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天文暮光
第16章 天文暮光
◎花不盡,月無窮,兩心同。◎
秦歲淮剛才出來得太過心急,以至于一向注重着裝禮節的他,連睡衣都忘了換。
此刻已至深夜。
空中飄着零星小雨,他穿着一身深藍色的絲質睡衣沐在夜色中,更顯身材得修長挺括。
雖然此刻光線不好,但祝卿好還是一眼就捕捉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只不過,她一開始沒敢認,直到看到他朝她揮手,她才趕緊把車停在路邊,大步朝他跑了過去。
然後,盡力掐着八月六日的最後時刻,跑到他身邊,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只為給他道一聲:“生日快樂。”
風雨交加的夜裏,她就這樣單槍匹馬地闖入他眼中,勝過所有動人形容。
秦歲淮心間重重一顫,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懷裏一拽,将遠道而來的她緊緊抱擁。
他把人抱在懷裏,溫熱有力的手掌落在她筆挺纖薄的背脊。
切切實實感受到她的存在,感受到她平平安安地到達了自己身邊,他一直緊繃的神經,才終于慢慢疏解。
想到她剛才送給自己的祝福,秦歲淮嘴唇微動,本能想說一句謝謝作為響應,話至嘴邊卻倏地止住,改成了一句:“看到你,我很快樂。”
——他有私心,不想她收獲和別人一樣的“謝謝。”
祝卿好聽了,沒有說話,身體卻無聲朝他湊近,任憑他抱自己更緊。
他身上總有一種帶着冷調質感的香氣,正是這熟悉的味道,讓她奔波一路的心,就此安然落地。
他就像是一個避風港,寬闊臂彎遮在她頭頂,天上飄落的雨,好像全部繞過她而下。
她心裏那份怕趕不上他生日、怕聯系不上他的緊張心情,也随着他的安撫,慢慢變得平靜。
不過,這雨再小還是在下,秦歲淮不想她在外久待,便擡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語氣溫柔地說:“走了,回家了。”
祝卿好這才從他懷裏擡起了眸,說:“但我要先去還車。”
秦歲淮聽了,淡淡一笑,然後,微微側身,朝車裏比了個手勢。
這種情況,他早已經替她想到。
很快,車裏便下來一個人,這人之前祝卿好見過,在香港那次,幫她拿行李的就是他。
只見他微笑着走到她面前,彬彬有禮道:“太太,您把還車信息告訴我,我去還就可以。”
祝卿好聽到,“哦”了一聲,将手中的車鑰匙遞給他,說:“還車的地址和電話都在車裏放着,謝謝你了。”
那人道:“應該的。”
終于坐進這輛熟悉的賓利,秦歲淮卻沒着急啓動車子,而是拿出一張紙巾,動作溫柔地替她擦去了沾在發絲上的水滴,邊擦邊問:“怎麽突然過來了?”
祝卿好看着他,一字一句,很真誠地跟他解釋:“我是你太太,過來給你過個生日難道不應該?”
說完,看了眼時間,有些不确定地問:“我剛才那句生日快樂,應該是零點之前跟你說的吧。”
要不是,她真的太遺憾了。
秦歲淮:“想知道是不是零點之前?”
祝卿好點頭。
秦歲淮說:“我有辦法。”
“你有什麽辦法?”話音剛落,祝卿好便看着他打開了行車記錄儀。
時間軸往前一撥,先是看到了她剛才朝他奔跑而來的身影,然後,是她趕在昨日的最後一秒,跟他說了一句生日快樂,再然後,是行車記錄儀将他們擁抱在一起的畫面,恪盡職守的攝取。
第一次以這樣的視角看自己,祝卿好臉頰不自覺開始泛紅,但她沒有任何成熟的應對經驗,只會督促着他略過這些畫面,快些出發。
以至于,就此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到了家,怕她受涼,秦歲淮催她先去洗澡。
秦歲淮就是在她快洗完的時候接到了司機的電話。
挂了電話,祝卿好剛好從浴室裏出來,秦歲淮看着她問:“司機剛打電話說你包落在車裏了,裏面有什麽今晚要用的東西麽,有的話我讓他送過來。”
聽到這個消息,祝卿好心裏猛地一驚,這才想起來自己遺漏了這麽重要的一個東西。
還好,被司機看到了。
“嗯……”祝卿好看了眼時間,此刻已經很晚了,她不忍心讓司機再跑一趟,便說,“你要不介意的話,就沒有。”
秦歲淮:“嗯?”
