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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舒橋飛快沖了個澡,發尾還微濕,就一路跑了出去。

之前讓商時舟在車裏等她睡醒等了那麽久,這次她可千萬不能遲到。

到商時舟車前的時候,她有點上不來氣地扶着車門:“這、這次沒有等太久吧?”

商時舟斜倚在車身上,看着發頂微亂的小姑娘,她這樣風一般沖過來,沐浴後還沒散去的橙花味道打在他臉上,比夏日的任何一種味道都更好聞。

他正要說話,舒橋又開口:“不要騙我!”

于是商時舟臨時改口:“确實沒有太久。”

然後在舒橋肉眼可見地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帶了點惡劣地補充一句:“就沒走。”

舒橋:愣住。

剛才來得及,還沒發現。

這會仔細看,這車……好像還真沒有挪動位置。

看到她眼中寫滿了無措和茫然,商時舟終于笑了起來,擡手揉了把她的頭:“騙你的。這次是真的剛到。想吃什麽?”

舒橋并不能分辨他哪句是真那句是假,又被他的動作吓了一跳,擡手捂住頭頂,後退半步,狐疑地看了他片刻,直到發現他好像确實換了件衣服。

她忍不住擡眼瞪了他一下,才說:“我請客吃飯,當然要以你為先,你選。”

想到了什麽不妙的回憶,她又飛快補充一句:“……除了缽缽雞!”

“那可真是可惜了。”商時舟的手指在立柱上敲了敲,直起身,繞到另外一邊,在舒橋僵硬的目光裏,展眉一笑,俯身拉開車門:“上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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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橋小步小步挪過來。

商時舟給她拉上車門,這才轉去另一邊,系安全帶:“真要請客?”

舒橋擡眼:“說話算話。”

他發動車子,熟悉的轟鳴響起:“我吃飯很挑,等下要是後悔可來不及了。”

舒橋心想你連我幾十塊的缽缽雞都吃,再挑能挑到哪兒去。

又想了想自己卡裏的餘額,覺得應該再怎樣都夠了。

北江的市中心就那麽大塊地,舒橋在這裏土生土長到十七歲,走街串巷早已很熟。

卻從未來過商時舟的車拐進的這條小巷。

燈光有些暗,但卻足夠幹淨,當是每日都不計成本沖洗的結果。

青石地板被車胎碾壓過去,過分雅致的院牆與這臺車頗為格格不入。

但商時舟起身往那兒一站,這樣的格格不入就又消失了。

院落中有穿講究長褂的人急急迎來,看樣子似乎是聽到這車響就知道是誰來了。

“商先生。”長褂男人客氣到恭謹,眼神一下都沒往舒橋這兒落:“今兒怎麽有雅興來了?院子一直給您空着的,還是老規矩嗎?”

商時舟立了立手:“拿菜單來。”

然後才繞去給舒橋開門。

車裏的隔音也沒有那麽好,舒橋聽了個全部,也早已打量過了面前這地方,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能在鬧市區開出這樣一隅清淨,是怎樣的本事。

她本來有點覺得是商時舟故意刁難,但聽剛才的對話,他明顯是這裏熟客。

重新掂量了一下自己錢包的份量,舒橋覺得再貴也不至于。

她下車,走在商時舟身邊,随他擡步。

确實極雅。

平地造景,院落錯落,長徑有橋,橋下流水潺潺,有蓮花模樣的精致燈火順着水流而過,每一片花瓣的邊上似乎還有金線勾勒,愈發顯得華貴。

舒橋多看了兩眼,被商時舟發現,他停下腳步:“有人喜歡在這裏許願,據說挺靈。”

又問她:“你有願要許嗎?”

自然是有的。

誰能沒有願望呢。

但舒橋只是從橋上彎下腰,出神地看着那些精致的小燈:“那就祝菲菲和你的朋友早日康複吧。”

“那是祝福,又不是許願。”許是在這裏駐足了片刻,也沒聽他這一路和任何人說話,就已經有人送了一個提籃過來,裏面放了足足三盞蓮花燈。

商時舟遞過來:“給你三個願望。”

這樣近距離去看,提籃裏的蓮花燈更栩栩如生,精致到咋舌,明顯是不計成本的工藝水平。

舒橋接過提籃,垂眸仔細看了會兒,也沒推脫。

她拿起提籃裏的筆,唰唰寫字。

期間商時舟湊過來想看,她一把捂住,又去瞪他:“被人看到就不靈了。”

“誰說的。”商時舟抽身,屈指撥一撥沒被她捂住的金粉色蓮葉:“沒人看到的話,誰來實現你的願望?”

