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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秦顧本想去看看季允,奈何盟主敕令将他禁锢在房中,一旦嘗試離開便會被金光不留情面地彈回。

無奈,他托青貍等人替他捎了口信,便是勸季允不要為他求情。

或許是因為面對晏白術時的并肩作戰,讓季允對他的态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彎;

他的失憶大計初見成效,卻獨獨不該是在這裏。

秦顧如今是仙盟的罪人,季允不能站在他這一邊,要不是知道以季允的脾氣不可能答應,他都想勸季允與他劃清界限。

指節一下一下敲擊桌面,秦顧望向窗外,半晌,發出一聲沉沉嘆息。

行刑前不得探視,秦顧的房門在敕令作用下連只蚊子都進不來,更別提藥監司的弟子。

于是每日的靈力調養被迫取消,山蒼千叮咛萬囑咐,要秦顧按時服用靈藥,防止留下病根。

但秦顧并未遵照醫囑服藥。

他總覺得秦如練的眼神大有深意,盟主敕令也處處透着古怪。

秦如練本可以直接将他拉去刑場,何必等上三日?

再者說,自己的身體狀況,山蒼不可能不禀報;

換言之,秦如練不會不知道,此刻的他根本承受不住如此重的責罰。

如此疾言厲色,為什麽?

秦顧想不通,左右距離三日還有些時候,他便雙腿盤起坐在床上,兩掌各有三指相貼,運功為自己療傷。

運功時修士容易進入無我狀态,秦顧感到意識不斷下沉,旋即眼前有亮光傳來。

“師兄。”

一聲低沉的、充滿磁性的呼喚在耳畔響起,帶着濃濃揶揄。

秦顧睜開眼,警惕地問道:“是誰?”

他能感覺到濃郁的殺意正在逼近,卻又因這一聲“師兄”而有些猶豫。

“師兄,”一條腿踏出黑霧,而後是墜地的黑色長袍與紫色坎肩,再往上,一雙幽紫的眸子正饒有興致地注視着他,“你不認得我了?”

來人身形高大,竟比秦顧足足高出一個頭,眉眼精致如冰雕玉琢,讓人不由感嘆竟有人能生得如此完美無缺;

秦顧越辨認越是心驚,直到看到那雙熟悉的眼眸,和雙眼之上,眉心那一點黑紫龍紋之後,再控制不住地退了一步。

聲音都發顫:“季允!”

這不是他認識的、年僅十四歲的少年季允,而是原著中已然成年的魔尊季允!

怎麽回事?他怎麽會見到魔尊季允?

再環顧四周,他正身處飲楓閣的演武臺——也就是那一棵撐起整座山門的巨型楓樹下。

秦顧一邊後退,一邊在心裏大呼系統,無人應答。

他退一步,季允就往前走一步,好像貓戲老鼠,連移動的步伐也一致,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

季允微笑道:“師兄為何要退?難道你不想見我麽?”

語畢,他的身形倏地從原地消失,下一刻,翻滾的魔息噴湧而來,秦顧下意識出掌抵擋,卻連一秒都沒撐住,整個人被魔息擊得倒飛出去!

後背重重撞上楓樹樹幹,脖頸驟然爬上毒蛇般的冷意,季允冰涼的手掌掐了上來,指節不斷用力收緊,秦顧的脖頸上青筋凸起。

成年的季允臂力驚人,單手便将秦顧整個人提起,雙腳被迫離地後,窒息感便愈發變本加厲地傳來。

死亡迫近,秦顧艱難地擡眼:“你為什麽…”

季允咧嘴一笑,猛地松開手,任由秦顧雙腿脫力地靠着楓樹跌坐在地,捂着脖頸大口喘息;

“師兄,”他笑得燦爛,隐隐有些扭曲,“這次你怎麽不求我了?”

“噗呲”一聲傳來,秦顧感到喉頭發甜,很快便有淋漓的血沫順着唇逢噴出。

季允的劍貫穿了他的胸膛。

視野開始黯淡褪色,他艱難地看向魔尊季允,瘋狂、嗜殺、支離破碎;

秦顧不可遏地顫栗起來,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懼。

房門打開的聲音将秦顧從夢魇深處拽離,睜開眼,先前那幾名誅魔司弟子又向他拱手:“少盟主,請吧。”

耳膜鼓動不止,秦顧緩了口氣,才下床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他們帶路。

他調息了三天三夜,沒覺得一身輕松,反倒因魔尊季允的出現而精疲力盡,臉色竟比三天前更加吓人,讓誅魔司弟子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秦顧在心裏呼喚着系統,這回機械音回應了他:

【大團圓系統更新升級中,您對沉浸式閱讀(試運行版)功能是否滿意?】

秦顧:…

好一個沉浸式,直接體驗原身死法,當真是一步到位。

他惡狠狠回了一句“不滿意!”,領路的誅魔司弟子的腳步剛好停了。

秦顧擡眸,待看清眼前景象,一陣眩暈。

行刑的地點不是別處,恰好是飲楓閣的演武臺。

要知道他剛才就是在這裏被季允捅了個對穿,此刻不免有些頭皮發麻。

演武臺四周圍了許多人,見他被誅魔司押解着來了,紛紛看了過來。

他們的目光很複雜,好奇、憐憫、幸災樂禍…不一而足。

秦顧一概無視。

目光梭巡到一半,他表情一僵。

在面露不忍的山蒼身側,筆直站立着一個清秀的少年,一雙幽紫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注視着他。