什麽叫我要不介意就沒有?
“給你的生日禮物在裏面,”祝卿好解釋道,“不過,這都過零點了,明晚再送和現在送也沒什麽區別,就別讓他再跑一趟了。”
“好,”秦歲淮低頭給司機發了個消息,發完問她,“送我的什麽禮物?”
“賣個關子,明天再告訴你。”
秦歲淮笑,又問:“明天想怎麽過?”
“我都可以,你忙你的就好。”她天性不喜歡麻煩人。
“我明天的任務就是陪我太太,”他語氣格外鄭重,“說吧,不管想去哪兒,我都陪你。”
祝卿好這才試探性地道出自己的想法:“那我們去珠海吧,我聽書書說,那裏很漂亮。”
秦歲淮聽了微微一笑,似乎對她終于會給他提要求這件事十分滿意。
但一低眉,看到她眼睑下泛着的淡淡青灰,他又心疼起來:“已經很晚了,我們去睡覺,好嗎?”
祝卿好點點頭:“嗯。”
看她答應,秦歲淮便拉着她的手往卧室走。
按理說,兩個人都領證大半個月了,再加上,這次小別勝新婚,再分開睡實在是太不象話。
祝卿好也是這樣認為的。
不過,雖然她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早就在心中跟自己說結婚了就要有結婚的意識,但真到了當前,心中難免泛起一陣緊張。
感受到她默默收緊的手掌,秦歲淮在卧室前頓住了腳步,叫了她一聲:“好好。”
她擡眸看向他:“嗯?”
秦歲淮說:“不習慣的話,我們先分開睡,好麽?”
聽到這個提議,祝卿好微微抿了下唇,問:“你不想跟我一起睡嗎?”
“當然不是,”秦歲淮否定道,“我只是怕你會不自在,不習慣。”
“總要習慣的。”祝卿好手掌下意識牽他更緊,“我們一起吧。”
秦歲淮:“好。”
這是他們平生第一次同床共枕。
按理說,一個正值當年、血氣方剛的男人,面對自己喜歡的女人,哪能沒有征服心和占有欲,更何況,他們現在還是領過證的夫妻。
但秦歲淮什麽都沒做,只是溫柔地跟她道了聲晚安。
原因無他。
只因,他跟她說過“你就把這場婚姻當做一場有保證的戀愛”,他在等她真正愛上自己,所以才循序漸進。
祝卿好也不是小孩子,看他什麽都沒做,也學着他的樣子,道了聲晚安。
可道了晚安,她卻怎麽都睡不着。
這半個月,除卻本就繁忙的本職工作外,她還一直在為《繭》的獨家冠名奔波,昨晚才将這件事最終敲定。
今天早上,不,準确的說,應該是昨天早上,畢竟現在已經過了零點,她在公司開了一上午的會,開完會連午飯都來不及吃便馬不停蹄趕往了機場,結果因為流量管控迎接她的是無止境的延誤。
她沒辦法,只有焦急等待,幾個小時後,終于坐上了飛機,結果到達廣州上空時又因天氣原因被迫降落在了臨市,雨天路滑,視線也不好,她又緊繃着神經開了一個多小時的高速。
所以,此時的她,又累又困,但她躺在床上,怎麽都睡不着。
怕會将枕邊人吵醒,所以祝卿好連翻來覆去都不敢,只好靜靜躺在那裏,眼睛無聲地盯着天花板。
小時候不懂,大人所說的“一沾枕頭就能睡着”的幸福到底幸福在哪裏,長大後才明白,不失眠的成年人,是能打敗99%同齡人的存在。
就如此刻,她的腦子是疲憊但活泛的。
身體知道自己很累該睡了,但就是睡不着。
她想工作,想婚姻,想那晚她和溫祈年的争吵,想很多很多。
其中,最耗她心神的,當屬她手頭的兩個大案子。
一個是銜青,另一個則是荊簡前不久接下的一個國民度極高的國藥品牌,雲南白藥。
一個國際品牌,一個民族驕傲,哪一個的實力都不容小觑,都需要細細斟酌其品牌底蘊和市場風向。
因此,這份創意,想要驚豔衆人,千難萬難。
說實話,這些年來,祝卿好失眠不是一天兩天。
搞創意的人,有一個不得不承認的一個事實,那就是:那些令人拍案叫絕的創意,誕生于靈光乍現時刻的少之又少,很多時候,是創作者逼自己去想才想出的結果。
柴靜在《看見》這本書裏,曾寫到她的老師、著名的電視制片人陳虻,裏面記錄了陳虻說過的這樣一段話:“一九九三年我要給‘生活空間’想一句宣傳語,怎麽想都不滿意。回到家裏,恨自己,恨到用頭撞牆,咣咣作響。睡到淩晨四點,突然醒了,摸着黑拿筆劃拉了這句話——‘講好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你不把命放進去,你能做好事情麽?”