“聖誕老人,福祿壽星,阿拉神燈,厄爾庇斯,哆啦A夢……”舒橋邊說邊寫完了三張紙條,分別塞進蓮花燈底座精巧的暗格裏,“總不可能是你。”

商時舟挑了挑眉,也不反駁,幫她拎着提籃,看她蹲下身,一盞一盞放進橋下流水中,再混入其他漂浮其上的蓮花中,在靜夜裏燃出星點火光。

暗燈的光垂落,與夕陽的餘晖攪在一起,将她的周身鍍上一層柔和的圈暈。

這樣蹲着的時候,她看起來小小一團,皮膚更白膩,因為向前塌腰,衣料垂落,恰好勾勒出腰線。

商時舟的目光一頓。

一只手好像就夠圈住了。

舒橋盯着自己的那三盞燈都游去水中央,發了會兒呆,這才起身。

蹲太久,她有點不穩,但商時舟已經在她趔趄之前遞了手臂過來,讓她穩穩抓住。

頗有種一回生二回熟的感覺。

舒橋的手按在他的手臂上,指下的肌肉很硬。

她莫名紅了耳根,小聲說謝謝。

踏入院門的時候,她擡頭看了眼。

門匾上寫着“燕歸”兩個字。

和她想的不一樣,房間裏并沒有什麽能容納十八個人的大圓桌,偌大的空間光影裏,只有流水旁的一張玻璃桌,剛夠兩個人。

菜單已經放在桌子上,商時舟倒轉過來,遞到她面前:“你來。”

舒橋翻開。

她早就有了心理預期,看到菜價還是略略吃驚一瞬。

期間她擡過一次眼,以為商時舟會打量她的神色,或許就是想要看她吃驚的樣子。

但他的目光只是穿過一側巨大整面的落地窗,落在夕陽褪盡的遠方。

不知在想什麽。

“你說你吃飯很挑。”還是她先開口:“有什麽忌口嗎?”

“逗你的。”商時舟收回目光,整個人也變得鮮活起來:“缽缽雞都吃,能有什麽忌口。”

舒橋在心底笑一聲。

未曾想到他會這樣輕描淡寫說出自己剛才心裏的吐槽。

她沒有太計較價格,也沒有問,點了四個只聽名字完全猜不到是什麽東西的菜和一道湯。

然後一氣呵成地合上菜單:“我也不知道我點的是什麽,開盲盒吧。”

商時舟什麽也沒說,只是笑。

結果等到上來的時候,是做得格外精巧悅目的夫妻肺片,涼拌海蜇絲,桂花糯米藕和一碟白切雞。

舒橋:“……”

商時舟笑得直不起來腰:“可以啊你,盲盒開了四道涼菜。”

舒橋憤憤,撈起還沒收走的菜單翻開:“哪有店裏的菜單不把涼菜熱菜分開寫!”

再想到之前她報菜名的時候,商時舟的笑,她頓時覺得對方是早就遇見了這一幕,不由得又瞪了他一眼。

燈光下,她眼波流轉,那些明滅的蓮花燈都不及她這一眼明媚。

未等他看夠,又起身,說要去洗手間。

沒別的,純粹是她感覺到了有些熟悉的腹痛。

算算時間,也到了該來姨媽的日子。

洗手間在燕歸院門口的位置,她走過去的時候,卻聽到了院外小徑上傳來了有些耳熟的聲音。

她腳步停了一下,到底還是循聲多走了幾步。

是燕歸院旁邊的院子,連院名也沒有,更燈火輝煌一些,遠遠就聞見一片酒氣,落地窗的簾子并未拉攏,她看過去的時候,正好與房間中某個端着滿杯酒的人對上了視線。

她站着沒動。

不一會兒,滿身酒氣的舒遠道就走了出來,目光還是清醒的:“橋橋?我還以為我看錯了。你怎麽在這兒?”

“和朋友來吃飯。”舒橋被他身上沖天的氣味刺到,不着痕跡地後退半步:“飯局?”

