,散的散,他要的這些名利現在分文不值,皇帝若是想拿走,他不會再阻攔。
他躺在竹曦常坐的那個躺椅,對着滿園的好風景,一夜未眠的他疲倦地閉上雙眼。
腳步聲漸近,就算是在睡眠之中,李自牧還是警覺的醒來。這一覺竟睡了半天,現下已然是日薄西山之時。
是管事叫來的大夫嗎?
人影款款走向他,李自牧揉了揉發酸的眼睛,覺得那人像極了竹曦,等到回神時,這個名字已然脫口而出。
“原來他叫竹曦。”
李自牧猛地站起身,眼前一片灰黑。片刻之後,他才看清來人。
來人是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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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安立于庭中,垂眸問道:“你起的嗎?”
“他原來叫阿竹,「曦」字是我取的。”李自牧自顧自答道,“朝陽,很适合他。”
蘇安擡眸,走向撒着餘晖的池塘:“說起名字……從前在書府念書時,老夫子曾問你,「自牧」為何意,問你阿爹為何取名自牧。你記得那時你是怎麽回答他的?”
“記得。”李自牧回想起來,“我說,我爹想讓我當牧童,自己去放牛。”
想起往事,李自牧微微苦笑:“夫子說我木魚腦袋,自牧分明是「謙謙君子,卑以自牧」之意,我爹想讓我當君子。”
“李自牧,那你是君子嗎?”
“我不是……”李自牧痛苦地閉上雙眼,“我害死了他,我失信于你們……蘇安,抱歉,你也應該恨我的……”
蘇安搖頭,淡淡地說:“我并非完人,你愛的執念只是你想象中的我。七年前,我讓你放下,你說放下沒那麽容易,但我竟不知,你會這樣……”
李自牧認真道:“蘇安,我愛他的。只要他在,我就不會難過。他在,我就安心。這半年,我都在逃避,或許一開始是因為他長得像你,後來是因為不敢承認……”
“他就是……我的太陽。”
蘇安朝漆黑的屋內看了看,長嘆一聲:“既如此,死者,就讓他入土為安。李自牧,這是你最後能為他做的。”
李自牧的朝陽落了山,他要長長久久地待在黑夜裏。
蘇安看着落魄的李自牧,一步步地走向房門。落日收斂了最後一絲光輝,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終于在門檻前,李自牧停下腳,沉聲道:“好……”
蘇安之所以能來勸李自牧,一方面是為了宋瀾婷,一方面是聽聞竹曦已死,而感唏噓。
畢竟當日看竹曦如遭雷劈的神情,這小子應當是不知情的。不知情,便是李自牧對不住竹曦,于蘇安而言,最多算個旁觀者。
現下人已死,李自牧說再多已是徒勞。
李自牧松了口,管事自然也就能安心辦事,當夜将竹曦的屍身妥善地秘密運出府門。找了家熟悉的棺材鋪子,隔日便可下葬。
管事又收拾着淩亂的屋子,并且将竹曦來時帶的東西一并收納整齊,交給了李自牧。
李自牧真是一眼都看不得這些東西,怕自己看過,又生出些不該有的妄念。
整個院子一下子沒了人氣,李自牧叫人将門落了鎖,再沒有人能進去。
陳信的辭呈确實送到了他的手上,此後也确實沒再來找過他。
李自牧沒能留住陳信,沒能留住蕊娘。阿姐死了,竹曦也死了。那些跟随他征戰四方的部下,如今早已寥寥無幾。如今的他,已是孑然一身。
明日便是婚宴,李自牧還是雷打不動地在院子裏練箭,他想保持原來的生活,這樣才能讓他暫時忘卻痛苦。
他的箭術自小便是最好的,武夫子極為器重他,不光是因為他是老将軍的兒子,更因為他有武學的天賦,他是天生的将帥之才。
今日的箭也依舊不偏不倚地射中靶心,入木三分。
李自牧卻突然停下來,他在等。
等那個聲音誇獎他,說他是天底下最英勇的将軍。
但是耳邊除了風鳴,沒有任何響動。以往都是這樣的,為何今日不是?
李自牧這才驚覺,原來竹曦已然在他的生活裏紮了根。
只是他從沒有察覺到,還自以為他才是掌控者。
風将他的雙眼吹得生疼,疼到不自覺地留下淚來。說來也是奇怪,竹曦死的那天,李自牧沒哭,偏偏今日好好地練着箭,李自牧卻無法控制地哭泣。
因為時至今日,竹曦真的不會再出現在他的生命裏,但是他的生命裏已然有竹曦的身影,無法割裂。
他真的很想竹曦,發了瘋似的想。
他真的後悔了,這幾天的忍耐與平靜都是他的掩飾,他真的很後悔!
李自牧發瘋似的沖進書府,将管事交給他的遺物如數家珍地一件件看,除了那件舊鬥篷,那根破木拐杖,就只有幾本破舊的小畫冊。
竹曦不識字但很喜歡一招一式的武書。李自牧念給他聽了,他便畫在冊子上,自己也能看懂。
李自牧認認真真地翻看了好幾冊,竟然在其中的一冊書上看見了自己的名字,還是李自牧親手寫的。
李自牧猛然想起,這是七年前,竹曦初見他時,向他讨要的押字。竹曦說他很崇拜李自牧,将來也想當個将軍。
李自牧一直以為,這是竹曦接近他的手段。不然他如何才能被贖身,這點小心思,李自牧一直以為他把竹曦看得很透。
現在他才知道,竹曦并不是在讨好他。他說的都是真的,因為他從來不會讨好別人的。
淚水滴到泛黃的紙頁上,浸潤墨色。
這個人真的将李自牧視為他的全部,并且願意全身心地成為李自牧所骐骥的樣子。所以區區一介瘦弱之身,也能在戰場上拼命。
竹曦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
他應該馳騁在疆場之上,帶着朝陽般的笑意,向自己招手。竹曦的笑就像是烈陽,是最為誠摯與熱烈的,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的笑容會像他一樣。
他值得更好的……
李自牧極少流淚,因為流淚是懦弱的表現,他不想被任何人當成弱者。今日他卻扛不住,他想要竹曦活,這是一個妄念!
但理智打斷了他,死而複生,這是不可能的,他又在妄想。
明日他還要成親,新娘子是宋瀾婷。蘇安與宋錦程還是會參加他的婚宴。他要應酬賓客,他還要聽漫天的祝福,祝他百年之好,祝他兒孫滿堂。
這是現實,沒有人能夠改變。
李自牧渾渾噩噩之際,宮裏又送來了婚服,這次的喜服較之于昨日更加精細,色澤也更加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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