推此即彼,廣告也是一樣。
大多時候,創作者需要經歷無數次瓶頸,無數次自我否定,無數次推翻重塑,上天才舍得将堪稱絕妙的天才創意捧到你面前。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身邊人已經睡着,祝卿好才輕輕下了床,來到了飄窗前。
她坐在那裏,曲起小腿,雙手抱着自己的膝蓋,沉默無聲地看着窗外的月亮。
今晚不是滿月,彎彎的月牙像鐮刀般,懸挂在天邊。
她就這樣看着,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溫柔的男聲:“睡不着嗎?”
祝卿好側眸去尋聲音來向,看到他朝自己走來的身影,下意識問:“我把你吵醒了?”
“沒有,我正好睡了一覺,醒了發現身邊沒人,這才過來看看你。”秦歲淮在她身前的飄窗上坐下,“為什麽睡不着?”
“工作上的事情,有幾個很重要的案子,但我一直沒什麽好的靈感。”
“想不出來的時候,經常失眠嗎?”
“嗯,所以,我剛才一直很擔心……”
“擔心什麽?”
“擔心我的睡眠習慣會影響到你。”
雖然,此刻的秦歲淮很想跟她說,他們是要攜手共度一生的人,如果他連這個都包容不了,還談什麽共度一生。
他很想跟她說,她不用這麽不自在。
但他也知道,這些,她都聽不進去。
于是,他跟她說道:“正好我一時半會兒也睡不着,我陪你聊會兒天?”
“可以嗎?”
“當然。”
“嗯……”祝卿好尋找着兩人的共同話題,“明天我們要不要做旅游巴士游珠海?我可以提前訂兩張票。”
“我們開車去,”秦歲淮說,“開車方便,你想在哪停就在哪兒停。”
祝卿好:“可是開車的人就沒辦法好好欣賞風景了。”
秦歲淮:“我之前來過很多次,這次專職給你當司機,你這一路就負責看,好不好?”
此話一出,祝卿好忽然發現,她對他,是有好奇心和探究欲的。
因此,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而是輕輕眨了眨眼,看着他,小聲問:“跟誰來的啊?”
秦歲淮:“工作上的合作夥伴,一群大老爺們。”
祝卿好聽了,語氣平淡地“哦”了一聲,心裏卻莫名升起一股喜悅。
秦歲淮将她的小表情盡收眼底,問她:“怎麽?以為是女生,吃醋了?”
祝卿好忍着唇角的笑意,避開他的目光,說:“沒有。”
他嗓音含笑地追問:“那你笑什麽?”
她一時語塞:“我……”
怕她經不住這樣的陣仗,他沒再為難人,而是悄無聲息地轉移了話題,問她:“喜歡大海嗎?”
