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啓程

房門只是虛掩着,蘇哲輕輕一推,就打開了。

薛挽香合衣倒在床榻上。倒不是她驕矜,實在是昨晚也是一宿沒能入睡,翻來覆去的擔心,是以天才蒙蒙亮就起身去院門守着,早一刻知道蘇哲平安也是好的。

等真看到她平安歸來,她心裏又是一股子着惱,既惱她深夜犯險,也惱她不聽規勸。

身後“吱呀”兩聲輕響,薛挽香知道蘇哲進來後又将房門掩上了。她索性閉上眼,只當自己睡着了。

蘇哲輕手輕腳的走到她身旁,見她雙目緊閉,也不知是否真的睡了,只好扯過棉布被子,蓋到她身上。

薛挽香還在氣頭上,刷的一下将被子掀掉。

蘇哲便知道,她是醒着了。不但醒着,還明顯的氣着。

她有些摸不着頭腦。見薛挽香還是不理她,想着在外折騰了整夜,身上都是塵土,只得褪了外衫鞋襪,坐在床沿上,将被子又蓋了上去。

薛挽香擡起手繼續掀被子,被蘇哲雙手一合,半摟住了。

“你一大早的出院門站了這許久,也沒添件衣裳,現今秋風起了,總要注意些才是!”蘇哲一本正經的壓着被子,用被子壓着薛挽香。

薛挽香在被子裏不安的動了動,想推開蘇哲,一時又找不到着力點,氣得臉色緋紅。

“你!起來!”

“那你不許掀被子!”

“我掀不掀被子與你何幹!”

“怎的無幹?你若冷着了病着了,我這心裏不難受麽?”

“原來你還會難受。”薛挽香冷笑一聲,又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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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哲看她真氣着,只得讪讪的松開了手,“你我相識以來,我待你如何,你心中不知麽。你若不舒服,我怎會不難受。”

薛挽香聽她這般說話,想着這些時日裏相處的點點滴滴,不知不覺氣已消了一半,睜開美眸瞥見她只穿着一身中衣,呆坐在一旁。

光會說旁人,一點兒不會顧惜自己!

她咬着牙,将棉布被子扯起來,裝做不經意的一推,半蓋在蘇哲的腿上。

蘇哲看她心疼自己,也不說破,蜷下/身子,也萎進被中。

肩膀挨着肩膀了。

好半晌,蘇哲問:“你生我氣呢?”

薛挽香沒好氣的道:“你說呢?”

得!有回應了,想必沒那麽氣了。

“為什麽生氣呢?”蘇哲得寸進尺的蹭過去,用手指捅人家臉蛋:“你看你,氣鼓鼓的,都成一只蛤/蟆了。”

“你才是蛤/蟆!”薛挽香大怒:“想吃天鵝肉的癞蛤/蟆!”

蘇哲等的就是這句,她眼珠子一轉,在薛挽香身上睃了一圈,學着登徒子涎笑道:“那你是天鵝肉麽?”

薛挽香氣極了,背過身去徒留下一頭烏黑秀發。

蘇哲也跟着她側轉身,柔聲道:“好啦。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才生氣的。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回來了嗎,別氣了。”

她說着從被子下探出手去,輕輕拉着她的手。

“蘇哲,我知道你有功夫在身,可是我們原本說好的,若是有危險,寧可不去,我們再想其它法子。你怎麽不聽呢?”

“我……好嘛。這次是我不好。你別氣了。下回我一定聽你的,行麽?”

薛挽香的手有些涼,被蘇哲捂在手裏,她悶悶的嘆了口氣,想說我不是要你聽我的,卻又覺得無從說起。

她為自己一路奔波,自己一句感激都沒有,還沖她發脾氣。想來相識不過也八/九日,怎的變成這般有恃無恐的樣子。

薛挽香對自己很無奈。

蘇哲的手上有練劍時磨出的薄繭,握在手心會微微發燙,意外的讓人安心。薛挽香還未想出個所以然,已經在這片溫暖的掌溫裏,迷糊睡着了。

從采藥山崖回來的次日,虎子領着蘇哲去了鄰村鐵匠的鋪子,給蘇哲的長劍重新打造一副劍鞘。鐵匠在鄉村中打的都是家常用的物什,從未有過江湖利器,他接過了長劍反反複複的看,又聽蘇哲說不求華麗但求穩妥,皺眉想了半天,才接下了活計,許諾三日後來取。

如此一往一返,又盤桓了些時候,待到蘇哲負着長劍和薛挽香一道向大娘一家辭別時,山中秋意已染紅了晚霜。

蘇哲是自小習武的,這般徒步行走,于她而言并沒有多艱難,于薛挽香而言,卻艱辛了許多。她步子小,蘇哲陪着她慢慢走,起先她還抱着個小布包裹,包裹裏是小虎子的娘給她們烙的面餅,走了一個多時辰後,蘇哲将包裹接了過來,塞進自己的行囊中。薛挽香嘟嘟嘴,沒力氣反對。

