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26 、海棠未眠

第26章 26 、海棠未眠

那一雙飽含深意的目光, 陶醉終歸是讀懂。

她站在那裏,看着他,擡高胳膊, 沉默地朝他揮了揮。

那些未說出口的話, 都寫在眼睛裏了。

張徹看到,低下頭,有些釋懷地笑了笑, 然後,擡手指了指手表,示意自己節目快開始了,才邁着大步朝電梯跑去。

陶醉看着那裏,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才轉身離開。

一樓大廳裏,為迎新春特意鋪的紅色地毯還沒有收起, 一路延伸着通往出入口,紅毯盡頭, 是一扇透明的自動感應門。陶醉快要走到時,感應門已經靈敏地感知到有人過來, 按照程式, 提前從中間向兩邊打開。

陶醉從這扇門穿過, 走出了電視臺大樓。出來之後,正準備右轉去往地鐵站,結果, 無意間一個擡眸, 路邊站着的那個男人便緊緊攫住了她的視線。

她腳步,倏地一頓。

那人穿着一件及膝的黑色大衣, 肩背寬闊挺拔, 下面露出一截平整垂順的黑色西褲, 包裹着筆直細長的雙腿,腳上,一雙黑色皮鞋幹淨锃亮。

他此時側對着她站,身子倚靠在車門處,骨節分明的手指扣住手機,正在講電話,修長指節随着來回的動作收放有致,像一枚精雕細琢的藝術品。

一身黑的裝扮,更是襯得他英挺凜然,氣韻深長。

她剛從布滿驚喜的面試現場走出,誰曾想,命運又緊随其後地給她安排了另一個驚喜。

在此情此景下與他相遇,陶醉難免心生動容,感覺有無數想對他說的話,紛紛揚揚地往外迸。

她曾被荒誕現實抛入谷底,不認為自己有迎難而上的勇氣。

可現在,她看着不遠處的他,忽然覺得山海皆可平。

原來,有些人,僅僅只需要出現在你面前,就可以讓你輕而易舉地與那段黑色記憶剝離。

就可以讓你輕而易舉地原諒世界對你的種種刁難。

就可以讓你再度有勇氣去愛。

想到這兒,陶醉忽然得償所願地笑了,然後,擡起腳,一步步朝他走近。

第一步,她想告訴他:在那些不知黎明何時到來的日子裏,你永遠是我的盼頭。

第二步,她想告訴他:你永遠是最好的你,而我正在努力成為更好的我。

第三步,她想告訴他:因為你的出現,我好像真的有了對抗時間的力量,覺得自己真的能逆流而上,厚積薄發。

第五步......

還沒成功邁出,就因一個小孩子被迫止住。

一個正在追氣球的小男孩。

估計是剛才沒拿緊,以至于失手放飛了氣球。

看到心愛之物離開,正常人本能地都想要追趕幾下,更何況一個孩子。

不過,氣球騰飛的高度還是遠遠超過人類追趕的速度,很快,那個氣球就飛向了他追趕不到的天空。

但就在衆人以為那個丢失心愛氣球的小孩子會哭鬧的時候,他卻一滴眼淚都沒掉,站在那裏,朝那個粉色的小豬揮了揮手:“拜拜了,佩奇,你在天上也要開心哦!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喬治的!”

童言稚語,惹得身邊大人一陣歡笑。

陶醉站在那裏,擡眸看着飛高的氣球,倏然感覺自己的心像是也被拴上了一顆氣球,和漫天的歡聲笑語一起,軟蓬蓬地填滿了她整顆心。

于是,不走了。

——改跑。

這一刻,她終于用親身感受理解了,為什麽有人說見喜歡的人要用跑的。

因為走着,确實來不及。

來不及安放這一路蓬勃旺盛的心緒。

聽到高跟鞋的聲音,枕風眠下意識轉身,看到那個人是她,唇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笑着提醒:“慢點,專程來接你的,又不會走。”

她不聽,腳步一點不帶停。

踢踏的高跟鞋聲跟還未散去的歡聲笑語交織在一起,真是這世間頂頂好的旋律。

等她跑到他身邊的時候,枕風眠正好收了手機,往口袋一放,騰出一雙手,自然而然地把朝他跑來的人擁進了懷中。

落入他懷的時候,因動作幅度大,她柔順的大衣在空中劃出一道好看的弧線,連帶着也在他掌心,留下一陣柔軟的顫動。

枕風眠此刻的心思比春風都軟,手掌下意識施力,覆在她腰間。

兩個人距離近得,鞋尖抵鞋尖。

陶醉擡眸,一臉驚喜地盯着他看:“你怎麽來了?”

枕風眠目光覆着溫柔垂落:“剛跟鴻叔吃了個午飯,出來溜溜食,後來想着去哪裏溜不是溜,還不如順帶替他接個閨女。”

她聽了,眼底笑意更濃,像是有星星,亮晶晶的,語氣格外俏皮:“那你得讓我爸給你發工資。”

“不用。”他一本正經道。

“嗯?”

