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31章
秋日的德國, 涼意彌漫,酒店中為了舒适,早就打開了暖氣。
但此刻, 商時舟寧可空氣沒有這麽熱意騰騰。
這樣就不會讓他本就赧然的臉皮雪上加霜。
雖然舒橋在蘇寧菲的大笑裏到底及時出聲,暫且挂斷了電話, 并向灑掃阿姨為他解了圍, 表示兩個人認識, 只是個誤會, 認真表達了感謝。
但灑掃阿姨顯然并沒有完全相信。
她明确地表達了自己在接下來半小時都會停留在這一層樓, 如果舒橋有任何需要,她随叫随到。
還委婉建議舒橋不要關上房門。
“小姑娘,不要怕。”灑掃阿姨拍了拍舒橋的手, 警惕地看了一眼商時舟,并不壓低聲音:“這個世界上,披着西裝皮的渣男不要太多, 可要擦亮眼睛。”
商時舟:“……”
穿西裝是他的錯嗎。
然後舒橋就真的沒有關門。
她坐在床邊, 示意商時舟坐在稍遠的椅子上,也不開口,只等他先說話。
但她的目光分明已經掃過了他手裏捏的便簽紙。
然後好似覺得有點眼熟,眼神頓了頓, 又看了眼被随意扔在桌上來自賈斯汀的另一張。
旋即眼裏就多了份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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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訝異。
……無論是了然和訝異, 都很讓商時舟坐立難安。
他甚至恨不得自己還沒練就一眼就看穿別人情緒的本事。
空氣裏是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舒橋的手機在震動。
被突然挂斷了電話的蘇寧菲明顯意識到了什麽, 正在躁動不安。
這一次兩次的, 她都已經總結出來了。
舒橋絕不會無緣無故突然挂斷她的電話。
除非遇見商時舟。
蘇寧菲覺得自己像個上蹿下跳的猹。
甚至有沖動, 這就買票去一趟康斯坦茨。
舒橋當然也不會對着空氣發呆, 她收回落在商時舟身上的目光,撈過手機。
商時舟的眼神也随之落在了她手機上。
沒有去看內容的意思, 但到底隐約看到她打開了微信。
紅色感嘆號再一次徘徊在了他腦中。
商時舟脫口而出:“……你把我拉黑了?”
舒橋頭也不擡:“不然你打開收款碼,我現在掃你也行。”
半點心虛和愧疚都沒有。
商時舟:“……”
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商時舟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稍微掩飾了幾分尴尬,清了清嗓子。
想了好幾種開場白,到頭來,卻一個都說不出口。
舒橋完全沒有好奇。
她不問他為什麽在那兒。
不問他聽到了什麽。
分明看到了他手裏的東西,也不問上面有什麽。
商時舟不得不承認。
賈斯汀說的那句“八字還沒一撇”,是對的。
他目光沉沉,半晌,開口:“對不起。”
舒橋有些意外。
方才緘默的這段時間裏,她不是沒想過商時舟會說什麽。
唯獨沒想到他會這樣直截了當地道歉。
倒讓她一肚子的冷嘲熱諷沒了去處。
舒橋的手指微頓,然後擡眼。
黃昏時分的陽光很暖,下了幾日的雨終于停了,窗外是這個月以來,康斯坦茨的第一縷陽光。
商時舟就坐在陽光下,他肌膚冷白,卻被陽光鍍上了一層暖光,舒橋幾乎能看清他鼻尖上的絨毛,和落在他纖長睫毛上的光斑。
開口說了第一句,接下來的話就變得順理成章了很多。
商時舟不避不讓,看着舒橋的眼眸,十分認真地又重複了一遍:“對不起,是我開的玩笑失了分寸,希望你能原諒我。”
舒橋縮了縮手指,沉默片刻。
商時舟沒有催她,只耐心地看着她。
——又或者說,用“耐心”這個詞并不完全合适,他臉上的神色很難形容。
幾乎可以算得上是虔誠的專注。
又或者說,貪婪。
好像她是否原諒他都并不重要,他只想多看她一瞬。
多一瞬都行。
舒橋有點不敢和他對視。
他的眉眼太深邃,這樣看人的時候又太深情,深情到仿佛他們之間沒有那四年的空白。
“哦。”舒橋幹巴巴開口:“還有別的事嗎?”
