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如故
臨淮城???
那地方離邺陵城十萬八千裏好不好!
“我不去!”蘇哲果斷拒絕。
薛挽香聞言低頭,她知道這有些強人所難,她與她萍水相逢,救了她出虎口,她尚未來得及報答她于萬一。
只是聽她毫不遲疑的拒絕,總是有些難堪的。
蘇哲沒等到回音,側頭看看身邊人,薛挽香沒接她目光。
蘇哲踢飛一塊小石子,有心要解釋幾句,又仿佛無從說起。
倆人沉默的走在林蔭小道上,薛挽香又餓又倦,走着走着腳步都虛浮了。
蘇哲看在眼裏,扯過一個樹藤,将長劍綁了負在背上,攙着薛挽香走。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蘇哲有些急,茶棚若是收了檔口,她們再要找個留宿的地方可就難了。
她的腳程不由得加快,薛挽香努力跟着她的腳步,額上起了一層薄汗。蘇哲看見了,索性張開雙手,要将薛挽香抱起來。
薛挽香後退一步,避開了她的手。
“天快黑了,我抱你出去,省得被困在這林子裏。”蘇哲只道她害羞,想着方才又不是沒抱過,強拉了她過來,玩笑道:“你我都是女子,不用防着授受不親。”
手臂觸到薛挽香的後背,還沒出力,薛挽香便低促的嘆了一聲。蘇哲手上一頓,薛挽香按着她肩膀,柳眉深蹙,“背上,疼。”
蘇哲想起她衣襟被勾破的痕跡,想來是方才在山罅裏勉強往外挪的時候被山岩劃傷了。
細皮嫩肉。蘇哲在心裏得出一個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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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嘆口氣,将長劍解下來,讓薛挽香拿在手裏,自己半蹲下/身,背對着薛挽香,姿态再清楚不過。
薛挽香紅着臉,也知道此刻不是扭捏的時候,咬着唇慢慢伏在蘇哲不算寬厚的背脊上。
蘇哲反手抱着她的腿彎,利落起身,一步一步,穩穩的向前走。
“謝謝。”薛挽香挨在她頸窩邊,低低的說。
蘇哲應了,低聲笑道:“不用謝,請我吃肉就好。”
“你喜歡吃肉?”
“也不是,只是我盤纏用盡了。我好幾天沒吃着肉了。”她說着将手掌托着她的腿下将她舉起來些。
“可我也沒有銀子。” 薛挽香雙手環着蘇哲的脖子,時刻注意着手上的劍,不要傷人傷己。“你送我到臨淮城吧,我請你吃肉,還給你銀子。”
“臨淮城太遠了。我還有事情沒做完。趕明兒進城裏,我陪你雇輛車。”
薛挽香也知道臨淮城确實很遠,沒再糾結,只淺淺一笑:“那你以後空閑了,到臨淮城找我,我請你吃肉,一樣給你銀子。”她的聲音輕輕的,落在她耳邊:“謝謝你救了我。”
蘇哲聽得舒暢,腳步輕快,再走一程,茶棚高高挑起的茶幌已遙遙在望了。
茶棚老板娘見着蘇哲不但自己全須全尾的回來,竟然還帶了個美若天仙的大姑娘,自然也是高興的。她長年在這道上擺檔口,來來往往這麽多人,偶爾也有碰上為難事情求請幫忙的,她多半樂得結個善緣。
薛挽香吃了半屜熱包子,人都精神了不少。茶棚老板倆口子商量幾句,決定把她們倆帶回自個家。
附近果然有村落,離茶棚不過二三裏地。薛挽香走得慢,蘇哲背着劍,不時的扶她一把。
走過一處避風的山坳,茶棚老板笑呵呵的擡手指着前方,蘇哲與薛挽香一道擡頭看,只見一脈小溪圍繞着阡陌良田,縱橫交錯中有微黃的谷穗和碧綠的菜畦,再遠些的地方白牆黑瓦,高低錯落着十餘戶人家。
村子不大,正是日落時分,幾處炊煙在晚風中飄搖出一縷溫暖的氣息。
茶棚老板倆口子将兩位姑娘請到自家小院,正面一溜三間正屋,左右兩邊是廚房和柴房。
老板娘手腳麻利的收拾了飯菜,一邊熱騰騰的擺到桌上,一邊笑說女兒和她表姐結伴回外婆家去了,兩位姑娘若不嫌棄,就住她女兒的屋子吧。
兩人都道好。蘇哲從荷包摸出一錠小小的碎銀子塞到老板娘手裏,老板娘也不客氣,笑眯了眼睛收下了。
用過飯,蘇哲去廚房燒了兩桶熱水,再問老板娘借了個浴桶,回到房間看到薛挽香趴在桌子上,想是累得睡着了。
她掩好房門上了闩,将浴桶擺到床榻旁,左右張望一圈,小門小戶的也沒個屏風。
屋裏點着燈,薛挽香的呼吸有些沉,她湊過去,看到她長長的眼睫緊閉着,在昏黃的豆燈下合成兩頁小小的羽扇。
睡着了還怪好看的。蘇哲想着,擡起熱水倒進浴桶裏,先将自己打理幹淨。
“薛挽香。”
薛挽香聽到有人喚她,可是太倦了,她哼唧一聲,醒不過來。
“薛挽香……挽香……”
那人拍拍她的肩,她只得模模糊糊的睜開眼。
蘇哲已經換了一身幹淨衣裳,清清爽爽的站在她面前,見她醒來,展眉一笑,“我給你燒了熱水,洗一洗,也睡得舒坦些,可好?”