“我吃飯也沒給他飯錢。”

“......你倆關系可真鐵。”

“那倒是,”他語氣含笑地應,“畢竟不鐵,怕不讓我進家門。”

陶醉聽到這兒,不說話了。

總覺得這個“進家門”背後的意思怪豐富的。

看她愣神,枕風眠微微一笑,問:“下午沒事了吧?”

“嗯。”

“那走吧,帶你去玩。”

“去哪兒玩?”

“你想去哪兒就帶你去哪兒。”

“你帶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她笑着把問題抛了回去。

他接住:“行,那就聽我的。”

說完,打開副駕的門,讓她坐了進去。

她不用開車,倒也落得自在,于是目光總忍不住往他身上落。

今天是個大晴天,柔柔一層日光落在他身上,沿着他的身形輪廓勾勒了一層淺淺的金邊。

歲月如水流逝,他也早已從當年的少年蛻變成了真正的男人,五官更加清晰立體,眉峰淩厲,眼窩深邃,鼻梁挺直,唇形薄而好看,再加上冷調色的穿衣風格,更是将他的氣質襯得漠然又矜貴。

笑起來還能将身上的冷傲柔和些許,不笑的時候真的是生人勿近,冷得像座冰山,所以也不怪姜穗歲見他第一眼會覺得他兇。

于是,陶醉看着他的側臉,忍不住若有所思道:“枕風眠,我覺得真的很奇怪。”

他盯着路況,用餘光看了她一眼,問:“哪裏奇怪?”

“總感覺你長得挺冷的,不笑的時候,甚至看起來還有點兇,但奇怪的是,你一點都不讓人害怕。”

“要不要帶你去公司轉一圈?”

“嗯?”陶醉不解,“去公司幹嘛?”

“看我讓不讓人害怕。”

“……”

“陶醉,”他笑着喊,“把偏愛解讀成奇怪,可真有你的。”

雲淡風輕的一句話,帶着點兒寵溺的輕嗤,帶着點兒無可奈何的笑,于車窗緊閉的車廂裏,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流淌了出來。

-你覺得奇怪,是因為我對你是偏愛。

-冷漠是對外人,炙熱只對你。

陶醉聽了,心底倏地升起一股無端躁熱,連帶着耳尖也染上一層緋紅。

并且這緋紅還有逐步擴張的趨勢。

為了避免自己的臉變得像交通信號燈一樣紅,她只好暫時別開視線,不去看他。

她側眸,将目光看向了窗外。

幸福的人,總愛聯想。

看窗外樹葉搖晃,她便知道有風穿堂。

看窗外人影成雙,她便知道有愛無疆。

-

陶醉想都沒想到,枕風眠帶她來的地方,會是一個廟會。

其實,歸根溯源,廟會是一項北方的慶祝活動,也大多出現在北方地區,南方城市比較罕見。

但這次,在“兄弟省份”口號的號召之下,這座南方的城,也搭起了一個個喜氣洋洋、紅紅火火的廟會攤子。

熱鬧的舞獅,風風火火的踩高跷,紅彤彤的糖葫蘆,還有形态各異的糖人兒。

人.流如織的現場,到處彌漫着歡聲笑語,兩個人就這樣一路并肩走過去,遇到好玩的便會停下來看看。

這一看,直接将兩個人共有的回憶一同喚醒。

看到有賣糖人兒的小攤,枕風眠便停了下來,在紙上寫下一個“醉”字,然後遞給了師傅,讓他看着寫寫畫畫。

卻沒想到,他在這兒耐心等待的功夫,身邊的小姑娘早就忍不住開小差兒去了。陶醉看到旁邊那個對詩詞的攤子,迫切地想要一展身手,于是也忘了跟他說一聲就過去了。

等枕風眠回過神的時候,已經看不到她的身影,于是也不顧上拿做好的糖人兒,站起來就去找人。

其實兩人離得并不遠,就隔着一條過道,在她斜前方。

但枕風眠目光投過去的時候,恰好一群舞獅浩浩蕩蕩地從兩人之間走過,以至于他沒能一眼看到她。

人山人海的現場,手機的鈴聲,也變得低不可聞。

沒辦法,他只能親力親為地找,沿着長長的街巷走了一遍,卻是無果,等到再次折返,枕風眠才終于在剛才那個賣糖人兒的小攤兒旁,看到坐在那裏一邊跟手藝人聊天,一邊吃糖的她。

雖然知道她這麽大個人,肯定不會丢,但絲毫不影響他失而複得的心情。

于是,大步走到她身邊,然後,二話不說拉住她的手,緊緊牽住。

這動作太過親密,陶醉心裏一驚,下意識想要抽回,卻被他死死握着,掙脫不得。

“等會兒再丢了可怎麽辦?”他語氣有些強硬地說道。

“那你再找呗。”她俏皮地,見招拆招。

“你以為你那麽好找啊。”他應了句,語氣難掩澀然。

陶醉聞言,目光有片刻的怔愣,沉默許久,說了句:“以後,會好找的。”