商時舟十分坦然地轉過了自己手上的便簽紙。
是他銀鈎鐵畫的漂亮淩厲字體。
舒橋很熟。
這種字體無論在什麽場合,都非常賞心悅目,拿得出手。
但此刻,卻只能屈居在一張小小的、有着酒店logo的便簽紙上。
凝聚成可憐巴巴充滿哀求的三個字。
“理理我。”
舒橋:“……”
很難才能管理好自己的表情,不要在看到這三個字的時候笑出聲。
她飛快轉過臉。
她不說話,不看他,商時舟也很有耐心,他一言不發地舉着那張便簽,仿佛心甘情願等到地老天荒。
舒橋不是那種喜歡冷戰的人。
她收拾好自己的表情之後,重新看向商時舟,敷衍開口:“理你。”
這本來就和“誇誇我”的回答是“誇你”一樣,算得上是一種終結話題的聊天方式。
但耐不住有人就算這樣也還是想要硬聊。
商時舟飛快順着舒橋遞的并不怎麽牢固的臺階往下走。
“我收到了一份郵件。”商時舟說得冠冕堂皇,輕描淡寫:“很巧,落款是你的名字。我想,康斯坦茨的留學生理應并不多,或許就是你也不一定,所以是想來問問你。”
舒橋有些宕機。
是她未曾料到的展開。
“……什麽郵件?”
商時舟的手指摩挲着合同的頁腳,垂眸掩去眼中笑意:“我那間公寓,你也去過。多少有些空曠。”
舒橋:“……?”
突然有了種奇妙的預感。
“我來康斯坦茨也非長住,只是時不時有一些這邊的業務要處理,且我不習慣住酒店。”
舒橋幾乎是脫口而出:“那你住這裏幹什麽?”
說完又後悔。
因為商時舟那雙灰藍色的眼裏帶了些似笑非笑,仿佛在說“你還不清楚為什麽嗎”。
卻沒有說出口。
他的語調依然平穩,幾乎像是公事公辦:“所以我在租房網上發布了招租信息。你是第一個發來郵件的人,而我的時間很有限,并不打算在這件事上浪費太多精力。如果真的是你的話,那就太好了。”
這話其實漏洞百出,無比自相矛盾。
但沉浸在越來越清晰猜測中的舒橋顯然并未注意到。
商時舟也沒有給她太多思考的時間,低頭,在手機上戳了幾下:“我回複一下郵件,你看一眼是不是你的郵箱。”
舒橋:“……???”
她幾乎是麻木地低頭,感受到自己手心裏的震動,然後果然看到了一條來自租房網站系統的回複郵件。
然後再擡頭,和顯然已經注意到她手機動靜了的商時舟,四目相對。
舒橋:“……”
艹。
麻了。
腳趾慢慢蜷縮。
事情怎麽會真的和她剛才荒謬的預感一樣。
她确實偷懶了。
找房子找到麻木,是會這樣,完全不會像最開始那樣一條一條仔細去看,精挑細選,而是迫切的想要一個住處,再破都行,哪怕以後再換。
所以她直接填了網站的求租模板。
然後對着所有新房源一鍵發送。
可問題是,她确定自己使用了【只看月租350歐以下】的功能啊。
那間公寓就算只出租一間客卧,也絕不會這麽低的價格。
……可如果,商時舟真的發布了房源,确實……可以收到來自她的郵件。
而現在,回複郵件靜靜躺在郵箱裏。
堪稱鐵證如山。
舒橋:“……”
空氣有那麽一瞬的寂靜。
但。
短暫的尴尬和不可思議之後。
不得不說,其實舒橋是心動的。
且不論那間公寓确實将整個博登湖岸最美的景色盡收眼底,她又已經在這裏住了這麽久,實在是十分熟悉。
最關鍵的是,到現在為止,她的确……也只收到了來自商時舟的一份回複。
這确實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開學在即,她實在太需要一個住所了。
誘惑力太大。
她甚至已經不願意去思考,商時舟是不是故意的。
舒橋的目光慢慢落在了商時舟手裏的文件上。
商時舟善解人意地向前推過合同。
舒橋木着臉接過來,努力讓自己忽略掉這其中的尴尬,飛快地浏覽完了。
然後腦子裏冒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甚至不要350歐。
只要200。
舒橋盯着那個數字看了許久。
“……你是在做慈善嗎?”她不是很确定地問道。
“慈善做得比較多,你指哪一項?”