呼吸又開始艱澀,秦顧用力吸了口氣,回避了季允的目光。

真不是他不想見季允,實在是心理陰影還沒散去,看見了就想逃跑。

竊竊私語陡然停滞。

秦如練一席紅色衣裝,如一片奪目的楓葉,落在演武臺最高處。

先前有過一面之緣的誅魔司掌教陸彌緩步走下長階,他邊走,秦如練的聲音邊同時響起。

“罪人秦顧,觸犯仙盟第一、第十六令,疏于管理,放走妖物,致使百姓無辜受累,按律處以鞭刑。”

語畢,陸彌業已走到秦顧面前。

其餘人皆退至一邊,陸彌雙手掌心相對,靈力凝聚出一條軟鞭,拖至地上,鞭尾翹起如毒蠍,銀鈎凜冽。

此鞭名喚蠍骨鞭,是以魔域異獸四目蠍的外骨骼為材料鍛造而成。

倒吸冷氣之聲此起彼伏,陸彌不為所動:“少盟主,請吧。”

秦顧道:“有勞陸掌教。”

一脫外袍,只着單衣雙膝跪地。

裏衣純白,然青年面無血色,一時竟分不清誰更蒼白一些。

銀鈎破空,飒飒作響,沉重的長鞭對陸彌來說不過随意揮動;

蠍骨鞭在空中蛇形游動,看似柔軟,落下時卻比鋼鐵還要堅硬。

秦顧顯然低估了蠍骨鞭的力量,一鞭抽下,他眼前猛地一黑,竟淩空噴出一口血!

這下,不僅他愣住了,滿場修士更是鴉雀無聲,連陸彌揮鞭的手都一頓。

演武臺上血跡斑斑,秦顧顫抖着呼出一口氣,重新挺直腰杆。

二十一鞭,這才是第一鞭。

陸彌冷笑一聲:“還算有點骨氣。”

有第一鞭打底,秦顧多少對蠍骨鞭有了更為清晰的認識,是以接下來幾鞭,都沒發生嘔血的驚悚畫面。

但強忍着喉間腥甜,不代表他不想嘔。

陸彌絕無可能手下留情,鞭鞭抽得血肉分離,等到幾鞭過去,蠍骨鞭再揚起時,竟有血珠跟着一起畫出弧度。

又是一鞭落下,硬提起的真氣被徹底打碎,秦顧再撐不住,整個人向前歪倒下去,手肘堪堪撐地才沒有直接撲倒。

白衣已成血衣,長發淩亂,狼狽不堪。

飲楓閣的弟子都在,還有仙盟諸司的掌教。

所有人都在看他受刑。

換了原身在這裏,恐怕會覺得丢臉到無法言喻,甚至羞憤欲死;

然而前半生的經歷讓秦顧習慣了他人憐憫的目光,并未覺得有什麽不滿。

手掌抵着膝蓋直起身子,喉結滾動咽下一口血沫,秦顧道:“陸掌教,請繼續吧。”

陸彌作勢揚鞭,看臺中猛地躍下一道身影。

“師尊!”季允三步并作兩步,重重跪下,“師兄身上還有傷,真的不能再打了!”

秦顧怎麽也沒想到會是季允先替自己求情,眼前少年的背影又與魔尊的身影重合,一時啞然。

秦如練還沒回應,陸彌先哼了一聲:“盟主敕令豈容你朝令夕改?”

這話說得很重,秦顧聽了眼皮一跳:陸彌為什麽對他有這麽大的敵意?原身幹了什麽得罪陸彌的事了?

又轉念一想,原身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估計是自己也記不清。

急忙道:“季允,別胡鬧!”

他自己也沒意識到這句話有多親近,好像大貓叼住頑皮幼獸的後頸。

季允眉心微動,轉身看向陸彌,二人視線相接,彌散起無聲的硝煙。

季允道:“此事我也參與其中,陸掌教一定要行刑,剩下十一鞭,我替師兄受過。”

秦顧:…

他好不容易才把季允摘幹淨,當即一陣胸悶,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

原本因季允出言而私語不斷的演武臺落針可聞。

下一刻,又是兩道青色身影一躍而下。

青貍跪在季允身邊:“青松觀也有過錯,請盟主允許我們兄弟二人替少盟主受罰!”

青魚點頭:“是。”

山蒼更是大聲疾呼:“盟主,再打下去少盟主的血都要流幹淨了,您公私分明,也得等他痊愈了再動刑吧!”

他的話給了秦如練一個現成的臺階,秦如練卻不正面作答,環顧一圈:“諸位的意思呢?”

除了陸彌,沒人會明着與盟主之子過不去,當即齊聲道:“請盟主開恩。”

秦如練于是道:“既如此,就依山蒼長老所言。秦顧,我且饒你這一回。”

秦顧當即被幾人扶起,秦如練卻不放他離開:“秦顧,你留下。”

秦顧只得留下,等人群皆散盡,他便走到秦如練身邊;

秦如練的目光在他背上縱橫的血痕上停留片刻,問道:“你知道你父親是怎麽死的麽?”

秦顧錯愕地擡起頭,只見秦如練面色平靜,好像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她邁步,對秦顧道:“你随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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