“嗯。”
“那我們明天就沿着……”
他嗓音低沉又溫柔跟她道着明天的路線,她聽着,眼皮不知不覺,慢慢沉了下去。
看她在自己懷裏睡熟,秦歲淮才動作輕柔地把人抱起,走到床邊,彎下腰,将她輕輕放到了床上。
然後,趁她睡熟,在她額頭,落了一個——
除了他,再無人知曉的吻。
-
這一覺,祝卿好睡得極為酣暢,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看她一直不醒,秦歲淮也不着急,反倒還挺愉快她能這樣好好地睡上一覺。
等她醒來,兩個人吃完午飯,才慢悠悠地往珠海走。
他們一路經由南沙港快速路和廣澳高速,終于在兩個小時後抵達珠海市界。
到底是沿海城市,迎面吹來的風都裹着濃濃的海洋味道。
今天是個陰天,天氣預報還說局部地區會有陣雨,所以氣溫并不熱,秦歲淮見狀,便關上空調,降下了兩側的車窗。
這一降,讓祝卿好可以将路邊風景肆無忌憚的打量。
當然,偶爾也分分心,去看身邊人。
此時車窗開着,溜進來的幾縷海風,恰到好處地吹開他額前的頭發,将他的模樣襯得尤為幹淨俊朗。
秦歲淮單手握着方向盤,眼神專注,從容不迫。
祝卿好看着,忽覺莫名心動。
——她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她喜歡開車帥的男人。
不知不覺間,兩人便抵達情侶中路。
情侶中路沿岸都是大海,且景點極為密集。
他們依次途經情侶牽手聖地,港珠澳大橋公路口岸,九州島灣,愛情郵局,珠海漁女,城市陽臺,香爐灣,和日月貝。
等他們到達日月貝的後一站海天公園時,暮色已悄然而至。
秦歲淮把車停好,和她一起去了海邊。
這裏不僅有細軟沙灘,更是看日月貝的最佳視角。
日月貝指的是珠海大劇院。
作為珠海的地标性建築,因外觀的日月雙貝造型,所以被稱為日月貝。
他們抵達的時候,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日月貝還沒有亮燈。
直到夜幕降臨,原本無光的日月雙貝,突然化身成璀璨明珠。
若說白天的日月貝美在設計,那晚上的日月貝則美在氛圍。
燈光一亮,海水一映,是瞬間疊加了好幾倍的贊不絕口和美不勝收。
兩個人就沉浸在這樣的美景裏,并肩漫步,偶爾低語。
祝卿好踩着柔軟的砂礫,看着眼前動人的夜色,忽然想起記憶中的一幕,于是微微側眸,問秦歲淮:“還記得我們上次在森林公園聽的那首歌嗎?”
秦歲淮:“嗯。”
“可惜了,”她語氣難掩失落,“當然沒搜一下歌名。”
“叫《Only》。”秦歲淮回答道,說完,問她,“想聽嗎?”
祝卿好一臉驚喜:“你會唱?”
秦歲淮無奈搖了搖頭,說:“我會放。”
很快,他的手機裏流淌出了和那晚如出一轍的旋律。
“一步一步這樣走着”
“心情美妙得像你在與我共舞一般”
“我的愛人”
“My only love”
最後這句英文,旋律實在是太婉轉悠揚。
讓人忍不住想随歌而動。
多虧此刻夜色嚣張,祝卿好才格外大膽,于是,像那晚一樣,迎着不遠處日月貝的浪漫星輝,提起翩跹裙擺,在原地轉了個圈。
站定時,旋律還在繼續,她一擡眸,卻驚覺漫天星輝忽然失了顏色。
因為,她在這一刻,只能看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灼灼。
那目光沉在月色裏,有種難以言說的深邃與柔情。
她也說不清自己被什麽驅使,忽然便朝他伸出了手。
看到這一幕的秦歲淮,心髒有一瞬的微懸。
沒人知道她剛才有多美,所以,也沒人知道他剛才有多心動。
她今天穿了一件水藍色的絲綢長裙,裙擺處微光流轉,月光在她肩頭漾開,将她整個人都映得格外溫柔。
她就在這片月色裏起舞,身姿婀娜曼妙,影影綽綽。
因此,看到她伸手邀請,他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這是在現實還是在夢中。
直到看到她再次邀請的動作,秦歲淮才意識到不是在做夢,才大步上前握住她的手。
然後,牽起她的手,讓她在自己的懷裏轉了一個圈。
——森林公園那晚,他沒有身份伸出的手,終于在此刻姍姍來遲,圓了他從一而終的心動。
這一幕,讓他推此即彼地想起,那次大灣區音樂晚會的主題。
是宋朝詩人張先在《花前月下暫相逢》裏寫的那一句:
【花不盡,月無窮,兩心同。】
作者有話說:
前兩天身體不舒服,吹空調吹得頭疼,腦子不清醒,以至于都忘了備忘錄裏好幾個片段都沒寫就直接治愈失眠了,我說怎麽感覺少了點兒什麽東西!
所以把這章大改了一下,原本的片段留到後面寫!
大家能不能把昨天看過的那一章忘掉啊啊啊啊啊啊啊!
【朝朝哭泣.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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