舒橋:“……”
舒橋決定放棄和他溝通。
去掉兩人認識。
去掉曾經認識得比較深入。
也去掉不久前還重溫了這份深入。
只要她臉皮夠厚,她完全可以當做這是萬惡的資本家突然想要資助家道中落的女大學生。
況且,從這份合同來看,她完全不可能吃半點虧。
落筆之前,舒橋踟蹰片刻,到底開口:“你一周來幾次?我真的什麽都不用做?”
“最多一次。”商時舟說得篤定,又慢慢開口:“如果你想,可以幫我澆澆花。”
又是澆澆花。
舒橋的手指微微一蜷。
不打算接他的話。
她慢慢簽下自己的名字,邊寫邊看商時舟的表情。
“放心,慈善家在做慈善的時候,是不會反悔的。”商時舟在她落下最後一筆的時候,終于開口。
舒橋:“……”
敢情他剛才其實聽懂了。
她面無表情地遞回合同:“什麽時候可以搬過去。”
“當然是随時。”商時舟探手,垂眼在舒橋兩個字上一頓。
指尖向前滑出一截,在這兩個字上輕輕摩挲片刻,商時舟又開口。
“那是不是應該把我從黑名單裏放出來?”
舒橋:“……這是房東的要求還是個人的請求?”
商時舟挑眉:“你比較喜歡哪一種?”
舒橋不情不願:“實話實說,都不喜歡。但房東的要求,總是不能拒絕的。”
商時舟卻笑了笑,給出了第三種答案:“是房東的請求。”
舒橋未料到他這樣說。
她怔忡片刻,心底到底嘆了口氣。
他确實總有辦法,撫平她的情緒。
她垂眼,遮蓋住所有情緒,把商時舟從黑名單裏放了出來:“好了。”
商時舟看她片刻。
像是不放心,又發了個表情過去。
這次沒有感嘆號出現了。
商時舟勾了勾唇角。
既然如此,就也沒有再在這裏多住的必要了。
舒橋走到一旁去拿行李箱,才走了兩步,又突然回頭,伸手。
商時舟沒反應過來:“什麽?”
“便簽紙。”舒橋兇巴巴開口:“不是寫給我的嗎?那就應該歸我。”
商時舟:“……”
他明顯不情不願地從口袋裏掏出那張在對折後已經稍微有些皺巴巴了的便簽紙,放在舒橋手裏。
舒橋點點頭,側身等他出去,然後毫不留情地“啪”一聲關上了門。
商時舟覺得自己再晚走一秒,門就會撞上他腳後跟。
但他看着面前厚重的木門看了會兒,眉眼間卻難掩地帶上了愉悅。
連回隔壁的腳步都變得輕快。
回到房間,關上門後,商時舟抄起手機,飛快地将他和舒橋的聊天記錄截了個屏。
然後得意洋洋地發給了賈斯汀。
賈斯汀回的很快:【?】
【看到了嗎?沒感嘆號了。】
賈斯汀:【……】
賈斯汀:【商,快去洗個澡。】
賈斯汀:【你現在渾身都是酸臭味。還沒戀愛就先酸臭起來了的那種。】
商時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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