——我會站在閃閃發光的舞臺,這樣你就好找了。

枕風眠聽懂其中深意,側眸看了她一眼,笑着回:“知道了。”

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不知不覺間,太陽已經斂盡最後一絲光熱,暮色悄然降臨。

冬天的傍晚總是稍縱即逝,很快天就徹徹底底黑了下來。

這次的廟會特意臨河而建,因此,與夜色一同降臨的,是亮起來的、一盞又一盞的火紅燈籠。

映在水中,風生起一種別樣的紅。

陶醉拂檻而立,看着倒影成雙的粼粼碧波,以及河對岸的往來人群,忍不住感慨了句:“這一年又過去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說完,看身邊人一直沒說話,便轉頭問他:“你不覺得嗎?”

月色臨河而落,恰有一抹在她肩上停泊。她就沐在這片月色裏,膚色白皙素淨,唇角笑意清淺,輕顫的長睫,靈動的眼睛,翕動的紅唇,對他來說,均稱為致命吸引。

所以,枕風眠這會兒的心思根本不在她的問話上,而是盯着她的側臉,頻頻失神。

看她手掌在自己眼前晃了一下,他才刻意地清了清嗓子,說:“不覺得。”

“嗯?”

“我覺得時間過得挺慢的。”說完,忍不住傾身湊近,對她的打量也變得更加肆無忌憚。

他的視線一動不動地定在她身上,目光深邃得,像是能看透她的心。

陶醉像被他眼裏的炙熱打到了一樣,有些慌亂地別開了視線。

他這次沒那麽溫柔,一擡手,抵着她的下颚,将她的臉回正。

然後,長臂一展,将她摟進懷裏,一低眸,唇無限貼近她的唇。

他就這樣,一點點湊近,雖然還沒親上,但炙熱呼吸已經抵達她唇畔。

輕輕的,柔柔的,溫熱四起,足以擾人心神,亂人理性。

他用獨特的男性氣息将她包圍,陶醉毫無招架之力,垂在身側的手,驟然拽緊了衣服一角。

也連帶着,将她的呼吸一寸寸攏緊。

空氣好像瞬間凝滞了。

臨河的水,好像變成了沸騰的溫泉,就着她滾燙的心,磅礴而出。

像導火.索一樣,将她的理智一點點地點燃。

這晚臨河的燈籠高高挂,再佐以瑩白月色和萬家燈火,襯得兩個人都格外漂亮。

良辰、美景、佳人均在懷,多方便他作亂。

更何況,他從她的眼睛裏,讀出了同樣的喜歡。

可最終,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念頭。

在快要觸碰到她嘴唇的時候,枕風眠一轉頭,與她的唇失之交臂,然後,手掌施力,下巴枕上她的肩,将她穩穩抱入了懷中。

連同她過往的辛苦回憶,也一并擁入了懷。

整整一個下午的歡樂,也絲毫沒能沖淡中午那則對話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記。

他多想穿越長長的時光隧道,去抱抱那年的她。

抱抱孑然一身的她,

抱抱孤軍奮戰的她,

抱抱始終都沒說放棄的她......

而現在,他用這個姍姍來遲的擁抱,盡力填補着時間的罅隙。

如水夜色裏,他枕在她肩頭,嗓音溫柔地喚:“陶醉。”

她這會兒心亂如麻,只好喃喃地應:“嗯......”

說完,她就在熙來攘往的人群裏,聽到他溫柔至極的嗓音,回複着她剛才關于時間飛快的命題:

“時間真的——”

“好難磨滅愛意。”

世人都說時間易逝,人心易變。

他卻跟她說:時間真的,好難磨滅愛意。

陶醉聽了,感覺心髒被他注入了半拓春風,情不自禁,難以自控。

剛才,他是出于尊重,沒有吻她。

可他殊不知,他轉頭時,那雙柔軟的唇似有若無地觸碰到她的臉頰,她像被什麽電到了一樣,任由他緊緊抱在懷裏,不敢輕舉妄動。

可任憑她如何掩飾,都掩飾不了那一顆正在猛烈跳動的心髒。

亦如此刻。

“枕風眠。”她默了默,嗓音有些輕顫地叫。

捕捉到她嗓音裏的顫意,枕風眠以為她是冷了,低眸對上她的雙眼,問她要不要回家。

就是這一眼,讓陶醉不由想起他們的重逢。

多年不見,他在人來人往的醫院裏一眼便認出了她。

目光也是像現在一樣,溫柔至極,深情熠熠。

只不過,那時的重逢像酒,現在的重逢像風。

所以,這晚,你既可怪酒氣熏天,也可怪春風得意。

總之,不能怪她見色起意。

臨河的燈籠依然紅火地亮着,像一種怦然心動的慫恿。

慫恿着她,在這個風風火火的時辰,

一踮腳,吻上了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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