薛挽香揉着眼睛說“謝謝”。坐直身子呆了一息,約莫是回神,才又站起身,看到了床榻邊的大浴桶。
她的臉上是将醒未醒的朦胧神情,蘇哲站在燈下,眼睜睜的看着她脫掉了外衣褪下了長裙。
“你不回避一下麽。” 她回望她,粉瑩瑩的唇瓣微微嘟着,略顯憔悴的臉蛋上一片微紅。
蘇哲眨眨眼,“噢”的一聲,幾步走到房門前,想了想又調轉回來,踢掉軟鞋,鑽到了床榻上。
她與她之間,只隔着一層深藍色的粗布蔓簾。
起起落落的聲音劃破水面,蘇哲閉着眼睛,聽覺尤其靈敏。
“不曉得我沐浴的時候是否也這般好聽。”蘇哲心裏想着,感覺桌面上的燈火晃了一下。
她睜開眼,起身下榻,關嚴了窗子。
回過身時她特意沒往床榻邊看,只微垂了目光坐到方桌前,斟了一盞茶。
薛挽香洗得挺快,因為她太困了,再慢些只怕會睡着在浴桶裏。矮幾上放着一套幹淨的中衣,是蘇哲方才取給她的,穿在身上,略有些長。
她将袖口挽起來,拎着木桶往外走。
蘇哲攔住她,“你瞧你,困得眼睛都迷瞪了。快去躺着吧。”她說着接過她手裏的桶。
薛挽香還想争辯,奈何整個人都困頓到不行,只得老老實實松了手。
不一會,蘇哲收拾妥當,依舊回來,看到薛挽香側躺在床榻上,一床半舊的棉布被子只蓋到腰間,半明半暗中曲線柔軟。
她吹熄了燈,也仰躺下去,扯過被子覆到自己身上,擡手間碰到薛挽香的後背,聽到她哼了半聲,整個人也不自覺的往前縮了過去。
蘇哲有些莫名其妙,一忽兒反應過來,問道:“你背上還疼?是今日傷着的地方嗎?”
薛挽香迷迷糊糊的應道:“嗯……是吧……”
蘇哲在黑暗中眯眼片刻,又問:“我給你看看可好?”
薛挽香抱着被子,困得睜不開眼,“不礙事的。過兩天就好了。”
“可你這樣也坐不了車回不了臨淮城吧?”蘇哲将被褥掀開一角,勸道:“我給你看看吧。包袱裏有傷藥。”
薛挽香心知她所言有理,只得強忍困意點點頭。
蘇哲爬起身,點燃燈火移到床頭,又在包袱裏取了藥,回到床榻旁,撩起了床幔。
月白色的中衣敞開來,薛挽香伏卧着,燈光映照在她臉上,她困頓的蹙了蹙眉。
蘇哲掀着她的中衣慢慢往下褪,瑩白圓潤的肩頭一點點露出來,蝴蝶骨彎出兩道漂亮的弧度。
蘇哲從未見過誰裸/露的後背,呆看了片刻,只覺得這一片後背真是好看極了。這般晶瑩漂亮的背脊怎麽能留下傷痕呢,白日裏實在大意了,她應該挺身而出的。
明黃色的火苗在床頭無風自動,映着她背上被山岩刮出的傷痕,蘇哲取過半凝固的藥膏,用指尖挑出指甲蓋般大小,輕輕的塗抹在傷痕上,從外至內,由淺入深。
藥膏的清涼妥帖着傷處的燎爍,蘇哲的指尖溫溫柔柔的一遍遍滑過,細心的,不厭其煩的,妥帖到讓人安心。薛挽香覺得很舒服。她的臉蛋側枕着,低低的哼了一聲。
蘇哲低頭看她眉梢眼角都舒展開,嘴角彎彎,不自覺也是一笑。
“蘇哲。”
“嗯?”
“謝謝你。”薛挽香閉着眼睛,聲音低回婉轉。
蘇哲俏皮的笑:“你一天要謝多少回呢?”
薛挽香沒有回答,她已經在她的安撫中睡着了。
蘇哲放好藥膏,閉目打坐,一周天後睜開眼,薛挽香背脊上的藥膏已經徹底幹了,她替她掩好中衣,轉頭吹熄了燈。
月光透過薄薄的窗紙落下一地晚霜,蘇哲扯過棉布被子輕輕蓋到彼此身上,看着身邊眉目如畫的人兒,忽然想起從前曾聽師父說,年少時得逢知己,或鬥酒十千,或秉燭夜談,即便一朝分別再無相遇,驀然回首也只覺着攜手縱歌歷歷如昨。
她和薛挽香,便是這樣的有緣人吧。
一見,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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