這一天沒能走到前邊鎮子,也沒能路過一個村莊,暮色漸濃時蘇哲在樹林子邊上生了一堆火,将小包裹裏的幹面餅拿出來,用樹杈烤着吃了。

“累極了吧。你定是沒受過這樣的苦。”蘇哲看着薛挽香勉強咽下粗糙的餅子,把一只小水囊遞給她。

薛挽香接過來小口小口的抿了兩口,搖搖頭,“比我被劫來這一路,已經好太多了。至少不用日日夜夜的擔驚受怕。”半晌又有些黯然:“你別嫌我拖累才好。”

蘇哲微怔,略有些不高興:“胡說什麽呢。”她拿回水囊自己抿了一口,用塞子将囊口塞好,接着道:“等到了鎮上,咱們去吃好吃的。再給你買兩身衣裳。”

薛挽香聽在耳裏,暖在心頭,她拿着一支樹杈将面前的火堆挑得旺些,輕聲問:“蘇哲,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蘇哲本想回說哪有什麽為什麽,可瞥眼看到她微微垂着首,火光映照出纖細的頸脖優美的弧度,不知怎的她腦海裏轉了個彎,嬉皮笑臉的道:“因為你是等着我平安歸來的小媳婦呀!”

薛挽香聽到她的打趣,略紅了臉,擡手輕捶她一下。

蘇哲哈哈大笑,又貧了兩句,才将包裹收拾了一番,塞到薛挽香的腰背後頭,讓她挨着樹幹也舒服些,溫言道:“睡一會吧,明兒個還要趕路。”

薛挽香問:“那你呢?”

蘇哲笑笑,盤好雙腿,“我打坐,一樣可以休息。”

薛挽香放下心,挨在行囊包裹上,身邊是熟悉的人和溫暖的火光,即便是在山郊野外,也沒有感覺多少驚慌。她閉上眼睛,安心睡着。

次日一早是被林間鳥雀的叽喳聲喚醒的,薛挽香睜開眼,看到蘇哲在幾步開外伸懶腰,聽到動靜歪了歪腦袋,對薛挽香露出個調皮的笑。

火堆上還餘着一縷白煙,想是剛熄滅不久。

“她守了一整夜吧。”薛挽香這般想着,回以一笑,眸光溫柔。

随意的用了些幹糧,兩個人繼續往小鎮徐徐前行,走着走着卻迷失了方向,行得一位路過的樵夫指路,告訴她們繞過山坡往北走,有個岔路口,到了岔路口再往西邊走上兩個時辰,就能到鎮上了。

蘇哲聽得暈暈乎乎的,薛挽香看在眼裏,悄笑道:“你辨不清方向的麽?”

蘇哲哀怨的瞅她一眼,想到還要靠她尋路,語氣裏有些無辜:“就是……一點點了。”

薛挽香踮着腳尖摸摸她的頭:“乖,跟着姐姐走。”

!!!

蘇哲趕上幾步,問她:“你怎知你比我大?”

薛挽香自認識她以來難得有這般可以洋洋自得的時候,聞言挑眉:“我懂的比你多,自然比你大!”

她說話時忘了這是在林間小路,前頭有個小石子,好巧不巧崴着腳。“呀!”她驚呼了一聲往側旁歪去,偏還不是蘇哲的方向!

蘇哲眼疾手快伸手攔她,被她慣性一帶,兩個人都滾到了一塊。

“诶喲!”

“呀!噢!”

幸好深秋時節林中樹葉早落了一地,這一下也沒摔疼,薛挽香皺巴着一張小臉蛋,看着貼在自己身上艱難爬起來的蘇哲,歉然道:“對不起啊。”

蘇哲剛才摔得很是地方,她扔了包裹索性坐在落葉上往方才臉蛋挨着的綿軟處巡了一圈,用薛挽香也聽得到的聲音自言自語道:“好吧,你果然比我大。”

薛挽香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麽,多年來知書達理的沉穩性子終于告破,續而滿臉緋色失聲尖叫:“蘇哲!你個大混蛋!!!”

驚起林間鳥雀無數。

蘇小混蛋笑嘻嘻起身,對薛菇涼伸出友好的手。

薛菇涼傲嬌的一甩頭,單手撐着滿地的落葉,自己憤憤然起身,“哼!”

将近正午時路過一條小溪,溪水清澈見底,水聲嘩然。

兩人皆是大喜,沒有什麽比長途跋涉後看到一汪清水更讓人開心的事兒了。蘇哲解下包裹長劍放到一旁,踢了軟鞋挽起菱花褲腳,踩着溪邊平滑的碎石走進溪中,看溪水慢慢淹過腳背。

真舒服啊!

她彎起眉眼,在深秋和煦溫暖的陽光下回過頭,沖薛挽香粲然一笑。

薛挽香剛解開鞋襪,露出細膩白淨的一雙玉足,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猶豫着用小腳丫點水,一擡眸看到蘇哲幹幹淨淨的一張臉,臉上是明媚清朗的笑。

清澈的溪水在日光下閃耀成落落碎金,她的心,仿佛被什麽輕輕的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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