“男生女生?”舒遠道沒注意她的動作,向她身後看一眼,什麽也沒看見,但顯然也不是真的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

身後有人喊他,他轉頭笑着應付兩句,不等她回答,舒遠道就沖她揚揚酒杯:“酒桌上那些人不好應付,我回去了。”

舒橋在原地看他。

走了兩步,舒遠道又想起來什麽,回頭叮囑一句:“你吃完飯早點回去。”

就是全部了。

她看着他重新走進觥籌交錯,就這麽在樹下站了會兒,才被腹痛喚醒,擰着眉去了洗手間,打電話叫前臺送了應急的衛生巾來。

等到再回到飯桌時,商時舟已經添了熱菜,室內的冷氣也調高了些。

她面前還有一蠱帶紅棗的暖湯。

“看你臉色不太好。”他這樣解釋:“又熬了一夜,補補。”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舒遠道又轉了八千塊過來。

還有簡單的三個字。

【多吃點。】

舒橋用勺子攪着面前的暖湯,垂着頭,眼眶突然有些酸。

舒遠道明知這裏的消費和隐秘,卻不問她從何知道這裏,到底和誰來這裏,要怎麽回去,何時回去。

甚至沒有時間停下來聽她說出一個答案。

冰冷的數字和面前蒸騰熱氣的對比太多強烈,也或許是此刻她的荷爾蒙作祟。

來自父親的關愛,竟然比不上面前才認識了不到一周的人。

商時舟也不知道舒橋是怎麽了。

只看着她頭上的發旋。

直到她擡起頭。

她的眼眶還是有點紅,也不知是暖湯熏的,還是什麽別的原因。

但她臉上卻是笑着的:“商學長,謝謝你。”

他看她片刻:“叫許深也是學長,叫我也是學長,還是叫我的名字吧。”

說“許學長是學長,商學長就不是學長了嗎”的,是他。

不讓她叫學長的也是他。

舒橋不随他的意,學之前長褂男人的稱呼:“商先生,您事兒可真多。”

她聲音軟,這樣喊一聲,連此刻空調吹來的淺風都變緩。

商時舟愣了愣,笑出了聲:“別調皮,吃飯。”

不去想舒遠道的那點兒插曲的話,這頓飯吃得其實很順心。

他們聊了些北江一中的事,開了路程的玩笑,甚至回顧了一番那日的棋局。

不得不說,抛開之前的一些成見,商時舟是個很好的聊天對象。

貴有貴的道理,雖然道理裏帶着些離譜,但這裏菜色的味道确實很值得回味。

只是到了末尾的時候,舒橋藉故去找了服務生,回來的時候又帶了點驚異:“說好是我請客的,你怎麽……”

“不然還讓你一個未成年埋單?”商時舟起身,笑了笑,推開門,讓她先走。

舒橋捏了捏手機,有些不甘心地收了付款碼,小聲道:“也就還有半年就成年了。”

“那也要再等半年,半年後你請回來。”商時舟跟在她身後,還真算了一下:“二月?”

“二月二十。”她說完日期,又笑了笑:“不過不重要。”

商時舟垂眼看她。

路過之前的岔路時,她的目光很淡地從舒遠道那邊一掃而過。

那邊的酒氣更濃了些,這次并沒有看到舒遠道的臉,但也能見到裏面的幾個中年男人都已經紅了臉。

商時舟順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又聽舒橋冷不丁問道:“你呢?”

他反應了一下才知道她在問什麽:“我?我很少過生日,下次又是四年後。”

舒橋驚訝:“二月二十九?”

“反應挺快。”商時舟點頭,又笑:“想過也沒法兒過。”

舒橋順口一接:“和我挺近,不如下次我們一起過。”

身邊的人半天都沒有回應。

等她有點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一點,停下腳步去看的時候,正好落入商時舟的眼裏。

他不知已經這樣看了她多久,也許是她說出那句話之前,也或許是之後。

依然是那雙灰藍色的眼睛。

夜色讓灰更濃,也讓缱绻更稠,裏面的深情仿佛能溢出來。

明知他這樣漂亮的眉眼,就算是看路邊的流浪小貓,恐怕也是這樣的眼神。

舒橋的心卻還是狂跳幾下,不敢再看。

要移開視線的前一刻,他突然笑笑。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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